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無名小山，隨著墨巨俠坐而悟道，成了整個天下的目光焦點。

除了燕雲十六州。

嶽單、虞棄文和王琨、趙愭之間，又爆發了慘烈戰事。

北蠻對此喜聞樂見。

在被內亂的鎮北軍聯手打了個落花流水後，北蠻儼然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等大涼亂成一鍋粥，草原男兒南下，只會讓大涼凝聚到一塊。

所以北蠻也開始等。

而此刻，女帝已經大張旗鼓的返臨安。

只不過在離開龍虎山後，女帝就沒再露面，整日裡都呆在那輛豪華自己的皇家車駕裡。

實際上僅有幾人知曉，女帝已經離開龍虎山天師府，連內侍省左都知薛盛唐都沒有帶，隻帶了一位叫張洛河的小姑娘，悄然去往東海之濱。

當然，暗地裡的劍房、異房和鐮房的高手，早就撒滿了沿途。

女帝徑直去往劍魔城。

欲見獨孤。

縱然見不到獨孤，也得見一下那位姓風的如今已三十而立的劍魔城城主——殺墨巨俠，總不能真的隻交給李汝魚一人。

李汝魚將來可以，但不代表現在可以。

資州和簡州的交界處，那座無名小山如今已天下聞名，隨著好事者深究，又有人去考研當地史志，加上找諸多耄耋老人求證，最後竟悚然發覺，那座小山有名。

落鳳山。

相傳在數百年前，落鳳山那時候真沒名字，大燕太祖攜百裡春香定鼎天下，最後進取之地是蜀中，兵鋒過簡州時，曾在資州龍水鎮駐軍。

是夜天有鳥鳴，百裡春香徹夜難眠。

大燕太祖大怒而持弓出營帳，張弓搭箭出一箭，嗡的一聲，鐵箭射穿夜幕後，天穹之上卻沒有鳥落下。

倒也沒了鳥鳴。

只不過第二日清晨，有頑劣小兒在落鳳山上發現鳳凰屍首。

是以才有落鳳山之名。

當然，這都是些傳說，作不得真，就如大燕太祖和百裡春香夜巡軍營斬惡龍的傳說一般，都是些春秋梅花大燕太祖的筆法，但凡讀過書的人，都沒幾個相信。

如今落鳳山上有聖人。

還會落鳳?

傍晚時分，消失了一天的安梨花歸來，告訴李汝魚這座小山的名字時，一臉這都是天意的神態，讓李汝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落鳳山有什麽講究嗎?”

安梨花這一日外出，只是隨意陪了秀戎刀，並沒有持槍。

看著那柄有些發亮的風嘴梨花槍，臉上的梨渦忍不住綻放了起來，這小屁孩還挺有意思，願意幫自己擦槍。

於是也不介懷昨夜他盯著自己看的事情了，笑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位聖人的故鄉，就在落鳳山，當然，不是大涼的落鳳山。”

頓了下，歎氣，“是要魂歸故裡麽……”

這倒是個好兆頭。

李汝魚哦了一聲，他不相信這些，一切還是要靠劍來說話，當然，和墨巨俠之間，其實也可以靠嘴皮子講道理。

畢竟墨巨俠這位墨家矩子，還是勉強算儒家的。

安梨花輕輕推了一把李汝魚，“還不準備晚飯?”

李汝魚一臉惱怒，“該你了！”

安梨花呵呵一聲，“我都吃了。”

距離落鳳山十余裡左右，有個人煙不算多的小鎮，僅有那麽一家夫妻店，倒也還好，至少能吃點熱食，在秋風漸緊的日子裡，著實是件沒事。

李汝魚一臉無語。

這幾日不是烤魚就是烤雞或者烤野兔，更甚至於是閆擎等人留下的乾糧，李汝魚都快吃得發吐，然而只能咬牙堅持。

吃了飯後，安梨花坐在一塊大石上，屈膝在胸前，撐著臉望著山巔，

一頭秀發扎成馬尾，就這麽隨意的順著胸口，很有些鄰家少婦的風韻。李汝魚負手站在她身後，有些忍不住多瞄了幾眼那窈窕背影。

著實很後風韻。

安梨花忽然幽幽的歎道:“姬月不知道說了什麽，墨家那群死士，已經十有七八靠近她，只要墨巨俠悟道歸來，提出新的不同於兼愛非攻的學說，那些墨家死士很可能不會接受。”

李汝魚悚然驚心:“你的意思，墨家死士會殺墨家矩子?”

這是多麽諷刺的事情。

安梨花哂笑了一聲，“其實若是被你的道理說服，那麽墨家矩子就不再是墨家矩子，而僅僅是大涼的一位聖人而已。”

墨家死士豈非推翻墨家大義。

所以這就是墨家的亂局，更因為姬月這位巨子的存在，讓墨巨俠成了一位地位尷尬的矩子。

姬月的行徑，其實已有些欺師滅祖。

然而世間事就是如此，很多事情既講道理又不講道理，講道理，墨巨俠的提出新的學說，其他死士不接受，這是情理之中。

不講道理，姬月經營多年的墨家勢力，自然不願意拱手送給墨巨俠。

李汝魚倒不在意這一點，看著這位頗有鄰家少婦的禦姐背影，問道:“你是北蠻軍中女子將軍第一人，整個北蠻的將軍中，兵道勝你者有幾人?”

安梨花呵呵了一聲，“你是想問北蠻郭瞰勝我多少罷?”

李汝魚不做聲。

安梨花想了想，“郭瞰其人的兵道才華，我生平僅見，恐怕我在我夫君和公公之下，上一次的戰事，若郭瞰不是想突襲拿下雲州，反而被嶽單和虞棄文聯手隋天寶等人打了個猝不及防，加上蘇赫巴獸此人有勇無謀，所以兵敗垂成。若是由郭瞰率領數十萬大軍穩扎穩打南下，只怕此刻的燕雲十六州已經盡在北蠻掌控之下，若論兵道，整個天下也許只有當年的嶽平川，以及坐鎮壽州的狄相公可以抗衡。”

頓了下，“嶽單、虞棄文、高麗仙之流，很可能不是郭瞰的對手。”

李汝魚唔了一聲，“那北蠻一敗之後不南下?”

安梨花一臉奇怪，“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李汝魚訝然，“我應該知道什麽嗎?”

安梨花沉吟半晌:“其實鎮北軍中，尚有一兩人，比如嶽單手下的郝照，若是守城，郭瞰也不敢穩說能攻破郝照的城池，而且，鎮北軍中還有一位將軍，是嶽平川留給嶽單的，這個人一直沒曾出現，若是他出現，大涼樞相公、北蠻郭瞰，估計都不夠看。”

李汝魚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個人:晉州的霍姓武將。

那個人不似池中魚。

安梨花忽然回首看了一眼李汝魚，“這都是女帝應該擔心的事情，你還是先想一下如何破眼前的局，如果你想殺墨巨俠那最好，接下來坐山觀虎鬥便是，如果你想保墨巨俠，那你最好祈求你的劍夠快。”

李汝魚不解，“如何說?”

安梨花苦笑了一聲，“蜀中來人了，我今天在小鎮上看見了。”

李汝魚驚了一下，“誰?”

安梨花一臉奇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李汝魚沒好氣的道:“你倒是說。”

安梨花神色極其詭異，既有一抹期翼，又有一抹不知道如何面對的茫然，吐出了一個人名:“李平陽。”頓了一下，“還有她現在的丈夫柴韶。”

李汝魚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夫妻來這裡，是找死麽?”

如果墨巨俠悟道下山，堅持要走非攻兼愛而天下止戈的道，那麽他很可能會讓墨家死士殺李平陽和柴韶——不提墨家矩子，就是李汝魚知道李平陽和柴韶來了後，也動了殺念。

安梨花搖頭，“你殺不了他倆。”

李汝魚不得不承認，蜀中那邊不可能真讓李平陽和柴韶來送死，同來的必然還有武道高手，而且很可能是不輸安美芹、聶政那般的武道高手。

倒有些好奇:“李平陽和柴韶來此作甚?”

安梨花想也不想，“還能作甚，當然是在蜀中黑衣文人的安排下，來殺墨巨俠。”

“他倆?”

若是諜報沒錯，李汝魚得到的情報，李平陽和柴韶這兩人的兵道極高，但個人武力，甚至比不得君子旗。

他倆憑什麽殺墨巨俠。

忽然想起一個有趣的問題:“如果李平陽是大涼天下女子將軍第一人，而你是曾經的北蠻女子將軍第一人，你倆的兵道誰高誰低。”

聽到這個問題，安梨花的眸子裡浮起一抹向往，幽幽歎道:“我也想知道。”

安梨花望著山巔，心卻在那座小鎮上。

李平陽，你會是我大唐的那位開國功勳平陽昭公主麽，而你現在的丈夫柴韶，是那位滅了東突厥的譙國公柴紹嗎?

無論怎樣，我很期待。

更期待著有一天，你我能在沙場上一較高低。

看是娘子關的大唐平陽昭公主的兵道更高，還是寒江關的那朵梨花更強。

……

……

在落鳳山的另外一邊，姬月和劍客聶政坐在篝火旁。

身後的黑暗裡，藏匿著數位墨家死士。

而在篝火的對面，站著兩人，其中一人著短襟打扮，另外一身則是一身藍色長衫，兩人皆赤手空拳，腰間並無懸劍，渾身上下散發出著濃鬱的江湖氣息。

左邊短襟打扮的那人極其削瘦，瘦得讓人懷疑他怎麽可能還活著。

身上仿佛就裹了一層皮而已。

而他的名字也很簡單，王螂，螳螂的螂，亦是螂的螂，這個人在蜀中民間，頗有些傳奇色彩:他出生時，遇見難產，大夫和接生婆都無能無力。

他母親更是死於難產。

而且他母親死後，他也被大夫和接生婆認為必死無疑，於是他父親只能含淚將他母親下葬。

然而道士算的日子是三日後。

於是王螂母親的屍首就在大堂裡放了三日，這三日，王螂母親的屍首沒有一丁點異變，直到第三日封棺下葬，一大早送上山，就在棺材入墳道士做法後準備壘土之時，棺材裡響起了嬰兒啼哭時。

當時將送葬的人嚇得魂飛魄散。

好在王螂所在小村裡，就有一位在縣衙供職的仵作，知悉情況後，帶著王螂的父親匆忙趕回山上，開棺時，王螂滿身血汙的躺在那裡。

極其安靜。

仵作急忙讓王螂的父親抱出來，並解釋說這是因為人死後身體膨脹，將嬰兒從屍首內擠壓了出來，但是這樣的情況下嬰兒還能活著，簡直就是奇跡。

有了官方說法，於是王螂也沒被人當做妖怪。

當然，村裡人多多少少不喜歡他。

而王螂也不喜歡扎堆，有事沒事就在那裡比劃著什麽，極其嗜武。

王螂的父親感歎自己這個兒子的頑強，果斷取名螂，希望他的以後，都能像蟑螂一樣，有著極其堅強的生命力。

隨著漸漸長大，王螂在武學上展露出極為驚人的天賦，尤其是拳法上，幾乎是一學就會，很快就成了蜀中知名的武術名家。

若是論拳，蜀中王螂不輸摘星山莊的張定邊。

所以在蜀中還有一個廣泛的說法:王螂不出，玉庭藏鋒，則天下無拳。

這個說辭裡的王螂，被認定蜀中拳法第一。

而玉庭藏鋒中的玉庭，則是另外一個拳法大家:陳玉庭。

陳玉庭其人，就沒有王螂那般傳奇的經歷，他只是普普通通的蜀中錦官城一位世家公子，倒是能吃苦，打小就不喜歡那青花儒衫書香墨韻，反而醉心於拳腳。

天賦倒是驚人。

府中所聘的武師，幾乎沒人能熬過三年，就會被陳玉庭將一身本事學了去。

此刻陳玉庭就站在王螂身邊。

和王螂一比，陳玉庭雖然也有江湖氣息，但因為穿長衫的緣故，身上多多少少有一些儒雅的名士風度，更像是一代宗師。

姬月很滿意。

她雖然不是拳道大家，但能感覺出這兩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高手氣息。

就連一旁的聶政，也罕見的微微頷首。

姬月笑了。

蜀中那人派出這兩位拳道大家，加上聶政，以及自己籠絡起來的墨家死士，要殺墨巨俠，把握大增，如果李汝魚會出手，或者臨安女帝還有後手，那麽就該有八成把握。

實際上臨安女帝必然有後手。

就如蜀中，為了防止聶政加上墨家死士，再加上王螂和陳玉庭，立即李汝魚這一柄劍，如此強勢的勢力還殺不了墨巨俠的情況出現，甚至請李平陽和柴韶來到這裡。

這才是蜀中的後手。

是要打破墨巨俠最後一絲希望的殺招。

而女帝想必也有安排。

而且極有，比李平陽和柴韶更有殺傷力的後手，那才是真正的殺聖之招，畢竟，那可是千古第一奇女子，大涼女帝豈會坐視聖人歸來亂天下。

姬月真正高興是因為她明白一個道理:天下沒有人願意墨巨俠這位聖人活著，臨安不會，蜀中不會，北方不會，甚至北蠻也不會。

女帝眼中，天下無聖。

而在蜀中那人看來，天下也應無聖。

所以才有了當下，舉世殺聖人的局面，只不過目前大家都還等，等一個出手的契機。

而這個契機，就在那一日。

墨巨俠悟道下山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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