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天波看來,孫大彪的上策是幾天前趁著馮海蛟來拜,乘其不備將他或擒或殺,獻給澳洲人,最差的結果亦可謀個退路,做個平平安安的富家翁。如今機會既已失去,再要對馮海蛟攻殺,反成了下策。
果然,孫大彪聽了他的話,臉色不那麽活絡了,
“兩敗俱傷且不去說,若是滅了馮海蛟,澳洲人說話算數也就罷了,若是他們翻臉不認人這麽辦?那時候你老手下兵少糧缺,澳洲人要滅您還不是舉手之勞?”
這下,孫大彪開始坐立不安了,他轉了幾個圈子,大聲道:“這也不行,那也不成,難不成我們兄弟就此等死不成?!”
張天波眼珠一轉,道:“如今唯有‘腳踩兩條船’……”
孫大彪一聽頓時來了勁頭:“如何個踩法?”
張天波道:“這澳洲人的招安,大哥且受了,這是第一條船。有了這個名義,便算是澳洲官身,在縣裡說什麽做什麽都方便。”
“這另一條船就是大明嘍?”
“正是。”張天波點頭,“馮海蛟願意替大哥去請封不用攔著,咱們自己也得派個人去和大明派來得人接上頭――不然隔了一層,總是不方便的。”
“好好,”孫大彪連連點頭,忽然又眉頭一皺,道,“這腳踩兩條船倒是容易,就是這兩邊如何應付?大明還好說,熊文燦天高皇帝遠,我們說什麽便算什麽,大不了隨便弄兩顆人頭去唬弄下,這邊澳洲人可就在縣城裡!我受了招安,他要催著去打馮海蛟這麽辦?”
“他要催,咱們就去‘打’――自然,要和馮二哥說好了,大夥做個樣子,放幾炮便是。不拘哪裡割幾個人頭去交差,算是打過了。沒打下來是實力不濟,請澳洲人多撥糧餉……”
“澳洲人又不是傻子,如何肯?”
“他即舍不得糧餉,咱們也自然出工不出力。”
“這法子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啊。”孫大彪世代為匪,知道官府的套路,“日子久了,那澳洲縣令要派了國民軍來‘助剿’,逼著咱們去打頭陣又如何?”
張天波道:“眼下縣裡百廢待舉,大明、瑤民都是澳洲人的心腹之患,縣令帶了不過區區幾百人來上任。顧不了那麽多。咱們是拖得一時是一時,待到生變之時,再做打算。眼下之計,只有緊緊籠住馮二哥,有他在,咱們便進退有據。”
張天波話裡還有第二個意思,若是大明反攻或是髡賊對陽山治理虛弱無力,那麽他們三人聚在一起,便是縣內的第一大勢力,大可有一番作為;若是髡賊強勢,大明反攻無望,那麽逮住機會突然將馮海蛟擒殺,亦有最後的退路。
孫大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道這張天波真不愧是快班頭子,真是心狠手辣。
兄弟倆計較停當,便派人與馮海蛟暗中約定“明鬥暗和”的策略。這邊孫大彪滿口答應條件,說隻待自己“準備停當”,便立刻出兵,“痛剿”馮海蛟。
孫大彪得了糧食和布匹,又得了澳洲人的名義,便公然在大崀圩設卡,收起了通往瑤區的鹽稅商稅。他有了錢糧,手下逃散的嘍囉,被澳洲人剿滅漏網的各類匪人,都紛紛前來投靠。一時間大崀圩內烏煙瘴氣。而永化的瑤民卻是民怨沸騰,紛紛來找王初一告狀。歸化民幹部也十分不滿,對王初一的“二桃殺三士”之計表示反對――這孫大彪根本不去攻打馮海蛟龍,反而打著澳洲人的旗號作威作福,尤其是盤剝永化的瑤民,鬧得民怨沸騰。
這下王初一有些坐不住了,當下又派人去催問孫大彪何時進兵青蓮圩。
“不是卑職推脫,實在是卑職眼下兵微將寡,糧餉兩缺。必得先備足了才能進兵……”孫大彪照例哭窮。
他隻哭窮,拖著不進兵,王初一也覺得棘手,加上同僚們也有意見,特別是羅奕銘。他提醒王初一,再這麽搞下去,他們好不容易才壓服的永化瑤民又要起來暴動了,而且前不久宣傳口的宣傳就全成了騙人的鬼話,以後在瑤區開展工作就會萬分困難。
“……永化瑤民最痛恨的,便是這高價食鹽。他們和八排瑤一起造反,根子就是大崀圩的孫大彪收取高額的過境鹽稅,壟斷生意。咱們到陽山來,口口聲聲說要鋤暴安良,讓瑤民和漢人百姓‘一體平等’,結果卻還是照舊縱容孫大彪壟斷鹽務,豈不是失信於他們?”
這讓王初一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地步,永化鄉雖然有國民軍一個中隊鎮守,但是真要鬧起事變來,鎮壓下去固然容易,自己在黃首長面前便無法交待。不得不又來找彭壽安問計了。
彭壽安也拿不出什麽“錦囊妙計”,隻好敷衍了幾句“且先安撫瑤民,靜觀時日。”
“瑤民如今鬧得厲害,一直派人來請願,說如今鹽價高得大夥都買不起了,只能淡食。這可不是幾句話能安撫的。”王初一十分苦惱。
彭壽安絞盡腦汁,思來想去,忽然想到了一條妙計:目前陽山縣第二中隊正駐扎在永化,每月縣裡都要給該中隊運送補給。去永化有兩條路,一條是走連江水路,到黎埠圩,再轉寨崗河南下。抵達後再用人力輸送。不但路途較遠且連江上治安情況不好,還要相當數量的護送兵力,對於區區不過一百人的部隊來說補給的動靜太大了。所以補給隊多走路途較近,也比較安全的陸路。即經大琅圩入永化。雖然孫大彪很快就重佔了大琅圩,但是從來不敢攔截國民軍的補給車隊。
彭壽安的“妙計”便是由補給車隊裡夾帶食鹽進入瑤區,再向瑤民“平價”銷售。
“……如此一來,孫大彪在大琅圩設卡收鹽稅便無利可圖,永化瑤民亦得了平價之利。”
這妙計得到了王初一的首肯,沒想到羅奕銘又是反對:“自古征收鹽稅是官府的權力,他孫大彪有什麽資格設卡收稅?縣裡應該立刻命令禁止,哪有用夾帶的方法來給瑤民送鹽的。再說這鹽送到了,還得部隊去賣!豈不是違背了部隊不許經商的禁令。”
王初一自覺得這計策不錯,現在又被他反對,再想到自己的決策不斷遭到歸化民幹部的置疑,心裡早就在懷疑是不是羅奕銘暗中搗鬼,他喝斥道:“羅奕銘同志!請你注意,我是陽山縣縣長!你只是負責治安的國民軍隊長兼任治安科科長!你可以按照程序表達你的意見,但是沒權指斥我的決定,如果你覺得我的決定不合適,可以向上級反應。但是絕不允許私下搞小串聯,反對上級領導!”
元老院對上下級關系尤其重視,羅奕銘自然也是明白這裡面的利害,被王初一當面一噴,隻得把後面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覺得王初一這樣乾完全是錯誤的,純粹是在耍弄“陰謀”,完全沒把黃首長說得“發動群眾”“爭取大多數”這個宗旨放在第一位。
這也就罷了,然而羅奕銘過往的經驗,孫大彪這種匪類疑心極重,變幻無常。所謂的計謀未必能在他身上奏效――就是奏效了,影響也非常壞。眼下陽山縣裡對招安孫大彪和張天波已經有很大的怨言了,就算最後能“一網打盡”,這種民心上的損失卻是很難被彌補回來的。何況孫大彪極有可能會反咬一口,給陽山的軍政機構造成損失……
“怎麽辦呢?”羅奕銘回到住處思索了好一會,決定事不宜遲。應該立刻向黃首長反應情況。想到這裡,他鋪開信紙,開始向黃超寫信。
就在各方暗流湧動的時候。 青蓮圩的馮海蛟宅子裡,同樣彌漫著陰謀的氣味。
和大崀圩一副“歌舞升平”的太平景象不通,青蓮圩卻是一副“整軍備戰”的緊張態勢。馮海蛟不但讓原本散居各處的居家土匪全部回寨子,還搜羅了不少外地來得亡命之徒。又役使周圍百姓,每日在修整寨牆,打造兵器,鑄造大炮。
他們三人那日在大崀圩孫宅之中擺下香案,重新對天盟誓“永不相叛”,要“同生共死”,又約定由他為孫大彪去“請封”,大家“共圖富貴”。然而孫大彪又接受了髡賊招撫的消息依舊讓他緊張了好幾天――雖然沒過多久張天波便來到了青蓮圩,將把兄腳踩兩條船的“苦衷”“不得已”之處訴說了一遍,還將“明鬥暗和”之策演說了一番。雙方定下了互不相攻,暗中彼此襄助的盟約。但是馮海蛟依舊不放心――在他看來,澳洲人的國民軍人少,初來乍到又要維持縣內治安和鎮撫瑤民,短期內不可能來對付自己。真正值得警惕的反而是把兄孫大彪。他是帶著澳洲人來攻打自己,那可是熟門熟路――自家的短處弱點他全知道。這把兄真要拿自己的人頭一用,這脖子後面可就有點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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