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郡。
陰麗華來到夫君面前,坐在地上,用手壓住劉秀的膝蓋,再將臉頰放在膝上的手背上,有些不解的問道:“你為何不告訴他大涼女帝在何處。”
劉秀笑著搖頭,“他現在去鹽海的話,早了些,大涼女帝其實還沒到絕境,甚至連險境都算不上,根本不需要李汝魚。”
陰麗華恍然抬頭,“所以你才建議他先遊走東土的山河?”
劉秀點頭。
發現王妃有些不解,於是耐心的溫和解釋道:“歸一是個很玄妙的說辭,按照大燕太祖的理解,是要背負整個世界的氣運為一身,這是歸一。但其實這個說辭我既讚同又有不同想法,甚至於這個事情讓我一度懷疑,大燕太祖當年是否是一個暴君。”
陰麗華笑眯眯的好問神情——這是一個賢妻必備的才華。
得讓夫君有傾訴對象。
而且讓他覺得你是很在意他說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個字。
劉秀果然覺得很受用,輕輕撫摩著如一條寵物一般將頭擱在自己膝蓋上的陰麗華的長發,溫和的說,“我也曾是君王,對大燕太祖歸一之說確實讚同,但不能苟同的是,他認為要做到歸一之後再背負整個世界的氣運,是一種霸道的姿態,強勢的將整個世界氣運攏在手心。”
“而我倒是覺得,既然存在氣運之說,似乎也該有更玄妙的說辭,畢竟我曾經見過的世界裡,就存在福緣的說法,所以大燕太祖這種霸道做法,若是沒有絕對強硬的實力,很可能會適得其反。因為我在想,不如讓李汝魚走另外一條路。”
“須知,仁者天下。”
“盡管東土和大涼必有一戰,但我還是想讓李汝魚,對東土這片天地生出博愛之情,至於最後會怎樣,那就天知道了。”
“我、大燕太祖、李汝魚等人說謀劃的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太過虛渺,誰也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麽結局,多條選擇總是好的。”
陰麗華一副我聽懂啦的神態,吐了吐舌頭,“李汝魚明白嗎?”
劉秀看向遠方,“也許……會吧。”
……
……
看得更高,自然看得更遠。
李汝魚如今是大涼藩王,而且志在問鼎大涼江山寶座,更要和東土一戰,自然看得夠遠,何況還是劍道聖人。
他很快明白劉秀建議自己先遊東土的意思。
但沒有意義。
他覺得,劉秀和大燕太祖似乎是兩個極端,都可能走入歧途。
他來東土,不是懷仁。
是救女帝。
是殺人。
在救女帝和殺人之前,李汝魚要先見幾個人。
出了武州洛陽郡,立即化清風。
這段日子在劉秀的王府,除了深度了《千年九州》,也抽空將東土的大概地形圖記了下來,其中一些類似大皇廟、半壁山的重要地標,更是熟稔在心。
……
……
平地驟起的一座大山,高聳入雲,卻似被某位仙人一劍劈成了兩爿,一爿不見蹤影,剩下的一爿矗立在廣袤的荒原之上。
朝南一面,是平緩上升的山坡,直指天穹之上。
朝北一面,則是陡峭筆直的懸崖,崖壁光滑如境面,真如被劍所劈出來的一般,一道瀑流從懸崖高空灑落,落到半山腰,破開濃霧三五百米後,便被風吹散,化作盈盈細雨飄灑,使得懸崖之下終年濕漉。
若是晴天無霧時分,能看見這條起於山巔處,終於山腰處的細長瀑布。
如一條匹練垂山遮面。
在懸崖上三百米處,有人刻下了兩個古樸大字:半壁。
千年不朽。
李汝魚從清風中跨步而出,站在山腳,望著筆直崖壁頗有些震撼,半壁山聳入雲霄,如果這一塊璧面真是被刀劍所劈,只怕東土的真神仙也做不到。
又化清風。
山巔空無一人,雲霧流歇裡僅有一座大石,石頭上面隱隱約約寫著一行字,李汝魚細細看去,心中驟起波瀾。
千年降,子攜劍歸,大同。
這塊大石上的字不知道經歷了多少風霜雨雪,然而卻依然如新刻。
其間,可感受到一股浩然氣。
歷經歲月而不殆。
“這是我楚家十九世祖楚一人自遺棄之地歸來,被當年皇室囚禁在半壁山八年,臨死之前刻下的一句話。”
耳畔忽生熟悉聲音。
李汝魚聽過一次,便永遠無法忘記。
回身。
他看見了那雙很漂亮很漂亮,但卻看不見世間任何風景的眸子。
然後才是一身黑衣。
李汝魚笑了笑,望向黑衣文人,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是敵人,如今未嘗不能成為盟友,道:“也是作為一位開化一片天地的功德聖人的預言?”
黑衣文人歎氣,那雙看不見的眸子落向山腰。
山腰的平地上有村落,住著數百人的小村落,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無論男女老幼臉上皆掛著看不見希望的哀默,仿佛是一群沒有未來沒有希望的行屍走肉。
村落外,駐扎的士兵衣甲鮮明,領軍的將軍不再是那位大腹便便的將軍——在黑衣文人回到半壁山後,他就強勢出手殺了那位胖將軍。
大徵朝堂對此閉一眼。
另外派了一位以正直聞名的閑散將軍來,在那位再有兩年就要掛甲致仕,卻又被派了這麽閑差的將軍赴任之時,白帝城那條臥龍親自交待了一番。
只有四個字:
善待楚室。
於是,這位姓唐的將軍索性在半壁山的山腰上過起了養老生活,只不過他看見了亡國楚室的麻木後,對自己這個閑差越發覺得無趣。
這一群人,除了那個黑衣文人,其他人都只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黑衣文人看山腰。
這位唐將軍也在看山巔,他看見了黑衣文人,也看見了那位化清風而來腰間掛劍的年輕人,於是咧嘴一笑,呢喃了一句多事之秋,然而我還有一年就致仕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李汝魚也笑了笑。
黑衣文人這才無意識的回答李汝魚,“誰知道呢。”
李汝魚反問:“你不是那個攜劍而歸來的子?”
黑衣文人搖頭。
“大涼女帝?”
黑衣文人重複了一句:“誰知道呢。 ”
李汝魚沉默了。
許久,才道:“也許,這只是一位功德聖人的美好期願?”
黑衣文人那雙看不見世間風采的眸子充滿自嘲,笑得很淒涼,如果這真是十九世祖楚一人的一種期願而已,那自己這前半生就毫無意義。
沉默了許久。
李汝魚說出了來意,“我希望你能走一趟守望之地。”
黑衣文人訝然。
旋即搖頭,“半壁山的亡國楚室,守望之地的楚家守夜人,都已沒了復國之心,縱然我去了守望之地,也無法說服那群守夜人。”
李汝魚一手按劍,站在懸崖邊,這一望便是數十裡外。
江山妖嬈。
人間有情。
於是輕聲說了一句,那你說楚室存在的意義是什麽,你又是為了什麽而歸,我和大涼女帝又是為了什麽而來?
黑衣文人沉默不語,最終順著李汝魚的目光望向遠處大地。
風獵獵,衣衫飄擺。
不能復國……
復仇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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