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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高啟明》第73節 波濤洶湧
  如果真能提供線索,對首長來說倒也的確是大功一件。只是事情實在太匪夷所思,郭熙兒不由得起了幾分疑心。想到在接受培訓的時候講授安堊全課的元老就說過,要防備土著用某些借口接近首長,伺機行刺。

  似乎是看出郭熙兒的心思,董家小堊姐道:“姑娘莫怕,婢子不是肯豁出性命當刺客的人。若是肯死,一早就投繯自盡了。既然當初不肯死,現在更不會死。若是再不放心,姑娘遣幾個得力的女仆將婢子細細的搜檢也使得。”

  郭熙兒心道這女子好大的口氣。倒不似個普通的官家小堊姐。便道:“董家小堊姐,首長正忙著和人說話,待有空的時候我再稟就是。”

  少女又彎腰一斂衽,道:“謝姑娘……您是菩薩心腸……婢子叫董明璫。您以後就叫我明璫好了。”

  劉翔和呂易忠談了一個多小時,呂易忠這才心滿意足的辭去--不管劉元老會是否采納他的建議,對他的態度還是相當倚重的。在大宋元老院的治下,他的前程不會太差。

  劉翔就糾結多了,縉紳和舊知識分子是他們要面對的一個重要問題。雖然元老院在總體授權上是相當寬松的――不管是他還是文德嗣,在地方行政領堊導這一塊近乎全權,但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從事。萬一出了紕漏,那真所謂爬得高,跌得重。

  送走了呂易忠,劉翔覺得有些神思混沌,便出來走走。院子裡已經熙熙攘攘的忙作一團,國民軍士兵正在打掃衛生,成堆的破爛垃圾從各處清理出來;企劃院的工作人員正在把“無用”的家具、陳設逐一清點造冊,搬到府庫裡暫存;衛生人員提著大桶打消毒藥水,幾個歸化民職工撕開包裝紙,把一塊塊白地黑字的木牌懸掛在一間間屋子門口。又有人將辦公桌椅、雙層鐵床之類的家具從門外搬運進來。原本肅穆近乎令人窒息的府衙門就像一個蜂巢,熙熙攘攘,充滿了活力和生機。

  在這一片忙亂中指揮的是市辦的總務科長王三苟,他穿著一件新得發藍的歸化民製服,今年他已經六十出頭了。在17世紀可算高壽。從百圖村移民出來之後,他改了個名字:將“狗”改成了“苟”,安排到辦公廳乾雜活――他是奴仆出生,苦大仇深;又打了一輩子光棍,無兒無女無牽掛。正是辦公廳覺得可靠的人。

  在辦公廳乾庶務多年,王三苟一直心無二念,勤勤懇懇。比起在百圖村給林家當奴仆的日子,辦公廳堪稱是天堂。他也沒什麽念想,辦公廳是他的家。他越乾越來勁,越乾越年輕。原本目不識丁的文盲,也考了個丙種文憑。這次廣東攻略需要大量得幹部,王三苟雖然年齡偏大,還是被提拔為廣州市政堊府裡的總務科副科長,專門負責庶務。此時他喜氣洋洋,一面吆喝著一面揮手比劃。看到劉翔出來,趕緊迎了上去,說:“首長,等您好半天了!”

  劉翔愣了:“什麽事?”

  “掛牌啊!”王三苟喜滋滋道,“咱們大宋元老院光複廣州,這牌子掛起來總得有個禮數。”

  劉翔心想這還有個揭幕儀式?正想著,已經被王三苟等人簇擁著來到府衙的八字牆前,府衙門外已經聚集起了許多人。國民軍和歸化民幹部們一個個喜氣洋洋,警戒線外面雲集著廣州市民。一夜之間的改天換日帶來的驚懼已經在波瀾不驚的和平接管下煙消雲散。現在,他們急著想看看這“久仰大名”的“澳洲人”、“髡賊”到底是什麽模樣。

  要說城裡活生生的澳洲人,大家都只知道郭東主是一個,可是郭東主看上去和大明的豪商大戶也沒什麽兩樣。廣州被圍的時候,膽大的溜上城牆,眺望過城下的“大宋水師”,只看到許多灰衣、藍衣的兵,正經的“真髡”一個都沒見到。

  眼見從大門被人簇擁出來一個男人,看樣子大約就是真髡了。只見他不過三十多歲年紀,輻射黝黑,體態精乾,穿得不過一件對襟的厚短褂子,款式和周圍的“假髡”別無二致,不過料子要挺括些。眾人不免失望――這大宋的服製可真夠寒磣的。

  劉翔哪裡知道圍觀群眾肚子裡的彎彎繞,王三苟要他說幾句,劉翔也沒準備,有人拖過一個包裝箱,他便站了上去,掃視了一眼大門前的人們,大聲道:“同志們,各位廣州的市民們!今天是我們元老院廣州特別市軍管會成立的日子,從今天起,廣州,這座千載名城就回到了我大宋我元老院手中!我們將一起努力,在這裡重新建設出一座富庶、衛生、文明的新廣州,以此為再造神州!”

  他的話音一落,王三苟便點著了一掛萬字鞭,在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中,兩個歸化民將白地黑字的“廣州特別市市政堊府”的木牌子掛在了大門口。歸化民和國民軍的士兵們一起拍起手來,特別是那些來自臨高的歸化民們,更是萬分激動。王三苟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想起自己漂泊了一輩子,無妻無子,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暮年才被元老院收容,從此他體會到做人的滋味。此刻,看到元老站在了廣州的府衙門前,掛上牌子,他激動的老淚縱橫,情不自禁的振臂高呼:“元老院萬歲!”

  隨著他的喊聲,歸化民和士兵們一起跟著喊了起來:“元老院萬歲!”無數上了刺刀的步堊槍如林般的高高舉起。

  萬歲的呼喊聲如潮水一般,從廣州的市中心一波一波的傳出去,拍打著整個城市。

  城中的一所住宅裡,也隱隱約約的聽到了這山呼海嘯一般的口號聲,幾個正在宴飲的男人停住了手中的酒盞,側耳傾聽這模糊的吼聲,院中寂寥無聲,死一般的安靜。

  歡呼和口號聲良久才消失在空氣中,一個三十來歲的年青男人微微歎息:“想不到竟有今日!聚九州之鐵不能鑄此錯者!”

  他的聲音十分沉痛。旁邊的人也不由得惻然。

  另一個人勸說道:“梁公子不必自責。髡賊能有今日,上至朝堂諸公,下到廣東官吏,恐怕都是難辭其咎……”

  說“九州之鐵”的人正是梁存厚。這世家出身的年青舉人無意功名,以侍養高堂為名,常年在家悠遊。過著低調隱秘的奢華生活。

  梁存厚道:“話是這麽說,然則當初髡賊初來廣州,弟不合為他們所惑,竟做了他們的幫凶!要不然,他們豈能在廣州站穩腳跟!又怎能從這廣州招募如此多的流亡百姓,匯聚成軍!”

  那勸解的人正是林遵秀,他道:“梁公子,髡賊有高舉這個老賊援引,高老賊又有楊公公作後台,你就算識破得了他們的真面目又有何用?世上多得便是見利忘義之人!”:

  梁存厚默然無語,默默的飲下了杯中酒,不似羊城百花春,倒似一杯苦酒。

  一旁的黃稟坤此時忍不住道:“髡賊不但最善欺世盜名,慣會迷惑人心。玩弄百姓黎庶於掌心之中。我只怕這廣州城不用多久,便和臨高一般,不再是大明的王土了!”

  梁存厚道:“髡賊隻進了廣州城,不知道其他州縣……”

  林遵秀搖頭道:“州縣能有多少人馬?髡賊從大東門進得城,城外的練兵遊擊大營毫無反應,想來,想來……”

  他沒有說出來的話大家都明白,昨天全廣州未聞一聲炮響,未聽得一聲喊殺聲,醒來便已經是城頭變幻大王旗。 這些官兵不用說是已經降了髡賊。

  “竟無一個是男兒!”梁存厚沉痛的搖了搖頭。

  “髡賊在廣州久有經營。這大世界就建在大東門外。距離東關廂還不到二刻鍾的路程!當初入寇省河余威猶在。官兵畏髡賊船炮之利如虎。”林遵秀道,“官兵縱然敢戰,又能在他們手下走幾合?”

  梁存厚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他意識到林尊秀的話是對得,官兵的戰意如何其實並不會改變廣州陷落的結局。其實從當初省河之戰就看得出,廣州不過是一個熟透的果子,髡賊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不知熊製軍那邊是否有所覺察,”黃稟坤道,“設法通知他早作準備才是。”

  “熊製軍此人,最喜招撫,要他整軍備戰,我看是難。”梁存厚有些擔心。

  “肇慶是兩省要隘,地勢險要。有小三峽之地利。若能早作準備,髡賊未必能攻入肇慶。肇慶不失,便保得粵西不失,將來局勢便還有挽回的余地。”林尊秀侃侃而談,“粵東還有南澳副鎮的人馬可用。待得兵強餉足之時,便可東西兩路策相互應夾擊髡賊。”

  “某不才,願往肇慶,向熊督告警!”黃稟坤決然道。

  他留在這裡已經毫無意義,若是要在髡賊的統治下繼續委曲求全,那他待在臨高便是,何必到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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