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涼天下有儒家,道家。如今又多佛家。
隨著玄奘弘揚佛法渡化歧途之人,佛門在天下逐漸壯大,最終在天下山林間遍布名寺,佛門得道高人層出不窮。
千年之間,人間顯佛無數。
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極惡之人一夜升佛,踏蓮花涅槃重生為羅漢,有禮佛一世的慈悲老嫗於終南山觀世,返老返童青春永駐,被後人譽為大慈大悲觀世音,有幼兒含佛像出生,散盡家財救世人,化身遊方和尚普濟眾生,被後人尊為濟公菩薩……
不可避免的,天下間掀起了一場曠日持久,甚至永遠不會有結果的佛道之爭。
此是後事。
泰山之巔有和尚自東土而來之時,東海之濱,有人去取劍。
師有事,弟代其勞。
女帝將去東土,夫子大概也會一起去,那麽師娘李婉約當然不會留在大涼,所以這些日子,夫子和師娘都在李婉約的父母膝下盡孝。
夫子的劍,自然是自己去取。
劍魔獨孤不給?
由不得他!
李汝魚早已入了萬象,又在燕雲十六州和北蠻劍道宗師耶律宏碁一戰,多有收獲,如今不敢說穩贏劍魔獨孤,至少不會輸給風城主。
如此,不可站劍魔?
李汝魚當然不信。
這一日明日東升,李汝魚在劍魔城城主府中沐浴更衣,焚香捧劍。
戰劍魔,沒有輸贏。
只有生死。
從劍魔這個趙室子弟離開臨安行走江湖起,和他拔劍一戰的人中,只有兩個人活了下來:一個是當年他深愛的那位琅琊劍塚女子,一個是風城主。
如果自己輸了,劍魔獨孤很可能——不是很可能,是一定會殺了自己。
反之亦是如此。
取劍是一事,殺劍魔獨孤,也是一事。
劍魔獨孤終究是趙室子弟,待女帝離開大涼後,趙禎為帝,自己則會兼國,劍魔獨孤作為趙室子弟,是唯一有機會能殺自己的人。
與其等著劍魔獨孤來臨安殺自己,不如先殺了劍魔獨孤。
在這一點上,無關正義。
亦無對錯。
純粹的為了江山、為了天下萬民而已——李汝魚絕對不願意天下落在趙禎這個幼兒手上,屆時的天下,趙室那些庸才很可能會禍害掉女帝一手打造出來的江山。
這一點初心,李汝魚一直沒曾變過。
初心之外,尚有李汝魚的野心。
少女令狐今日難得的沒有女扮男裝,穿上了利於佩劍的勁裝,倒是讓人眼前一亮,也說不上是多出彩多漂亮,只是那股犀利的氣息,沒來由的覺得英姿颯爽。
俠女風范無遺。
李汝魚訝然,“今兒個什麽風吹來了?”
令狐白了他一眼,“有人今天要去送死,好歹他也算教了我不少劍道,算小半個恩師,對於死人多少應該有些尊敬,所以穿戴整齊一點。”
令狐可從沒尊敬過死人。
但如果李汝魚死了,她確實會很尊敬他,畢竟這個男人讓她見識到了很多以前曾不出見過的風光,比如燕雲十六州戰場上那些視死如歸的波瀾壯闊。
李汝魚笑了笑。
看來這段時日對令狐的潛移默化還是有點效果——只不過要想徹底改掉這少女的冷血,想來依然遙遙無期。
無妨。
用劍壓著她便是。
信步出城,帶著令狐來到海邊,望著海上十余裡外若隱若現的小道,頭也不回的對令狐道:“可曾通知漁民?”
今日一戰,萬象巔峰之間的戰,波及極寬。
令狐點頭,“昨日已傳達全城。”
李汝魚深呼吸一口氣,示意令狐退遠一些,
然後往著小島,輕聲道:“今日李汝魚,來取夫子之劍,可取否?”沒有聲音。
遠空之上,倏然之間升騰起煌煌黑氣,如有魔於海底升起,俯視著海岸。
又如深淵。
李汝魚笑了,不同意我也得取。
按劍!
拔劍,拔出的不是劍,而是一道青氣……
春秋之劍!
但李汝魚沒出劍。
因為身後忽然傳來聲音,“魚哥兒,此劍我來自取,你若要殺劍魔,待我取劍之後再殺罷。”
李汝魚回身,便見白衣飄飄的夫子。
還有溫婉賢淑的李婉約。
李汝魚春秋之劍歸鞘,有些無奈,夫子果然不願意放過這次機會。
夫子在天下劍道巔峰站得太久,應已寂寞。
在即將離開大涼之前,他肯定想和巔峰的劍魔獨孤一戰,恐怕今日便是了,否則師娘李婉約不會出現在這裡,只怕今日一戰之後,夫子就會帶著師娘去一趟臨安,見過小小之後,匯合女帝,前往東土。
隻得退了一步,“夫子請。”
其實李汝魚也手癢——劍道至今,除了風城主,這天下還能讓李汝魚有心一戰的僅三人,寫了《九陰》的大儒黃裳,夫子和劍魔獨孤。
自然不敢對夫子出劍的。
大儒黃裳?
也沒有出劍的理由。
那就只剩下劍魔。
可夫子出劍之後,劍魔獨孤儲養十余年的劍意耗盡,自己再出劍,便有些勝之不武。
夫子上前兩步,拍了拍李汝魚的肩膀,笑道:“我隻取劍。”
言下之意,你來和劍魔獨孤打。
李汝魚茫然不解,下一刻,夫子已如清風消失,天穹之上,有人高聲歌,如顯仙人語:“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
好一首波瀾壯闊的詩歌!
清風之中,一掛銀河自天落。
夫子不取劍。
只是告訴劍魔獨孤,我若欲取劍,你也攔不住!
銀河垂落海面。
東海之中,有劍順著銀河逆流而上。
落入雲霄清風之手。
李汝魚在一刻,才真正理解了那個身在半空之中的夫子。
世間大瀟灑,不外如是也!
忽然聽見了啜泣聲。
訝然回首,卻見李婉約已是淚流滿面,望著遠處清風,呢喃著說了句這天地束縛你太久,詩仙之氣蟄於驚雷之下,願從今後,這天地再不能束縛你之才情, 願這謫仙風氣永存我心,如此,易安亦心慰矣。
前世不見你,隔空慕爾。
此生相遇,易安之幸。
夫君……
李汝魚震驚莫名,他知道夫子是異人,但不曾想,師娘李婉約竟然也是異人,她口中的易安自然是她自己。
清風又來,夫子站在李婉約身旁,笑著攬她入懷:“此生相遇易安,亦是太白之幸。”
相攜遠去。
臨走之後,才有清風隨聲來:“天地已變,東土大涼已經接壤,留給你的時間不多,劍魔獨孤儲養之劍意尚在,然獨孤已是油盡燈枯之身,他的劍,真正想問的不是我的大河之劍,也不是你的春秋之劍,而是東土!”
李汝魚恍然。
難怪夫子出手取劍,劍魔獨孤不阻止,原來東土和大涼已經接壤。
劍魔這最後一劍,將越千山萬裡,落於東土!
劍魔,終究還是人。
大涼人!
哪怕是即將油盡燈枯,他也放下了劍道之爭,願意用最後的劍意,告訴東土一個血淋淋的事實——莫欺我大涼天下無人。
如此,自己何須出劍?
李汝魚沒有出劍,但劍魔獨孤出劍了。
一劍越過千山萬水,越過天地越過絕壁,越過了守望之地,直直的落向東土那廣袤無垠的天地。
人間,有聖人!
劍聖!
臨安,張河洛訝然抬頭,一旁的嫁衣女子紅黑光影搖曳,吱吱吱亂叫,極為恐懼,清風帶來女帝的聲音:“許他!”
張河洛便笑,“諸天四海,聖人辟易!”
請成聖。
於是,劍魔獨孤便真正入聖。
入聖一劍斬東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