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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三百六十四章 1生有負,唯獨不負手中長劍
世間有什麽比一座城還重?

 夫子的劍可以。

 大河之劍,本就是一條奔瀉千裡的天河,自然比一座城更重。

 畫道聖賢鍾鉉的畫筆可以做到,潑墨揮毫間便可搬來大江大山,自然也重於一座城。

 但夫子的大河之劍也好,鍾鉉的畫筆也好,皆不是世間最重。

 世間最厚重者有三。

 一者人心情意,例如父母之情重於泰山。

 二者生死大義正道滄桑。

 三者,則是歷史。

 歷史的厚重,承載了百年千年的故事和傳奇,承載了萬億人心情意,亦包含了生死大義正道滄桑,歷史,是歲月和故事的匯聚,凝聚了萬萬千千的言語。

 世間有比歷史更厚重者?

 一座城,在一段歷史面前,那才真的是螳臂擋車。

 不巧的是,王重師雄渾如一座城的劍意,遇見了曾經在臨安夕照山讀史書,從書中借出了一段大燕歷史的李汝魚。

 李汝魚於山巔,接王重師的第一劍,便喚醒了靈魂深處印記著的那段大燕歷史。

 雖是輕描淡寫的一劍,但那一劍上卻蘊含了整個大燕的歷史,其厚重連嶽平川的長槍都要避其鋒芒,何況王重師的劍。

 在所有人呆滯而石化的目光中,王重師臉色慘白,猛然吐出一口鮮血。

 長劍倏然間崩碎,化作細小如砂的碎片,灑落一地。

 李汝魚的長劍順勢而落。

 劍未至,卻已有厚重劍意壓塌了王重師,將這位劍槊精妙冠絕一世的劍道高人,震飛到遠處,落地後又接連狂吐幾口血。

 李汝魚的劍落了瀾山之巔。

 蓬。

 雖然並沒有聲音傳來,但眾人的耳裡腦海裡,卻仿佛真的聽見了這樣一道聲音,這無形的聲音仿佛黃鍾大呂,敲打在無數人心間。

 純粹看熱鬧的人受不住這黃鍾大呂之聲,腦海一黑,暈了刹那,栽坐在地。

 實力更高一截的人,則感覺內心深處,仿佛有一個巨大的鼓在擂動,又仿佛有千千萬萬個鼓在震響,一時間之間山呼海嘯,頭疼欲裂。

 而阿牧解郭之流,則在這黃鍾大呂聲中,耳鼓如雷,頭暈心煩。

 更讓人難以理解的是,隨著李汝魚欲的長劍落在瀾山之巔,所有人都生出一種錯覺,腳下的瀾山,仿佛輕顫了一下。

 那些栽坐在地的人,更是感覺自己仿佛在那一刹那被彈離了地面。

 直到這一刻,所有人才明白,少年這輕描淡寫的一劍究竟有多重。

 阿牧裂嘴笑了。

 解郭瞠目結舌,許久才道了句厲害了厲害了,這少年的劍竟然厚重若斯恐怖若斯,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墨巨俠越發沉默,眼神越發憂傷。

 沒人知道,墨巨俠的憂傷從何而來,唯有解郭隱然猜到了一點,知道無法開解墨巨俠,畢竟他很可能是墨家的巨子。

 李汝魚的越強大,接下來的只會越慘烈,這是墨家人不願意看見的。

 另外一邊,黑衣持槍人不動如山,舔了舔嘴唇,雙手不再負在背後,先輕輕敲了敲腦袋,甩了下頭,然後十指相扣,發出一陣劈啪聲。

 戰意驟然昂揚起來。

 西門卿目睹這個結局後,臉色凝重,對身旁的張定邊輕聲道:“兄長,這一劍究竟有多重?”

 張定邊苦笑,“不可度量。”

 而那華麗道袍的公孫先生眸子裡的快意瞬間滌蕩無遺,臉色更是死灰一般,旋即目光堅毅起來,無論怎樣,今夜必殺這少年。

 開弓沒有回頭箭。

 瀾山腰上,在靜謐的夜色裡,竹林倏然無風自搖,依山而建的道觀,竟然晃了晃,蕩漾起一層層灰塵的同時,發出無數吱呀聲。

 坐在竹林前巨石上的道姑睜開眼,微微頷首,“又借大燕歷史?這一劍有點意思了。”

 旋即閉目,“倒要看看你能借得幾次。”

 李汝魚長劍落地後,沒人發現,就是那黑衣持槍人和阿牧也沒有發現,李汝魚劍尖沾地處,出現了一道裂口,寬僅三寸,卻一路蔓延,筆直的蔓延,一直蔓延至瀾山深處,深不見底。

 這一劍,聚大燕歷史之厚重,瀾山亦不可承。

 然而李汝魚此刻陷入了一種奇特的境界。

 腦海裡那顆白起之心瘋狂跳動,血腥而濃鬱的殺意徹底將少年包裹,兩次遭受到王重師的長劍挑釁後,李汝魚本能的反擊。

 左腳猛然踏地。

 少年就這麽扶搖而上,如一條北冥大魚上了青天。

 身在半空的少年,恰好懸掛在明月中,仿佛一位仙人背負著一輪明月而俯視人間,少年握劍,劍在明月之中,又仿佛是握住了一輪明月。

 少年背負明月,仿佛站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忘記了時間,隻覺得,人間謫仙,大概也不過如此罷。

 這一幕太過震撼。

 十年百年之後,這一幕依然在瀾山之巔目睹過這一戰的所有人腦海裡回蕩,那一幕的畫面,讓無數人仿佛看見了一位謫仙穿明月而臨凡塵。

 這一劍,天外飛仙。

 背負明月的少年,出劍,卻像是從明月裡抽出了一柄劍,凌空而來,一劍斬向王重師。

 李汝魚劈落一劍,劍前人後,一條筆直的線,劍光也沒有炸裂,仿佛這依然只是很普通的輕描淡寫的一劍,沒有劍意也沒有劍氣。

 仿佛只是從明月裡拉出了一柄劍,然後順勢劈下而已。

 但沒有人敢再小覷李汝魚這一劍。

 連一座城都能輕易碾壓摧毀的長劍,又怎麽可能只是外表看起來的樸實無華,這儼然已是劍道返璞歸真的境界。

 身受重傷的王重師能接這一劍?

 阿牧不看好,解郭和墨巨俠也不看好,黑衣持槍人不好看,就連西門卿等人,也覺得王重師接不下這一劍,然而他們並沒有出手相助。

 這就是江湖。

 江湖,你可以輸,你可以死,但你不可以仗勢欺人,你不可以以眾凌寡。

 道義規矩,注定了江湖比沙場來得俠氣。

 所以西門卿等人就算想出手幫助王重師,可萬眾矚目的情況下,也只能選擇坐視,畢竟摘星山莊的根基依然在江湖。

 在江湖,就得依江湖規矩。

 一如李汝魚宣戰,西門卿不得不應戰一般。

 只有一人看好。

 山腰畔獨坐竹林前巨石的道姑。

 她的目光雖然沒有落在山巔,但她清晰的知道山巔的所有事情,她知道王重師能接這一劍,生死勝敗已經注定,但絕對不會束手無策。

 王重師確實能接。

 他終究是那個劍槊精妙冠絕一世的將軍,他在大涼天下,終究是隨著李汝魚的雷劈不死而節節拔高的異人。

 王重師起身。

 出劍。

 劍已被李汝魚以一片大燕歷史碾壓成碎片,王重師怎麽出劍?

 王重師手中無劍。

 但,心中有劍。

 既然心中有劍,既然身前有敵,那就出劍。

 男子漢大丈夫,一世為人,已屈死一次,這一次再世為人,若能在這樣的劍道切磋下生死,此生無憾,甚至快意無比。

 王重師確實很快意,而且酣暢淋漓的快意。

 他覺得兩世為人,今夜是最快意的,身為一個武將,有什麽比一場酣暢淋漓的決戰更快意,這和死在沙場最後一根亂箭下殊途同歸。

 王重師豪邁大笑。

 這一刻,他不是大涼天下那個為了一時安寧,躲在摘星山莊後面的異人王重師。

 他是唐末五代初,將軍王重師。

 他是唐末五代初,第一劍術名家王重師。

 這一刻的王重師,才真正的活在大涼天下,無懼驚雷,無懼少年執劍,聲音充斥著驕傲和熱血,“我王重師今生遞此一劍,不負天地,不負父母,不負長劍。”

 頓得一頓,“亦不負初心。”

 悍然出劍。

 手中無劍的王重師,心中有劍。

 右手虛握,就這麽站著迎向長空中仿佛從明月裡抽出了一柄長劍的少年。

 在極度的靜籟中,所有人都清晰的看見,王重師的身後,倏然之間,升騰起一座大城,一座巍峨大城高聳不輸大涼舊都開封。

 這座大城虛渺,並不真實存在,仿佛是那蓬萊仙境又似海市蜃樓。

 虛影大城,肉眼可見。

 當這座虛影大城出現,王重師整個人的氣勢,頓時攀升至巔峰,他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座城一般穩篤,可以歷經千秋歲月而不潰敗。

 王重師就是這座大城的將軍,一城一人。

 王重師伸手到身後。

 身後那座虛影大城越發飄渺,王重師的手仿佛直接越過了時空限制,直接抓入了城門之中,旋即只見城門處一片片的坍塌萎縮,形成一條細線,飄進王重師虛握的右手裡。

 大城不斷坍塌萎縮,到最後全部融入了王重師手中。

 這一幕說時遲那時快,其實也就電光石火間的事情,大城的出現到消失,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而已。

 大城徹底消失在王重師手中。

 沒有劍的王重師手中,出現了一道劍光。

 劍光炸裂間,絢麗至極。

 人在。

 則劍在!

 我王重師一生有負,負了天下,負了沙場,負了功名,負了青史,但終究沒有負了手中長劍,亦沒有辜負當年那可稚子之心。

 王重師手握光劍,一劍刺出。

 迎著從明月裡月下來的少年一劍刺出。

 這一劍,驚豔時光。

 這已經不是劍,也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沙場,隨著那一劍刺出,無數披甲鐵騎脫劍而出,奔騰呼嘯著殺向謫仙臨空一般的李汝魚。

 肉眼可見的鐵騎,讓人瞠目結舌。

 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並不是真的鐵騎,而是虛影,是王重師一身劍意之所在。

 王重師這一劍有多高,阿牧看得出,饒是如此,她還是很擔心,她不知道李汝魚的劍究竟有多高,她不知道李汝魚能不能破王重師這一劍。

 不能破,則李汝魚死。

 蹲在地上的阿牧緊張的站了起來,咬著嘴唇看著不遠處,手指相交處,指甲狠狠的掐在掌心,露出一片血白。

 忐忑不安中,阿牧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傻瓜,幹嘛要給那個人機會。

 在阿牧看來,王重師刺出那一劍時有太多的破綻,如果是自己出劍,王重師根本沒辦法從那座城裡抓住一柄劍,自己的長劍就破開了他的胸膛。

 可惜李汝魚這傻瓜春毒攻心,看不出這一點。

 可此刻王重師抓出了這樣一柄劍,那麽李汝魚的劍道如果沒有先前的厚重霸道,那麽必然要敗。

 歸根到底,還是阿牧對李汝魚實力不穩定的擔心。

 畢竟她是最熟悉李汝魚的人之一。

 只有她清楚的知道,今夜的李汝魚,所展露出來的實力,其實都是他今後在劍道上的潛力,一旦過了今夜,李汝魚將從這個高度上跌落下來。

 所以阿牧才擔心。

 但解郭和墨巨俠不知道,兩人還以為李汝魚真有這般謫仙的實力,歎為觀止,尤其是看到王重師從身後虛影大城抓出一柄劍後,兩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世間用劍者至此,當屬高處清寒者了罷。

 一直不甚看得起王重師的黑衣持槍人,在目睹他這一劍後,也忍不住點了點頭,由衷的歎了句,“好一個此生負了天下,唯獨不負劍的劍意。”

 這人,當得起將軍。

 亦當得起劍道名家的稱讚。

 至於李汝魚和王重師誰勝誰負,黑衣持槍人不在乎,反正在他眼裡,兩個人都是死人。

 因為他自信,手中長槍不輸北方之王嶽平川。

 當然也不輸新王嶽單。

 而在山腰處,獨坐巨石上的道姑腰間那柄長劍,再一次發出更為歡快的劍吟聲,這位自詡不輸夫子的道姑第一次起身,轉身看向山巔。

 許久, 才道:“大道並非吾一人獨行,劍道之幸矣。”

 這一刻的道姑,終於開始將山巔之戰放在心上,不論李汝魚和王重師誰勝誰敗,都有資格讓自己出一劍。

 但是,僅一劍耳!

 山巔之上,目睹王重師這巔峰一劍,魁梧漢子張定邊咧嘴,嘟囔著這家夥竟然還藏著這一手,看來要一拳砸死他真的不可能啊……

 而西門卿眼裡卻燃起了希望之火,王重師這一劍,有勝算。

 勝算多少,西門卿看不出。

 實際上,不僅西門卿看不出,他身旁的公孫先生、張定邊看不出,就是阿牧、解郭、墨巨俠乃至黑衣持槍人,佩劍道姑皆看不出。

 李汝魚王重師,這一劍究竟誰勝誰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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