開封城頭,有蟒服男子南望。
心如古井不波。
臨安那邊,先是風言風語流傳過來,其後更是在北方的南鎮撫司緹騎中流出消息。
傳到北方的消息很多很雜。
比如,太子趙愭讓一位宮女懷了孕,差點要生下一位皇室血脈,卻因難產導致母子雙雙死去——這不是王琨就是女帝的手筆。
為此,在女帝示意下,右散騎常侍、太子詹事魏禧關了趙愭禁閉。
出身清河崔氏的太子儲妃崔鶯鶯鬧著要悔婚,把清河崔氏嚇得夠嗆。
所幸女帝並沒有降罪。
又比如,戶部尚書被右相寧缺以失德倫理、扒灰兒媳婦一事參了一本,差點被貶職,最後趙驪和王琨求情,這位尚書才只是降了一級文散官,留任戶部尚書一職。
最多的還是今秋秋闈。
原本有望一甲狀元及第的眉山蘇寒樓,隻取了個一甲榜眼,而陳郡謝氏出身的謝長衿,卻取中了一甲探花,一甲狀元落在一位寒門庶子身上。
一甲三位進士及第,二甲二十位進士出身裡,除了蘇寒樓和謝長衿,再有三位出身世家的才子,其余人等盡數起於寒門。
二十三位一二甲進士,竟只有五人出於世家。
而且皆是有大才的舉子,並非依靠世家之力才博取的功名。
這是女帝弱世家振寒門的又一舉措,同樣情況在三甲的同進士裡出現,差不多近七十人的同進士裡,出身世家的屈指可數。
被取中的那十數位世家子弟裡,有因戰功死在薊州城下的薛舉胞弟,亦是內侍左都知薛盛唐的親侄兒;有河東柳家,死守薊州城頭壯烈殉過的柳先開二公子……
在二甲進士出身裡,有個叫燕狂徒的人橫空出世,據說是右散騎常侍、太子詹事魏禧的門生,當然,殿試之後便成了天子門生。
除去這些,世家舉子中第者少之又少。
今歲秋闈,真是個寒門歡年。
是以寒門出身,名不見經傳的本科一甲狀元張正梁一日上青雲,一夜之間成為大涼天下津津樂道人物,風頭之勁,直直蓋過了蘇寒樓和謝長衿。
這其實也有個插曲。
原本殿試後,女帝是要立蘇寒樓為本科狀元,不過後來覺得此舉有違弱世家的初衷,索性將第三名的張正梁提到第一名。
所以論才華而言,張正梁不如蘇寒樓和謝長衿。
在眾多消息中,有一條看似雲淡風輕的消息,讓整個開封府知曉內情的人都噤若寒蟬:嶽家王妃搬離臨安嶽王府,住進了一個少年的院子裡。
這消息的真假如何,又意味著什麽,大家不敢去想。
站在開封城頭南望的蟒服男子卻心知肚明,消息不會有錯。
而且是有心人故意傳給自己知曉。
王琨也好,趙驪也罷,又或者是章國的女帝,都只是想利用自己來達到他們的目的,至於目的若何,不都是為了江山那點破事。
蟒服男子不關心。
此刻想起了很多,初見她時,不苟言笑冷若冰霜,到她嫁入北方,便妖媚迸發成了禍水妖精。
大婚之前,自己覺得很幸福。
雖然這是順宗安排,用她來牽製自己,讓今後的嶽家為順宗深愛的女人賣命,但自己願意接受這施舍的幸福。
因為愛她,一見誤終生的愛她。
那年她十六。
但就在新婚夜前,屬下呈報上來的消息讓自己如墜寒冬:她竟然是異人。
順宗知道,尚未登基的女帝亦知道。
以為是幸福,其實是一枚放在自己身邊的棋子,更是一顆放進自己碗裡的毒藥,而自己不願意就此放棄。
所以依然愛她,卻相敬如賓不涉男女事。
但是今時事,不能忍!
嶽家,作為大涼最強藩王,也是如今天下唯一的藩王,有些東西比男女私情更重要,我嶽平川雖然願意為了你放棄江山,淪為棋子,卻不願意給先祖抹黑。
嶽家門風不可辱。
我可以容忍你對每一個男人都秋波暗送,因為你天生妖媚的眸子本就如此,我可以容忍你愜意的享受無數男人仰慕而垂涎的目光,因為你本就納天下風光於一身。
但你是嶽家王妃。
縱然你我無夫妻之實,但有夫妻之名。
我愛你,所以你只能是我的。
再給我時日,世間就算再也找不到李汝魚,我嶽平川也有辦法讓那驚雷空響,那一日傳王位於三世子,你我神仙眷侶自在逍遙,無懼驚雷。
所以這一次,你出格了。
娘子……
嶽平川近乎呻吟的長出了一口氣,你不死心是吧,那我讓你看看,你所做的每一步其實都在女帝算計之中。
所以,等我殺了那少年,你便隨乖乖的隨我回來。
蟒服男子倏然間殺意迸裂。
何須少年活著,蜀中有個算命先生,被北鎮撫司西衛一所趙鑄緹騎圍剿之下,卻語出引驚雷,這位算命先生便瀟灑的離開了蜀中。
如今,此人在開封城內。
蟒服男子下城牆,看了一眼守候在城牆下的持槍少年,神情複雜的說了句勿忘吾之厚愛,既有疼溺,也有一抹警示。
說完直奔王府。
在持槍入臨安之前,還需調動鎮北軍,配合臨安那婦人。
死道友不死貧道。
削藩重壓之下,隻好選擇讓趙驪當這個犧牲品。
持槍三世子望著蟒服男子的背影,許久才輕聲喃語了一句,我們嶽家何須活得如此憋屈,你不願意做的事情,為什麽不交給我?
有你這位大涼重器運籌帷幄,再加上我這個異人衝鋒陷陣,天下唾手可得。
大涼改姓嶽。
而我也會忠心實意的奉你為王,等你百年之後,我再登基為帝,破北蠻收大理,成為這片天下的絕代霸主。
不輸大燕太宗!
但是你不願意,你在等。
可是等下去, 終究避免不了一反的困境,可那時女帝收拾了王琨和趙驪,你再反大涼,又有多少勝算,女帝得李汝魚,可招異人無數。
那時候的你我,難逃一死。
如今既然你已開始提防警示我,哪我又何須尊你為父?
我本不是嶽家人。
你的愛人如今在臨安,那麽我的愛人呢。
又在哪裡?
三世子看了看手中長槍,意味深長的笑了聲。
狂笑。
長槍不順手。
換槍之日不遠了罷?
野心,在開封城下的秋風裡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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