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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動物》國殤(2)
  我看著眼前的樹林,想起了小時候鑽過的原始森林,白雪皚皚,披著銀白鎧甲。一片銀裝素裹,高聳入雲的參天古樹幾個人都環抱不及。與這川蜀的山不同,潮濕的空氣,不知名的小蟲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和你來個迎面飛進嘴裡。泥濘的山裡沒什麽足跡,也許是地震改變了樣貌將他們掩埋,雜亂的樹木被大地扭曲的東倒西歪躺著,靠著。這裡原本應該會很漂亮,可現在已被撕裂的滿目瘡痍,裸露在地表的沙土和周圍的綠蔭形成著鮮明的對比。來的路上有的地方已經形成了地震造成的堰塞湖,河水也已經改道。余震還在肆虐,一次次的襲擊著地表上的一切生命,人類在這種情形下會自然的想到盡快逃離,而我們卻在背道而行。我真的不認為這個時候會有人想到多麽崇高的理想與信念,一切都始源於人類最原始的本能,要麽逃離,要麽去救助你的同伴。我選擇了後者,我不是高尚的,我也不是在做該做的,隻是在做能做的。

  我靠在樹旁很疲憊,那些兵比我更疲憊,起碼我不用背著沉重的物資和搶險工具,而我隻帶了一捆繩子。短暫的休息後天總算亮了,雨沒有停但至少可以讓陰濕的山裡沒那麽冷了。這個時候要是有杯熱水該多好啊,我想著。可有的隻是壓縮餅乾和冰冷的礦泉水,這已經很不錯了,裡面的人也許連這些都沒有。我們繼續前進,塌方,泥石流,余震,肆意的在這原本美麗富饒的天府之國肆虐著。自古就有古道難,難於上青天。真的不知道穿過多少陡峭,懸崖,有的人鞋子甚至已經泡得有些發爛了。

  坦白說,事後我曾在網上看到過有人質疑救援不力的帖子與評論,我很氣憤。那是你沒有去經歷,所以你無法想象到有多艱難,泥石流衝垮了所有道路,車子開不進去,靠人徒步,你背著幾十斤上百斤的東西去試試?前面一部分人走過的一段路,等後面的人再想從剛剛的地方走就已經走不過去了。塌了。明白麽?

  飛石不知什麽時候就從你腦袋上劃過去落到下面的懸崖下,進去的人當時沒一個慫的,因為根本就不知道害怕了。事後再回想起時才明白,那是在拿命和災害對賭。

  十四日清晨我們進入了映秀,我找不到任何的形容詞去描繪,如果一定要概括,隻能說,那是一個人間煉獄。我不敢用屍橫遍野的詞匯,因為,那是一片殘垣斷壁的廢墟。看不到生命的存在,遠處的山巒支離破碎,森林與裸露的岩石一道道溝壑縱橫形成獨特的地貌衝擊著你的視線,走在泥濘的地面四周盡是無助的人們和倒塌的房屋。鋼筋、水泥、木板、散落的生活用品、全部沾染著鮮血。我真的記不清進入時那些朝我們衝過來的人們說了些什麽,也許是在哀求,“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空氣中夾雜著屍體的血腥味很難聞,可他們每一張臉在我的腦海裡都格外清晰,泥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凝幹了的血跡在他們臉上,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麽。由他們拽著我,哀求著我,我隻是傻傻的愣在那裡,看著眼前淒慘的一切。

  “聽我命令,學校,居民樓,優先找到!先找喘氣兒的!”一聲簡單粗暴的命令把我從空白中拽了出來。如果有人在那個時候還可以打官腔高舉什麽大旗,我覺得,那一定是電視劇看多了。

  我和我所在的連被帶到了一所學校,水泥樓頂已經垮塌壓在一片廢墟之上,最下面的一層從外面看去更像是一層粉末,撬棍和手是最實用的工具,

我們搬開斷裂的水泥板,敲打著鋼筋。“有人嗎?還活著敲一下,”然後靜靜等待著回音,我們期待有人活著。這樣經過了數十秒,沒有聲音就換到了一米外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搜尋著。遇到有課桌痕跡的地方,就用手扒開。我聞到了余生難忘的一種味道,有一點點腥和腐爛的氣息,下面應該有人,我和幾個兵搬開了一塊大水泥板,鋼筋已經被撕裂,我看到下面有一絲光亮,說明下面有空氣,如果有人,也許還活著。我顧不上可能隨時會出現的二次垮塌,鑽了進去。  “小高!!小高!!”後面的人喊著

  “有人嗎?”

  “有活著的嗎?敲一下。”我大聲喊著。

  也許是過於急切,我似乎聽到了微弱的聲音。“有!!有!!這可能有活著的!!”我邊退出來邊喊著,我們開始拚命的扒開那片廢墟,沙粒、木屑、釘子、這些在鋼筋水泥面前顯得微小的東西讓我的手一點點出血,手套上面已經泛紅。我們不敢過於大力的撬動,怕砸到或壓到些什麽,隻要手指可以插進去有著力點就開始齊心協力地挪走。我挖出了我遇到的第一個,身體殘骸。一隻斷了的胳膊,隻有一根手指,其余的四根已經不知所蹤。那是我第一次觸碰到人類的殘肢,冰冷、腐臭、與電影裡不同,沒有血淋淋的一幕,血早就流幹了。從胳膊的粗細上我猜測那可能是一個成年女性的手臂,也許她是一名年輕的女教師。我把它放到了下面一個門板上,如果她的家人還活著,或者可以認領。如果找不到屍首,至少可以下葬。在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沒那麽恐懼了,扒出一個活的是我唯一的心願。但你以為人類不懼怕恐懼後眼前的景象就沒那麽恐怖了麽?當我扒出第一個斷臂後則開始了真正慘烈的一幕。扒開分解了的課桌和水泥塊,我們開始逐步清理,手、腳、破碎的身體,被壓得變形的腦袋。每當我們找出一部分殘缺,(對不起,我實在無法用身體這個詞。)下面焦急等待著的母親們就會嚎啕大哭,直到嗓子沙啞再也發不出聲音,呆呆的癱坐在地上看著我們,那絕望的眼神令我終身難忘。我很想哭,可是哭不出來。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情,從最初的期盼能有一個活著的變成哪怕有一具完整的屍體也好,這種心理的變化完全可以稱之為麻木的絕望。在相當漫長的一段時間裡再提及那大概二十分鍾時我依然只會說:“ I don't want to say anything.”

  我扒出第一具遺體時余震又開始了,可我感覺不到。從她的穿著上我認為那是一個大概十幾歲的小女孩兒。她的臉已經分不出清晰的五官,滿是塵土的蜷縮在一個角落裡。上方有幾塊水泥板由不同方向擠壓的她身體已經變形,等我們挪開時她的四肢已經伸展不開僵硬在那裡,腿已經被壓的成一個斜角形,胳膊護著頭顱,可以想象到她在那一瞬間遭受了怎樣的驚嚇。腰塌陷了,鼻子、耳朵、嘴裡的血跡已經幹了。把她抱下來時地上已經有不下二十具遺體了,我很不情願的將她放在了一片專門用於停放遺體的區域,其實隻是一個稍微空曠一點的地方,兩側都是垮塌的痕跡和斷裂的大地。地上鋪著塑料布,千萬不要問我為什麽沒有類似擔架的東西,我會覺得很他媽蠢。連一塊完整的門板都是奢望,我能做的就是在地上和他們的身上蓋上一塊塑料布,盡可能的讓他們在那個時候體面一些。我至今依然不知道那個小女孩的姓名,也不知道後來她還有沒有親人活著,隻是在放下她的那一刹那輕輕的貼了貼她瘦小的臉,摘下手套擦了擦她臉上的塵土和血跡。

  在她這個年紀我還是個在操場亂跑的傻小子,或許她幾十分鍾前還在樓道裡和同學們瘋玩兒,早上出門時乖巧的和父母告別,可這一別竟然是天人永隔。

  我是個從不相信有來生轉世的人,但在那一刻我特別希望有,“如果真的有來世,別再投生到這個地方了,好嗎?”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同她告別,返回了那片廢墟。在廢墟的下方有一排清理出來的書包整齊的排放,五顏六色就像是在等待著孩子們放學來領。可他們或許再也不能來了,有的甚至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找不到。地震的破壞性遠遠超出想象,當這種時刻你會覺得人類所謂的尊嚴都是一種奢望,那才是最讓人無法接受的,太慘了。我默默地從書包旁經過返回戰場,一個人類與自然對抗的戰場。到傍晚時已經清理出許多遺體,每抱出一個下面就一片哀嚎,聽的人恐懼,胸口裡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狠狠拖拽一邊還擰著你的心髒。從剛進來時的發懵,到現在緩過神來開始面對這些不幸遇難的人和失去親人的人,那幕慘狀是人無法面對的,人類應該逃離才對。可恰恰是這樣的環境卻激發出人類體內的一種本能,還不是拋棄同伴的時候。電視裡那些當兵的哭喊著:“別讓我休息,讓我再救一個,讓我再救一個。”那不是假的,這樣的情況真的是再平常不過了。拿我們這波進去的部隊來說,一天兩夜的強行軍到達這個地方時已經是人困馬乏了,但一個白天下來沒人喊過餓,沒人喊過累。由於交通的不便最佳救援時間已經在一點點耗盡,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樣,但那天我隻聽到挖出來一個活著的消息。這種從救人到清理屍體的過程中經歷的痛苦就像是一張很小的網把你困住動彈不得,沒有辦法去抗衡卻又抱著一絲希望去支撐你繼續下去,每扒出一個,抱下去一個。心裡的光明就減一分,暗無天日。

  絕大多數的當兵的在那時候幾乎都和我一樣在天黑時也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我們已經超負荷的奔襲救災超過四十八個小時了。在凌晨兩點的時候下達了強製休息的命令,有的人走下來時還要返場回去被攔下,我們必須休息,如果我們倒下對如果還幸存的人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可時間又是生命,也許你早一點發現他們,他們就多一分生還的可能。這是我們面對的第一個糾結,這要比直接面對遇難人的遺體更加痛苦。我們把本就不多的帳篷留給了那些還活著的老百姓,他們比我們更痛苦。我們橫七豎八的倒在帳篷四周,在地上鋪個塑料布就當床了,有的連東西都沒有鋪倒下就睡了,因為這不單單是體能的消耗更是精神上的折磨。大概兩小時後我們被再次叫醒重新折返繼續開始繼續,挖人。在那時我們都不願提起自己看到的,太沉重了。你不願意聽到那些平常的詞語,比如男的,女的,孩子,老人,因為可能每聽到一次就會想到白天所遇到的。重新返回時我照舊敲打著水泥鋼筋讓他們盡可能的發出聲音,在一處遍是大塊坍塌物的地方我聽到了地下的某種回應的聲音,是有人微弱的喊著“我在這兒”。我以為產生了幻覺,讓他敲一下,沒有回應還是微弱的喊著,“我在這兒叔叔。”這一次我聽清了,是一個小男孩兒,也許他被壓住了旁邊沒有東西可以敲擊回應隻有通過僅剩的力氣發出求救。我立刻告訴他不要動,不要怕,別說話了,保存體力。

  “來人啊!!這有活著的!!!”我激動的一聲呼喊,一群人朝我飛奔而來。

  “確定嗎?”

  “確定!!!活著,還活著。我讓他先別說話了!”

  “從聲音判斷在哪個方向!”

  “靠右側,下邊,聲音很輕!”

  “再調兩個大燈過來!!”林團長豹子一樣吼著。

  情況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上面幾塊巨大的水泥頂板和斷裂的牆壁死死的疊成了一個個死角,人根本無法進去。中部的幾塊塌方物支撐著上面已經形成一個T字型,先不說上面的頂板我們在沒有大型機械的幫助下無法挪開,即便是挪開了下面已經形成受力結構的情況也會導致四周的塌方物再次垮塌。

  “調機器過來!把上面的一塊塊切了,慢慢挪!切一塊下面找東西頂一塊!”

  林團最後下了命令。

  這種進度總是慢的,直到中午時我們還依然無法給下面送水和食物。期間還發生了兩次余震造成二次三次垮塌,這給我們的施救造成了更大的困難,我們不停的鼓勵著下面的孩子,下午三點時我終於可以看見了那個孩子的手,身體的幾個不同部位上面疊滿了鋼筋水泥,看起來沒有嚴重的破裂傷,可是頭被卡在了兩塊水泥板的縫隙中轉動不得,他的小後腦杓朝著我,手臂在外面,手指上有些輕傷但掛滿塵土。目測距我大概七八米的距離。

  “小朋友,你動一下手,看能動嗎?”

  “叔叔,我動不了,”他微弱的說著。

  我本想嘗試著用輸液的方法給他送去一些水和葡萄糖,可是他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有辦法做到,另外開辟一條路已經是來不及了。我開始和他講話,盡量讓他多聽少說。希望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不讓他睡著。。他有時咯咯地笑著,那麽純淨,清澈,悅耳。

  “酥酥,我是不是出不去了。”他天真的問著我,像是有一塊很好吃的糖,他已經發現被你吃了,可還在不甘心的問你,是不是被你吃了。你卻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我猜想人類在盡頭時是有察覺的,他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握了握那本來動不了的小手,

  “酥酥,我想媽媽。”

  這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完整的話,攥住的小拳頭是在渴望抓住生存的希望,我猜測他是想能有人握一握他的手,能給他一些溫暖。我盡力的朝裡面伸著,我抓不到他。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真正正的無助,我們有著先進的思想和科學可在災難面前一文不值。即便是你已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可是你必須要一步一步的去救援,慌亂不得。至少在沒有準確的得到這個生命已經沒有體征前你依然要去做著最後的努力,或許他隻是暫時昏迷了呢?這就是對生命的希望。一個多小時後我終於抱住了他,一具沒了溫度的遺體。我很後悔休息的那兩個小時,如果我能早發現他或許他還有活著的可能,這是我不能容忍的。

  我承認在當時我有過片刻的恍惚,在我把他抱到那片空地時林團拍了拍我的肩膀

  “這兩天看到的就他媽不是人該看的,不行了就緩緩。”

  他這句話給是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其中之一,我把小男孩放下後又返回了那片廢墟。真的沒有什麽其他想法,什麽都是扯淡,腦子裡那些過往政治老師教的東西早就煙消雲散,你腦子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去。看看還有沒有活的。那是支撐人的唯一的動力。你無暇去過多的思考的。我沒有親手救出一個活著的生命,的確有人救出來了,但那隻是在初期沒有坍塌的那麽複雜的情況下。人類的求生欲望讓他們爆發了極大的潛能,可惜我沒有碰到。太多的慘劇已經沒有辦法去一一描述,多少家庭在那一瞬間就徹底消失了,又有多少人看到親人的遺體被發現後當場昏厥過去,有的人連屍首都找不到。

  17號的下午時我的體力已經透支到極限了,過去的這些天裡我和身邊的人隻睡了不超過四個小時。巨大的精神壓力和這些天的親眼所見已經讓人產生了某種麻木,我們努力支撐著繼續搜尋找生還者的蹤跡。我記得那是一片居民樓,一個年輕的女人把我拽住央求我救救她老公。我們跟她跑過去看到的是一片垮塌了的三角形廢墟,以過往幾天裡的經驗和時間的推算這裡應該已經沒有了生還的可能。她哭著跪在地上給我們磕頭,我們想把她攙扶起來可是怎麽也拉不動,像焊死在了那片還能稱之為地的瓦礫上。破碎的玻璃碎片在訴說著這裡原來應該是一棟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地方,我們用對講機詢問了前面的搜救隊,這裡已經探測過了。

  “大姐,這裡已經。。。。”我不知道該怎樣同她解釋,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覺得我老公還活著。求求你們了,救救他行麽。”

  “他就在這個下面,就在這。”她苦苦地哀求著我,

  “我給你們磕頭了,我求求你們咯。”

  “大姐,大姐,你聽我說,”可他媽的我們怎麽說?告訴她已經沒希望了麽?還是告訴她我們必須要去別的地方了?先把她的男人扔在這?

  “怎麽回事,”林團走過來。

  “前面搜救隊搜過的地方,”林團馬上明白了,

  “娃兒,先起來,”那年輕女人依舊在地上跪著。林團仰天長歎,錚錚鐵骨的軍人這樣幾天下來也無不為之動容,不同於戰爭的殘酷,這更像是一場浩劫。

  “你們先走,我來處理。”他示意我們返回去繼續救援,我們紋絲未動,呆呆的矗立在那。

  林團突然咬緊牙關一字一頓地指著我們說“先救有希望的。這是命令!!!”那女人死死抱著林團的腿,“我求求你們了,大哥,救救我男人吧,他真的在下面。”她看我們的眼神從乞求,到絕望。林團留下來不知道同她說了些什麽,我只看到她一言不發的抱著林團的腿,眼睜睜地看著我們走開。我最後一次回頭時她眼裡似乎有了一種憎恨,憎恨我們為什麽就那樣放棄,憎恨這場天災為什麽會發生在他們的頭上。我能夠理解林團的做法,也理解那個女人對我們的憎恨,但我開始厭惡自己,當人在無能為力時的表現決定了他的高度,我真的很沒用。那就是我真實的想法,自責是那些天裡最多的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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