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重九朋友多,消息最為靈通,沒多久就幫著李子玉找到了房子。
“原本是明國一個老爺的產業,因為牽扯進了巫蠱案子裡,作為逆產沒收。現所有人是城資公司”說著就拿出了圖紙。
宅邸是三進院落,大小合適, 建築精良,裡面還有基本的家具。周邊的環境也不壞。李子玉卻還是搖頭:“九哥,這房子一百元哪裡拿得下來?至少要三五百元!”
“雖然不能買,但是可以典。為期七年,正好是一百元。還有三元印花稅。”
李子玉把消息和舅舅說了,舅舅又帶著舅母親自去了,覺得頗為滿意, 便到城資公司立了契約,把房子典了下來。
典下房子,張世中變張羅著搬家,李子玉乾脆就派阿貴經辦--反正查案的事情他也幫不了什麽忙。忙活了一個多星期,張家搬入新居,阿貴也忙得人仰馬翻。這天舅舅請吃喬遷酒。李子玉去吃了酒,又說了些吉祥話,這邊黃鶴也來辭別。
“辭行?你這是準備去哪裡,可有營生”職業的敏感性讓李子玉問道。
“小的已經在臨高尋到工作了。”黃鶴拿出一紙“錄用通知單”。卻是臨高江南皮革公司發出,“不日就要去臨高報到。”
“皮革廠?”李子玉對這行沒什麽了解,“你會製革?”
“小的製革是不會的,不過過去在天津,做得也是皮革的生意,算是行裡人。”
“那好啊, 有個穩妥的工作, 在臨高好好過日子!”
“多謝差爺!”
黃鶴又說了幾句吉祥話便拜別走人了。李子玉也沒放在心上,畢竟眼前的事情都還忙不完呢。像黃鶴這樣的北方來人,如過江之鯽,數也數不清。
李子玉和高重九忙著查案的時候,就在廣州的東門外,一處茶社裡夥計們正在忙碌。盡管這裡既不是鬧市街區,也不是碼頭船港,可要說這茶舍的地理位置,仍是相當優越——兩條進城的道路在茶舍門口匯合,在此形成一個不算寬闊的丁字路口。路口對面,就是小夥計胡七每天沏茶倒水的松蘿茶舍了。
茶舍西面有座石橋,跨過橋走不到一裡路便能看到永泰寺,過了永泰寺再往西便是大小東門了。別看這松蘿茶社不起眼,在這一帶卻是個唯一像樣的歇腳地。過往的行人,走累了,進來喝杯茶;有事出遠門的人們,與送行的親朋在此聚會話別。
松蘿茶社是兩進院落,第一進就在路旁,卻是個敞開式的三合院。後面一進小院是燒水堆柴和夥計們居住的雜院。若是有客商晚間不及入城,不嫌簡陋的話,也可以在這裡住下,等到天亮再進城。
昨日已經有人跟茶舍掌櫃的打過招呼:“今天我們老爺要你們這裡會客!把你們的正房都留著,不要讓閑雜人等進來。我們老爺要招待貴客!”臨走還留下了定錢。
所以今天一早,小夥計就被掌櫃的從暖和的被窩兒裡拽了出來,生火、燒水、備茶、……好容易得個空隙,又被叫去買茶食。
買茶食得上大世界去,胡七也樂得來忙裡偷閑到大世界去玩上半天,當即領了錢出發了。
掌櫃眼看太陽慢慢飄過樹梢,東西兩廳的茶客來了走了,走了來,已經過了好幾撥人了。那管家口中的“貴客”卻一直沒有現身。
直到臨近晌午的時候,胡七拎了核桃酥回來的時候,才看見兩個轎夫抬了頂青竹布轎遠遠走來。敞篷的涼轎上坐著一位微顯富態的官老爺,一身讀書人的裝扮,
兩個身穿新做的青布短衫,頭戴一頂青色軟帽……一副大戶人家的仆役打扮的人,隨著轎夫的腳步,不緊不慢跟在後面。胡七還在愣神兒的功夫,掌櫃的早已經緊跑幾步,遠遠地迎了上去:“老爺您可來了!”
郝二爺看著管家上前與掌櫃交涉,揮手示意轎夫把轎子放下來。背起手,慢慢踱著方步,朝這座臨河傍水的茶舍踱了過來。
官道邊上,布製的幌子上寫著一個大大的“茶”字,正門上面掛著“松蘿茶舍”的匾額。這家茶社年代久遠,他小時候隨著母親來永泰寺進香的時候,母親就帶著他來過這裡。當年的掌櫃也正是現今掌櫃的祖父。
回首往昔,已是四十多載前的往事。那時候天下太平,百姓安樂。既沒有東虜也沒有南髡,他這樣的商家子弟過得亦是安樂快活。
他自己怎麽也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親眼看到“改朝換代”--當然,現在髡賊還沒有稱帝,更沒有打入京師,但是顯而易見廣東已經“變天”了。
他打量著這松蘿茶社,如今也跟風學起了“澳洲風”,給窗戶都鑲嵌上了價格不菲的玻璃。敞開的院落裡更是擺設了許多盆花--很多品種都是澳洲人帶來的。廣州二月裡的天氣已轉暖,各種花朵競相開放,爭奇鬥豔。
“二爺!裡面都預備好了”郝平低聲道。
郝二爺低聲吩咐:“你去告訴郝安,在路邊候著些。”說罷拾步上了台階,進了寬敞明亮的正廳。正廳裡擺著二十多套桌椅,收拾得乾乾淨淨;曲尺櫃台上,碼了十幾個透明的“澳式”玻璃茶箱,一眼就能看到裡面裝著今年的新茶葉。往常這裡總是坐滿了過路的客商和踏青的遊客們,很是熱鬧。今天因為他包場子,就顯得空曠了。
正廳的東西各有一處耳房。西耳房是帳房所在,東耳房是卻一處包廂。郝二爺說是包場,其實來得茶客也只能坐滿這一處耳房。
掌櫃的親自帶路,將他引入耳房。這耳房不大,但是坐下十幾個人綽綽有余。正面朝南是個小天井,種這一顆幾十年的玉蘭。因為這個天井的關系,耳房雖說三面都是牆壁,光線卻十分充沛。
這裡鬧中取靜,是個隱蔽談話的好地方。比起永泰寺更為理想。
耳房裡乾淨到別無他物,只在中間擺放了一張茶桌和一張備足紙硯的長案。桌子上已經擺上了八色細瓷乾鮮果點。
“聽說你們這兒還有特色澳洲茶點?記得準備著。”郝平吩咐道。
掌櫃滿臉堆著笑意,“有有有!一早就吩咐夥計進城買去了!”說著便出去預備,卻看見胡七還拎著成包的茶點在那裡探頭探腦的觀望,直接上去便是一個嘴巴子,罵道,“你死哪裡去了?!買個點心去半天!還不快去裝盤!”
學徒挨嘴巴子這算是家常便飯,胡齊捂著臉到櫃台裡,拿著碟子便開始裝從張記買來的各色茶點。滿滿的裝了一大盤子。小心翼翼地端了過去。
胡七端上茶點,回到櫃台裡沒幾分鍾便又給支得團團轉,一會取東西一會洗刷,一會又要叫去拿開水。忙得團團轉。
而這位郝二爺的客人們也陸續的來了。每一位客人都是由郝家的家仆引路,帶到耳房去。胡七在茶社裡做了兩年多了,查人看色的本事也琢磨出了一點。
郝老爺請的這幫客人可真夠稀罕的,雖說個個都打扮的體體面面的。但是看他們的長相舉止,卻大多是粗人。給他們斟茶倒水的時候,就為明顯了,一位是渾身冒著煤煙的臭味,另外一個,手上滿是老繭;再一個,指甲裡全是灰粉汙垢的……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麽體面人。
眼瞅著人都到齊了, 郝二爺使了個眼色,郝平便將夥計掌櫃都趕了出去,吩咐:“不招呼不用進來。”說罷自己還守在耳房的門口。
郝二爺先端起茶盞,客套了幾句。隨後便進入了正題。
來得人,多是“永泰寺會議”的參與者。有幾位年歲太大,不便前來換成了年輕的子侄輩與會。還有一位,卻是頭一回參加會議。此人姓何,是一位江湖人士。多年前就在廣州城外活動。乾得是沒本錢的買賣。後來積攢下些家業,做起來其他勾當。和郝二爺是舊相識,亦是生意上的夥伴。
“……眼下,髡賊的銀幣和寶鈔在市面上流通很廣。咱們以前打算趁著髡賊立足不穩,搶先造一批假銀錢假寶鈔撈銀子擾亂市場的想法,現在看來是行不通了!鈔票倒還好說,雖賣相差總還能糊弄鄉下人。那些個銀餅子實在是做不出來……”
何老大也是個闖蕩江湖的好漢,早些年犯法的事也沒少乾。郝二爺鼓搗出來的各種假幣大多也是從他的渠道裡散發出去的。如今他聽郝二爺這話,倒像是長髡賊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最要緊的是這件事他冒了偌大的風險,許諾的升官發財一樣都得到,心裡原本就不爽。一口茶沒喝順,嗆聲便是咳嗽,“咳!我說郝仁源,你當年江湖上也算是條響當當的漢子。怎麽幾年不見,竟然變得如此膽小了?不就是印假鈔、鑄假錢麽,你以為自己印真錢呢,還不像,你以為你是替髡賊掌管寶泉局呢!”何老大看了看在座的幾個氣度不凡生人,後面的話便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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