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魚不喜歡喝酒。
但對於桂花釀這種是酒非酒的綿甜飲品,李汝魚喝了幾口後,覺得可以再小酌幾杯,於是趁著西門大官人和其他人寒暄之際,李汝魚隻管埋頭淺斟漫飲。
有點喝悶酒的意思。
至於原因,李汝魚也不知道為什麽。
阿牧渾然沒有覺。
她內心很惆悵而且憤怒啊,這個西門大官人竟敢說他是大蟲的記名弟子,也不照照鏡子,就他這一副紈絝弟子的德行,大蟲會收他當弟子?
簡直笑話。
但偏生找不到詞來反駁,總不能告訴所有人,其實自己熟識大蟲罷。
轉念一想,反正自己知道西門大官人在說謊就行了,至於他為什麽知道大蟲這個名字,應該只有一種可能,就好像自己知道嶽平川和王妃蘇蘇的真實身份一樣。
西門大官人也是個異人呐。
阿牧不在乎,管他是不是異人,這是北鎮撫司的事情,只要李汝魚不想動他,自己也難得沒事找事,至於西門大官人會不會騙了劉班昭的財色,那也不關自己的事情。
實際上,因為先前馬車裡自己心疼時,盧眉娘有點想對自己下手的緣故,阿牧有些惱恨於盧眉娘,但還是希望劉班昭不要被騙。
畢竟這姑娘不錯呢。
一番交談之後,西門大官人看著李汝魚一口口淺斟漫飲桂花釀,心中大定,這才將心思放到了劉班昭身上。
不得不說,西門大官人不僅有一副好皮囊,還有一腔口才。
加上見多識廣,很快就劉班昭逗得俏笑連連。
夜色漸漸清冷。
李汝魚喝了些桂花釀後,逐漸有些熱,有些壓抑不住內心的燥熱——桂花釀不算酒,但依然有酒的成分。
阿牧倒了些喝了一口,眉頭一挑,不喜歡。
這桂花釀倒是極香,應是上品,只是不知道為何,偏要畫蛇添足加一些其他香料,如果沒有品嘗錯的話,似乎還加了曼陀羅花,隱然有一股曼陀羅的香味。
雖然破壞了桂花釀的原始香味,但如此卻有滋陰補腎的效果,也是好東西。
宴席未散時,李汝魚已有懵懵醉意,眼裡的人影有些晃動,衣衫也不見了顏色,容貌變得模糊。
李汝魚看見了很多人,卻看不見一張臉,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裡壓抑得很,仿佛被關在了一個四處封閉的空間裡,難以掙脫那看不見的束縛。
漸漸的,整個世界裡,到處都是人影,將他壓得踹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像溺水。
李汝魚怒吼一聲,鏘然拔劍,拔劍四顧心茫然,周圍依然有人影無數,卻看不清自己想看的人,李汝魚越覺得難受。
宴席正尾聲時,眾人大多有了半分醉意。
西門大官人和劉班昭正笑臉笑談,盧眉娘捧劍不做聲,王五和解郭兩人默默的喝酒,老鏢師已是酩酊大醉,墨巨俠亦在淺斟漫飲。
只有阿牧一直在關注著李汝魚。
此刻,眾人卻忽然間李汝魚長身而起,腰間長劍鏘然出鞘,拔劍四顧卻是一臉茫然,眾人忍不住心裡暗笑。
少年喝些桂花釀都會醉?
阿牧看見這狀況,頓時覺得好生沒面子,你個少年,不會喝酒就算了,喝桂花釀也要醉,簡直丟人呐。
一直在陪劉班昭聊天的西門大官人見狀心中暗喜,說了句失陪一下,起身走到李汝魚身旁,對阿牧說道:“這位少俠大概是有些醉,不若請他回去歇著罷。”
阿牧點點頭,“我也去歇著了。”
西門大官人笑了笑,“善。”
來到樓梯間,喚了一聲,立即上來了兩個人,西門大官人回身對阿牧笑道:“見諒,山莊有些規矩,男賓和女賓是分開的,他們會帶你倆去客房。”
阿牧點點頭,並不意外。
大凡有些底蘊的世家豪門,多有一些奇怪的規定,況且男賓女賓分開住,確實是在情在理,有些人確實很忌諱這些事情。
比如你一對夫妻住在別人家,半夜親熱若是鬧出動靜,豈非大家都尷尬。
所以分開住最是禮節。
當然,這只是某些狀況而已,大部分若是夫妻還是同住,不過自己和李汝魚只是夥伴,當然不可能住在一起。
兩個奴仆,一個為阿牧帶路,一個欲要去攙扶李汝魚。
卻被李汝魚一劍拍了個趔趄。
酒酣鬢張,少年初顯狂,按劍立在那裡,殺意沁骨,夜風裡衣衫飄擺間,眾人卻悚然心驚,忽生錯覺,這少年為何總給人一種沙場百戰歸的血腥感?
阿牧略感尷尬,真沒想到李汝魚會栽倒在桂花釀上。
一把拖住少年,“睡覺睡覺!”
李汝魚很是乖巧的哦了一聲,先前出劍拍開西門大官人的奴仆,不過是醉酒後的自我保護意識,聽到阿牧熟悉的聲音,便分外安心。
貴客出了意外,西門大官人自然是要全程陪同。
於是告罪,帶著兩個奴仆,一起送李汝魚和阿牧去休憩,先送李汝魚去了一個略有豪華別院。
摘星山莊很大,這樣的別院到處都是,阿牧也沒有多想,還以為西門大官人對每個客人都如此熱情,將少年放到床上,西門大官人說讓奴仆斥候他洗漱,於是請阿牧也去歇著。
阿牧沒有多想。
待阿牧離開後,西門大官人看了看房間裡斜躺在床上的少年,不著痕跡的笑了,輕輕咳嗽一聲,從別院外蓮步輕移走進一女子。
頓時如明月一般,讓別院裡花香遍地。
西門大官人笑了笑,“辛苦娘子了。”
女子神情黯然,盯著西門大官人看了許久,才一聲喟歎,走入李汝魚的房間。
西門大官人眼神玩味,轉身回沾星樓。
在李汝魚等人離去時,解郭放下酒盞,用只有他和王五才能聽見的聲音問道:“師父,不管那少年麽,只怕要出事。”
王五走南闖北,什麽世面沒見過,沉吟了許久,欲言又止中卻聽得墨巨俠輕聲道:“我覺得那少年能自己解決。”
解郭搖了搖頭,“畢竟熱血少年,能壓得住藥性?”
墨巨俠難得的笑了笑,“能。”
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相信那少年能做到,一旁的王五也微微頷,“我也覺得可以,看著罷,如果實在不行,咱們再出手不遲。”
都是江湖中人,哪能看不出貓膩。
也只有劉班昭和阿牧李汝魚這種人兒沒有現,桂花釀裡其實加了其他東西,否則怎麽會有一股淡淡的曼陀羅香味。
曼陀羅,本就是某種春藥的主味。
不見那少年最後時刻,臉上的酡紅,其實已不是酡紅,而是春潮麽……
英雄最難過是美人關。
何況還是在飲酒了的情況下,更何況酒中還有春藥。
少年這一夜怕是難熬了。
只是解郭等人始終無法想明白一件事:西門大官人明明是針對劉班昭而來,為何會忽然對李汝魚下手,怎麽看這當中都沒有聯系才對。
酒飲乾,人散盡。
今夜的西門大官人罕見的沒有人女子侍寢,一個人獨自坐在書房裡,望著窗外的明月忐忑不安。
如果自己能拿下劉班昭,再得李汝魚之助,恐怕在接下來的山河局勢裡,就不僅僅是穎昌府的一個大官人,也可能走入朝堂中樞,甚至於……
西門大官人知道自己的強勢在何處,然而不湊巧的是,當今大涼天下是女帝章國。
女帝,也是女人不是。
不巧的很,自己對付女人,從無失手。
只要自己能見著女帝,走近女帝身邊,未來的前途……僅僅是想一下,西門大官人就覺得渾身一種亢奮,也許,我也能權傾天下?
西門大官人從沒有覺得,明月如此光彩照人,比那裸衣女子更嬌媚。
同一片明月下,劉班昭和盧眉娘相對而坐,兩人並沒有飲多少酒,對今夜宴席上諸事看得極其分明,盧眉娘歎了口氣,“他在說謊。”
劉班昭點頭,“恐怕是的。”
西門大官人絕對不認識蟲達,他所謂的記名弟子,也不過是拉攏阿牧而已。
盧眉娘苦笑一聲,“那……”
劉班昭搖搖頭,眼神有些恍惚,“不用管,他若過不了這一關,不外乎是被西門大官人拿捏一次,今後相助一下這個野心不小的大官人便是。”
盧眉娘苦笑,“那小姐還要對他……”
劉班昭有些不甘心,“美人計麽,如果他過不了今夜這一關,說明美人計對他是有效的,如果過了今夜這一關,那並不能說明美人計無效,畢竟有些事情,並不是一杯春酒能解決的。”
我劉班昭豈會輸給一杯春酒。
只是有些不甘心,如果李汝魚今夜失身,那麽將來就算自己拿下他,兩個人今後的夫妻生涯裡,也會有一個巨大的裂縫。
然而又能怎樣?
自己終究還是得為了劉族獻出這一具皮囊,哪怕李汝魚是個花花公子也無法改變這個局面,誰叫他李汝魚是女帝寵臣呢。
不過倒也弄明白了一件事:至少不用患得患失的想辦法拉攏西門大官人。
這位穎昌之王根本不值得劉族拉攏。
劉班昭起身,“洗漱睡了罷。”
今夜月明,但風更大,大風吹動了人心,除了阿牧沒心沒肺,南下的一行人,都是徹夜不眠,比如此刻解郭端坐在床榻前,看著捧著一堆莫名其妙東西折騰的小師弟,苦笑道:“巨俠,有些東西你再折騰,也不能改變這個世道,畢竟那樣的巨子只有一個。”
而你雖然叫墨巨俠,可我是萬萬不信,你就真是墨家第一代巨子。
當年墨家巨子救宋折騰出來的那些神奇機關,確實可以改變天下局勢,但你不是第一代巨子,那麽你就無法造出那些機關來。
墨巨俠哦了一聲,“巨子是什麽?”
解郭呵呵了一聲,“裝聾作啞有意思麽,況且你難道沒現,你折騰了這麽久也沒引來驚雷,只怕這世間還有比你更強的機關大師異人。”
墨巨俠愣了下,“你是說……”
解郭有些不確定的道:“我總覺得,當年蜀中刀鬼親手殺了他兒子的事情沒這麽簡單,要知道那位造出木鳶飛天的小鐵,很可能是你們這一行的祖師爺呐。”
機關方面的祖師爺還能是誰,公輸班!
又叫魯班。
墨巨俠不說話了。
解郭繼續道:“我真不覺得,女帝會讓這樣一個強大的人物死去。”
墨巨俠頓時有些意興闌珊,許久才道:“師兄,有些事你知道,說的也沒錯,可有一件事你真的想錯了,師弟我真不是異人。”
解郭哦了一聲,明顯不信。
墨巨俠起身,拿起他那個寸步不離的包裹,“我挺喜歡那少年。”
解郭愣了下,“所以,今夜要是生什麽事情,你會幫助他?”
墨巨俠眼神憧憬,“黑夜裡綻放一輪太陽,會很美麗吧?”
解郭許久才看了看腰間長劍,無奈的道:“我怎麽就遇見了你們這些怪胎,真是個無聊的江湖,早知道我就不呆在開封,學那大唐李青蓮遊歷天下去了。”
墨巨俠笑了,笑容溫暖,“師兄就不怕遊歷江湖被雷劈了?”
解郭一臉無奈。
我要不是擔心驚雷,哪會蟄伏這麽多年,蛋疼啊。
……
……
杜秋娘想哭。
於是她哭了。
看著少年躺在床上,胸口起伏,身上微微泛出酒氣,杜秋娘就覺得傷心,一直以為,大官人是愛自己的,所以心甘情願在這個山莊裡,和眾多女子一起成為大官人的暖床女子。
在少年出現之前,杜秋娘覺得很幸福。
大官人對自己溫情,且大官人在房事方面,讓杜秋娘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當女人是件很幸福的事情,杜秋娘也是第一次覺得,那事是會食髓知味的。
像自己,已經無法離開大官人了。
是以她都快忘了那句差點讓自己被雷劈了的小詩,也忘了那個小詩裡寫的人兒,更忘記了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段宮廷輝煌歲月,她隻覺得,就這樣和大官人相依相守一生,作為一個異人,重活的一世便有了意義。
可惜,自己終究還是成了大官人用來討好其他男人的棋子。
今夜,自己將用身體溫暖酒醉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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