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默背著老丈人給的雙筒獵槍走出了酒吧,在推開後門,將連續不斷的巨響阻隔在門外之後,他終於稍稍松了口氣。如果要在某乎寫一篇《和丈母娘一起看脫衣舞表演是種什麽體驗》,成默一定能夠寫出一篇上萬字的論文。
如果被老丈人知道了這件事,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被背上的雙筒獵槍打上個大窟窿,反正在“理想國”是不會有疾病和死亡的。
“那我帶著雙筒獵槍幹什麽呢?不是多此一舉?”成默心想,他沿著狹長的走廊走到了盡頭,下了旋梯,進入了漆黑的貨倉,盡管他的聲音已經很輕了,但腳步聲在靜謐的環境中依舊驚動了某些東西。
鎖鏈聲響了起來,接著是粗重的呼吸聲,他轉頭看向了發出響動的地方,蓋著黑布的大籠子裡應該是關著幾隻狗,從呲牙的聲音聽,應該是烈性犬。幸虧它們都戴著嘴籠,發不出警告的咆哮。
成默加快速度,穿過了貨倉,走到後面,抓起銅環,打開蓋板,跳進了他已經來過好幾次的船員休息室。他抱著獵槍,豎起耳朵,靠在軟梯邊開始等待0點到來。
在黑暗中默默倒數,很快時間就過了0點,成默感覺聽覺裡的世界安靜了不少,起碼那震動船體的隆隆音樂完全消失了。他又安靜等待了一會,才將獵槍背在背上,沿著軟梯重新爬了上去,頂開蓋板,從縫隙裡朝外望,貨倉周圍的油燈已經熄滅了,整個貨倉都沉浸在如墨的黑暗中。
沒有光,對成默來說並不是大問題,蜥蜴人血統讓他的聽力和視力有了很大的提升,而在“理想國”,身體素質的數據是和本體一樣的,黑暗反而是他的掩護。成默小心翼翼的打開蓋板,然後爬了上去。
“距離六點還有五個小時五十分鍾。”成默稍稍計算了下時間,將雙筒獵槍握在手中,從貨倉中間留出來的通道向著旋梯走,整個貨倉安靜的可怕,那些烈性犬危險的呲叫聲也不見了,空氣中有種叫人步履沉重的凝滯感。
成默快速的走過貨倉,踏上旋梯。在進入那條通向酒吧的走廊之前,成默先細心的聆聽了一下,確定沒有任何聲音,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去。走廊裡沒有人,也沒有燈,只有自己細細的腳步聲在撓動耳膜,仿佛無數隻小蟲子在背身爬,成默如此堅定的無神論者,在這樣一個環境中都感覺到了細密的恐懼。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而黑暗中四處都潛伏著詭秘的觸角,隨時會把人卷住,拖入更深的深淵。
洗手間的門卻全都開著,成默握著雙筒獵槍向前走,每路過一個洗手間,他都會謹慎的看一眼,並將雙筒獵槍對準裡面。再走到靠近酒吧後門的第三個洗手間時,一抹綠光和紅紅的三角形陡然映入眼簾,他倒吸一口冷氣,差點扣動扳機。
仔細看,才確定是個染著綠毛的雞冠頭惡魔正坐在一個高大強壯戴著鐵面具的男子身上。鐵面具上全是鉚釘,只有眼睛處有兩道狹窄的縫隙,男子也強壯的像頭熊。那個惡魔紅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閃爍,像是在風中的燭火,忽明忽滅。成默有點害怕兩個人突然跳起來,滾動了一下喉嚨,將雙筒獵槍指著他們,打量著這兩個如同蠟像般不知道是人是怪物的玩意。
看上去坐在鐵面具男子身上的惡魔有男性和女性的所有的性別特征,揚在空中的紅尾巴如同鋼製的皮鞭,尾部的紅色桃心正纏繞著男子的脖子。而滿身肌肉的男子,正抓著雞骨頭惡魔的頭髮,將不知道是他還是她的頭扯的向後仰著,整個人都浮在半空中一樣......
時間像是被凝固了。
即便成默清楚這一切都是虛假的,也感覺到一陣毛骨悚然。他盯著洗手間裡的兩個人,慢慢移動到了酒吧後門,進入了酒吧。酒吧裡只剩下舞台上那盞巨大的染血十字架燈還散發著微微的白光,其他的燈光全都熄滅了。
借著這細微的光,成默掃視了一眼酒吧,舞池裡密密麻麻全是形態各異的雕塑,每個人都像是被看不見蠟澆築在了某個時間點上,變成了永恆的蠟像。
這裡變成了亡靈的殿堂。
成默扭頭看向自己開始和丈母娘坐的卡座,穿著白大褂的丈母娘並著長長的雙腿坐在沙發裡,扎著馬尾的金發甩在右肩,她抬著手,正要從穿著黑馬甲白襯衣的帥氣吸血鬼服務員帳單夾上拿起屬於自己的那枚徽章。
她的眼睛裡沒有一絲光彩,沒有表情的面容被十字架泛出來的光照的雪白,比一旁的吸血鬼還像是睡在棺材裡的吸血鬼。
成默打了個寒顫,從酒吧一側的過道裡,警惕的穿過了雕塑森林,來到了通向甲板的走廊。大致確定整個“黑夢”只有他一個人還在動還能動,他加快了腳步,飛快的跑到了軟梯邊,向上爬到了甲板上。
沒有了浪花聲,天幕上的星星也停止了閃爍,甚至船隻傾斜的角度也固定在了一個很微妙的位置。成默握著槍按照計劃好的路徑直奔船長室,他的心臟在沉穩的跳著,大腦卻有點想要因為這詭異的情形而放棄思考,畢竟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一切都沒有邏輯可言,又或者說不是他所熟知的邏輯。
他從靠右舷的甲板跑到艏樓中段,在這裡他停了下來,從貫穿艏樓中間的通道他已經能夠看見船長室門口的那座雕刻著幾隻美人魚的座鍾。還能看見在船頭站著的人們。成默握著槍走進了通道,在到達船長室的門口時,他撇頭看了眼座鍾,有些意外的發現座鍾竟沒有停止旋轉,水晶罩的下的金色指針,正一下一下的跳躍著。
此時三根粗細各異的金色指針已經指向了0點17分44秒。
成默回頭,試著推了一下船長室的門,那扇陳舊的木門沒有關上,輕輕一下,就無聲的挪動到了一側。他抬著槍慢慢走了進去,第一眼就看見戴著三角帽的鐵鉤船長正坐在書桌前抽煙,香煙的火沒有滅,在窒息的粘稠暗色中,亮的像是一個透著光的窟窿。
鐵鉤船長裝著鐵鉤的手擱在桌子上,另一隻滿是黑毛的手邊擺著一個大大的酒杯,滿是皺紋的粗糲臉龐,散發著叫人不寒而栗的凶悍。
成默毫不懷疑如果他有意識的話,一定會揮動鐵鉤,將他的小身板勾起來,掛在桅杆上。他盯著鐵鉤船長好一會,確定他不會醒過來,便開始試著在船長室裡找到通道。
船長室的構造成默其實已經很清楚了,一杆不大的木床,一張書桌和一張椅子,還有一個衣櫃、一個帶鎖的木箱子,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大件東西了。
四處摸索了一遍,什麽也沒有發現,成默忍不住心中腹誹:“到底是什麽通道?也不說清楚?”轉念他又苦笑著自言自語,“也許顏複寧也不知道通道在哪裡,又是個什麽東西......”
成默繼續尋找,他趴了下來,鑽到了床底下研究了很久,接著又站到了床上,抬頭查探天花板,然後是圍繞房間試著在貼著牆紙的牆板上找到有沒有什麽“通道”,一切都徒勞無功。
轉眼已經過了二個多小時,時間快要到午夜三點了,成默卻茫無頭緒。
“只能從頭再來了,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的地方。”成默走到了黑洞洞的衣櫃前,他將裡面掛著爛衣服全部都取了出來,扔在床上,什麽奇怪的地方也沒有。他打開那個帶鎖的箱子,裡面除了一些硬幣和一些銀器之外什麽都沒有,將裡面的東西“嘩啦”全部倒出來,硬幣滾的到處都是,一時之間,滿屋子都是硬幣滾動和砸在房間裡的叮叮咚咚的聲響。
成默剛準備站進箱子,看箱子裡有沒有什麽“通道”。就在這時,他仿佛看見身側的鐵鉤船長像是動了一下,他立刻停下了動作,敏捷的將雙筒獵槍抬了起來,指向了一直在留意的鐵鉤船長。
然而,坐在書桌前的鐵鉤船長卻紋絲不動,就連凶悍的表情和泛白的胡須都沒有一絲變化,還有那支熠熠發光的香煙,像開始一樣燃燒著,如同遙遠的恆星。
成默站在箱子邊,死死的盯著鐵鉤船長,足足五分鍾,可那個有點邋遢的船長卻一下都沒有動,完全就是一座雕塑。
“莫非是我感覺出錯了?”成默低聲自言自語,他舉著槍緩緩的走近鐵鉤船長,他將冰冷的槍筒杵在了鐵鉤船長的太陽穴上,對方還是沒有動,就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一絲變化,那雙死魚眼依舊還是像屍體的眼睛,沒有任何光澤和異樣......
成默戳了戳鐵鉤船長的頭,對方就像是雕塑般在椅子上僵硬的搖晃了兩下,他緊盯著鐵鉤船長那張粗糙如橘子皮的臉,還是沒有察覺到不對的地方。
“奇怪.......”成默放下了槍,他撇頭看了眼桌子上的油燈,抬手將油燈拿了起來,從鐵鉤船長的嘴裡將那支還在燒著的香煙扯了下來,試了一下,輕而易舉的就將油燈給點亮了。
如豆的火焰將房間點亮了一些,成默看到火焰在鐵鉤船長的兩頰映出一抹橙色的亮光,還有鏡子上,牆壁上,光的影子似在跳舞,須臾之間,到處都有影子在閃爍,在飄搖。
可這突然的亮光卻讓成默覺得很是反常,他似乎感覺到周圍的空氣恢復了一絲流動,他立刻又看向了端坐在椅子上鐵鉤船長,對方依然安靜如雞。他故意轉身又四下看了看,除了地板上的銀幣在微弱的燈火下閃爍,一切如舊。
可心頭一種被猛獸覬覦的第六感卻揮之不去。
成默猛的回頭,看向了背後的鐵鉤船長,對方還是沒有動,成默卻覺得心頭髮毛,亮著橙光的鏡子中,鐵鉤船長的那雙死人眼,似乎正瞪著自己。
成默虛了下眼睛,舉起雙筒獵槍再次慢慢的向著鐵鉤船長走近,他覺得鐵鉤船長那粗糙蒼白的肌膚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堆在椅子上的腐屍,不知道是哪裡,但意識到了就在鐵鉤船長的周圍,一定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他的視線牢牢的鎖定在這一塊,心突突的跳了起來,像是危險在臨近。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了那張桌子上,桌子沒有什麽奇怪的,就是一張用了很多年的木頭書桌,它被固定在地板上,桌子上有些坑坑窪窪,油漆脫落的差不多了,以前它也許是原木色的,但現在已經變髒變舊只剩下屎黃色。
桌子下面的抽屜也被成默打開過,裡面有航海圖、鋼筆和墨水,以及六分儀......
成默稍稍抬頭看向了那面鏡子,開始沒點亮油燈時,他早已經掀開過這面鏡子,後面沒有通道。大概是開始有些不小心的緣故,在火光中,這面鑲嵌在雕花木框中的鏡子微微有些傾斜,而鏡子裡的鐵鉤船長瞪著灰敗的眼睛,像是被關在裡面的亡靈。
自己也在鏡子裡,但他只能看見火光在眼鏡上跳躍,看不到自己的瞳孔。不知道是這面鏡子沒有擦乾淨,還是這間屋子本就不乾淨,成默看著鏡子,覺得很髒,像是自己身處垃圾堆中。他甚至能聞到一股味道,不是臭味,而是惶惶不安的驚恐味道。
成默正在思考究竟是哪裡不對,驀然一驚,才注意到鏡子裡的鐵鉤船長的鐵鉤竟在桌子的左邊,按道理來說,鏡子照出來的像應該是相對的,只有在視頻裡的成像才是相反的.......
成默悚然一驚,退後了好幾步,他將槍舉了起來,對準了鏡子裡的鐵鉤船長,他感覺到鏡子裡的鐵鉤船長的視線,從裡面透了出來,在看著他。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自己在鏡子中的鏡像,而自己的鏡像則是正常的。
這鏡子實在是太驚悚了。
他的耳邊響起了低沉的嗡嗡聲,仿佛有魔鬼在耳旁低語,屋子也變得炎熱起來,叫人昏昏欲睡,一瞬間,成默心中升起了一種毛骨悚然之感,他甚至有點戰栗。
大概怕鬼的人一個人去探尋鬼屋就是這種感覺。
成默注視著鏡子注視了很久,像是看到了鏡子裡的自己正對自己微笑。
“你必須過來,成默,這裡就是通向自己的路徑,就是你正在找尋的道路,沒什麽好害怕的,過來,到我這裡來。”
成默深吸了一口氣,他走近桌子,然後跳了上去,就在這時,鏡子裡的鐵鉤船長,忽然動了,他猛的伸出了鐵鉤,勾住了成默衣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