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在會館門口等著,果然看到唐延修背著包裹,神情萎靡,走出了會館。
我想上前和他說話,但鼓不起來勇氣,隻好跟在他身後,一前一後,出了城門,往他家鄉的方向走去。
他不吃不喝,一言不發,只顧著走路,直到夜裡的時候,明月高升,滿世界一片銀色的光輝,他才停下來。
這個時候,附近有一座荒廢的廟,他往那座廟走去,這個時候,我心裡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跟得更緊了,生怕他有意外。
唐延修進了廟,跪在快要傾倒的神像前面,嚎啕大哭。這麽幾天,他一直隱忍著,這個時候才感情決堤,不管不顧的大哭起來。
我在屋頂聽了他的哭聲,不由也有些難過,我是始作俑者,是我害苦了他,但是我的願望是和他好,我也沒有別的辦法……
我正在自責與自我開脫的念頭間搖擺不定的時候,忽然醒悟過來,下面很久沒有哭聲了,是不是出事了呀?
我的心臟一緊縮,迅速的從破洞往下看去,吃了一驚。
原來唐延修已經是萬念俱灰,對生命沒有了眷戀,一根麻繩栓在梁上,正要投梁自盡。
我再也顧不上矜持,飛身而下,將他從梁上放下來。
這個時候,他已經掛了有一段時間了,我聽不到他的心跳,摸不到他的脈搏,似乎已經死過去了。
我的淚如雨下,心痛無比,我自責自盡為什麽這麽不小心,明明知道他很傷心,很難過,卻不注意他的異常舉動,錯失營救他的良機。
如果他死了,那是我害死了,我親手害死了我喜歡的男人,我這到底是在做什麽啊?
我凝視著這個英俊的男人,費心盡力的呼喚他,搖動他,想他馬上醒轉過來,但他依然那麽安靜,無聲無息,仿佛睡著了一般,月光灑在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那層銀色的光輝顯得他是那麽的聖潔、可愛。
我發誓,我要帶回他,讓他好好的活著,我望著他暗灰色的雙唇,鼓起勇氣,將我的雙唇貼上去,給他吹氣。
很久很久,仿佛一個世紀那麽久,他終於咳嗽一聲,醒轉過來。
他一睜眼,看著我的臉緊緊的貼在他的臉,很是吃驚,“你是誰?我在哪裡?”
我很高興,我擦擦額頭的汗珠,笑著對他說道:“我是你的同鄉,曾經向你討過水喝,你不記得了?”
他仿佛什麽都不記得了,愣了一下,忽然伸出手抱住我,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
我也抱著他的頭,靜靜的聽著他的哭泣,也許他哭過一陣子,心情就會好一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哭累了,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我輕輕的把他的頭放在我的膝蓋上,看著這個男人劫後余生的睡夢,呼吸很均勻,面容很安詳。
天快亮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忽然有人推開我,把我驚醒。
我看見唐延修一臉驚愕的看著我,“你是誰?我是誰?我為什麽在這裡?”
難道他失憶了?我又驚又喜。
吃驚的是事情怎麽會這樣,他失憶後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還會如同往日那樣溫文爾雅、好脾氣?喜的是,不用解釋那麽多,只要多關心他,他就會接受我,我就可以實現我的預謀。
於是我對他說道:“我是你的妻子,你不記得了啊?”
他更加驚愕,往後退了退,“你是我妻子?”
我往前挪了挪,一把牽住他的雙手,溫言說道:“是啊,我是你的妻子,我們結婚有一年了。”
他掙脫我的手,摸摸後腦杓,納悶的說,“我怎麽不記得了呀?”
我靠近他,安慰他,“相公不要著急,慢慢的,就會想起來。”
他想了好一會,點了點頭,認可我是他的妻子,接著他問我:“娘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我隻好繼續欺騙他,“我們這是要回我們的家啊。”
他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後來,我就帶著他去了一處深山裡面,找了一間無人居住的房子,隱居在那裡,後來就有了倩兒。
我不知道怎麽回憶那段時光,但我們一家三口居住在一起,男耕女織,日子過得艱辛,但是很快樂。在這快樂背後,我知道,在遠遠的地方,有一個女子,在盼望著他的丈夫的歸來,一年不歸,五年不歸。
倩兒四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帶著倩兒去山野裡面玩,你不知道的,倩兒小時候十分喜歡蝴蝶,總學著蝴蝶翩翩起舞,所以我就帶著她去捉蝴蝶,逗她玩。
天快黑了的時候,我才帶著倩兒回家。回家的路上,我心裡忽然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五年前在破廟裡救唐延修的那個時候的預感。
我抱著倩兒加快腳步往家裡走,家裡的門沒有關,我們一進門,看著桌子上放著一桌子菜,但是看不到唐延修。
我暗道不好,放下倩兒,先去房裡找,果然看見唐延修靜靜的躺著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一樣。
我以為他給我開玩笑,嚇唬我的,就去捏他的鼻子,不讓他呼吸,看他還敢不敢嚇我。
誰知, 他仍然一動不動,我趕忙探探他的鼻子,發現沒有呼吸,我慌了,瘋狂的搖著他的身子,想要搖醒他。
但這不管用,倩兒也進來了,不解的看著我和他父親。
我嘗試用嘴對嘴送氣的方法救他,但五年前管用,五年後無效了。
我無助的而哭泣起來,倩兒嚇得發抖,也大哭起來。
我抱過倩兒,看著她哭,歎息她的命苦,這一切的緣起緣落都是因為我。
後來,我發現房間的桌子上有兩份信,一碗喝了大半的藥-我後悔教唐延修采藥,讓他知道什麽是毒藥。
那兩封信,一封是寫給我的,告訴我他想起來了,他是有妻子的,謝謝我救了他,但他不能違背他的誓言,他離鄉的時候,就下定決心,不中進士就自殺。另外一封信是寫給他的妻子的,我沒有拆開。
我埋葬了唐延修,我不知道去哪裡,但不管去哪裡,我有責任把他寫給他真正妻子的信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