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小刀口瞪目呆,不明所以。
君子旗唇角笑意玩味,輕輕搖了搖頭,不明白李汝魚為何會在那一瞬間改變主意。在刺出那一劍時,李汝魚身上只有凜冽的冷血殺意。
不似少年。
君子旗對這種氣質再熟悉不過,或者說腦海裡那個白袍陳慶之對此再熟悉不過。
屠城者有之。
縱然是陳慶之,也自認養不出此等殺意。
但柳向陽沒死。
被巨大的力量摜倒在地,睜開眼一臉失魂落魄,愣愣的看著倒轉劍身,以劍柄擊倒自己的少年,沉默了一陣,才道:“為什麽。”
李汝魚長劍歸鞘,定定的看著他,說著不沾邊的話,“老鐵這人愛喝酒,愛吹牛,每月江秋房項款下來,總會屁顛顛的去醉香樓留宿小紅的芙蓉帳,美其名曰休養生息好了才能更好的對付異人,我一直覺得他很……猥瑣,嗯,就是猥瑣,也覺得他是個沒有靈魂的人,活著就是為了混吃等死。”
“但就是這樣的老鐵,如今也提刀,你知道為什麽嗎。”
不待柳向陽回答,李汝魚繼續道:“人活著,總得做點什麽,證明自己在這個世界上來過,老鐵想證明什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應該證明什麽。”
柳向陽愣住,只是默默的看著腳旁的那柄繡春刀。
我應該證明什麽?
李汝魚看著這個心死了的男人,搖了搖頭,“老鐵給我說過你的事,不殺你,是因為想問一句,初心已不複,何不讓天下人看看,柳州男兒柳向陽,在這世界轟轟烈烈來過,從未曾屈服,可敢?”
從未曾屈服。
柳向陽心中悸動,終於恢復了些許生氣,抬頭看少年,“你要借刀殺人?”
“我只是想讓天下人看看你的刀,聽聽你那些未曾說與徐州柳家,以及世人的道理。”李汝魚沒有否認,“當然,也借刀殺人。”
聽到如此光明正大的陰謀言論,柳向陽終究是個心死之人,並沒有就此覺得憤怒,默默起身,上前拾起地上的繡春刀,握刀在手,定定的看著李汝魚說道:“你不怕我再出刀嗎,你應該清楚,不會再蹈覆轍的我,殺你不難。”
李汝魚望了一眼遠處,自信的道:“你不會。”
心裡多少有些沒底,不知道這一次自己有沒有賭對。
柳向陽沉默了一陣,繡春刀歸鞘,轉身,“你賭贏了。”至於李汝魚想活著在這個世間證明什麽,又想告訴這天下什麽道理,皆無所謂。
上馬。
牽著韁繩望著李汝魚,“你果然是異人。”
李汝魚性格穩重,心智更是讓人匪夷所思,以及先前爆發出的殺氣,皆不是十四歲少年可有的,唯一的解釋,他是異人。
李汝魚卻搖頭,“我不是。”
一臉認真。
柳向陽掉轉馬頭,先至柳州,找回我那深陷泥濘裡的心,再去襄陽,除我多年跗骨蛆。
當年的紈絝公子,如今已是重鎮襄陽府的一位通判。
縱馬而去,馬蹄聲噠噠裡,年過三十的柳向陽,仿佛回到了少年。
我欲一刀,地獄回人間!
……
……
遠離長阪橋的地方,老鐵和徐曉嵐相距十余米刀劍對峙。
劍光廣寒。
刀未出鞘。
執劍徐曉嵐,衣衫獵獵,肩肘動了刹那。
老鐵手按繡春刀,渾身衣衫如三伏天午後無風的柳樹林,一動不動,
吹動徐曉嵐衣衫的勁風,吹不近老鐵的身影。 於刹那之間拔刀。
徐曉嵐已如鬼魅一般出現在老鐵身前一米,不見如山劍影,甚至不見劍光。
而在先前站立的地方,依然有個執劍老頭子。
鏘!
鏘!
鏘!
三聲鏗鏘脆響後,陷入寂靜。
繡春刀已歸鞘,在片刻的凝滯後,方圓兩丈內的塵埃漾起,如水中漣漪向四周擴散,地面十余道細微裂縫,從老鐵腳下如蛛網蔓延。
徐曉嵐依然站在原地,仿佛從沒動過,握劍手腕處,哧的一聲,衣衫裂開,倏然湧出一片鮮血,裂出一道寸長傷痕,如一個孩童張著大嘴。
徐曉嵐沒有看傷勢,盯著老鐵歎道:“拔刀術。”
老鐵默不作聲。
徐曉嵐受傷,看似自己勝了,但先前那一刹那間,徐曉嵐出了一劍,自己卻拔刀三次,落在下風的是自己。
兵部第一高手,異人徐曉嵐,果然可怕。
可怕的是,這劍道修為是徐曉嵐自己的,與異人無關。
否則此刻應有驚雷落下。
徐曉嵐緩緩動了動腳,不丁不八,淡淡的笑道:“我還想試試,拔刀術應該不止於此,若技盡於此,當接不下嶽家王爺一槍。”
老鐵點頭表示同意,坐鎮開封北拒蠻人的嶽家王爺,是當世無雙武將。
亦是儒將。
嶽家歷代如是,每一位世襲王爺皆是經緯天地之才,否則又怎麽能讓大涼歷代君王乖乖的讓嶽家世襲王位。
不見今時嶽家三世子明顯是位異人, 女帝麾下的北鎮撫司連屁都不敢放一個麽。
也不知道誰先動。
又或者誰也沒動,倏然之間,便起厲嘯聲。
官道方圓十丈之內,劍氣縱橫,刀光閃耀,不斷出現刀劍相互擊的鏗鏘聲,無數勁草被狂暴的氣勢死死的壓伏在地。
尖嘯聲不絕於縷,在方圓十丈內每一個地方響起。
從地面到空中數丈,處處見寒光。
官道上的塵埃一處又一處的揚起,兩畔野地裡被壓伏在地的勁草如大風起秋葉,自地上激蕩而起,混雜在塵埃裡,漫天飛舞。
然而老鐵和徐曉嵐仿佛不曾動過,兩個老頭子執劍按刀站在原地,連神情都沒一絲異常。
隨著一聲震響,一切歸於寂靜。
老鐵依然按刀站在那裡,神色如常,只是衣衫不再如無風垂柳,鼓起如傘棚,許久才緩緩斂回如常,徐曉嵐亦如是,過水無數次呈灰白的長衫揚起如華蓋,獵獵作響。
風漸止,衣衫垂落的刹那,碎草和塵埃飄飄灑灑,滿地凌亂。
“有點意思。”
“早說了,老子可是和嶽家王爺大戰三日的絕世高手。”
“有人信?”
“再來!”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兩個老頭子忽然間相視大笑,旋即掏出旱煙杆,各自填上煙絲,走近來互相點燃,吐出一口煙後,徐曉嵐愜意的道:“好久沒有這麽酣暢淋漓過,大涼有你我這樣的人,女帝陛下又何懼異人?”
誰的江山不是天下,盛世永安甚好。
國泰民安,黎民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