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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幾天過去了,六月來臨。在南方,六月已經進入了暑夏,天氣不再像五月那麽溫和啦。空中沒有一片雲,沒有一絲風,頭頂上一輪烈日,所有的樹木都無精打采地、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火辣辣的太陽照射著大地,大地上的每一個人、每一棵樹、每一朵花,仿佛都發著金色的光。
六月,畢業季。對於即將畢業的人來說,六月意味著離開學校,意味著正式走向工作崗位,走向另一個天地。而對於1718宿舍的人來說,還有另一種意義,那就是等待,等待規培結果。
梁博這幾天一直在等規培結果,每天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登錄醫院官網查詢結果。梁博出生在普通的家庭,沒有張仲景的官爸爸、醫媽媽,也沒有謝鵬飛的家境優渥。謝鵬飛即使不做醫生,也不用擔心工作的事,隻要他願意,就可以隨時回家讓父母給他安排工作,相對他們,梁博更需要這份工作。
梁博的老家是在省會城市下面的一個縣裡,如果不能留在附屬醫院規培,就隻能選擇回家裡的縣城醫院,去本科生就能進去的縣城醫院,梁博自然是不甘心。其實父母也希望他回縣城,在畢業前就提過,他沒有同意,為這事情還跟父母發生過爭執,於父母前爭的面子,於自己的事業發展,梁博都不會選擇去縣城醫院,除非無路可走。
而比起梁博,孟良華更加在乎這次規培的結果。孟良華老家所在的市是縣級市,他不想在那麽小的城市打拚,畢業前的思前想後,決定留在附屬醫院規培,斷然地拒絕了老家市裡的工作。他沒有為自己留後路,算是為自己的未來放手一搏!
孟良華還有著比其他同學更加沉重的家庭負擔,剛畢業就要承擔著別人沒有的經濟壓力。如果規培沒過,就意味著失業,再去別的地方重新找醫院,他的壓力自然是巨大的。
與梁博他們不同的是,答辯完以後大部分同學找工作的找工作,外地上班的上班,本可不必再去科裡,孟良華還是每天都去科裡上班,爭取在結果出來之前表現下自己留院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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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天氣異常悶熱,知了在樹上叫個沒完沒了,花草樹木都低下了頭,宿舍轉頭電風扇吱嘎吱嘎地響。1718宿舍裡,梁博和張仲景兩個人午休後百無聊賴。張仲景看到梁博開著電腦又準備刷新規培消息,他早就耐不住性子地說道:“唉,不要刷了哦,要出來早晚都會出來的,這麽熱的天坐在電腦旁邊,多憋屈啊!”
“再說了,要是出來了,有人馬上會告訴我們的。還是曾鵬飛這小子命好,這麽緊張的時刻跑去旅遊了!”說著走向梁博的床位,坐在梁博旁邊的凳子上,“對哦,難得我們現在還有時間,要不我們叫些人到隔壁宿舍砸金花去?”
梁博平時也就有“砸金花”這一個小愛好,加上這幾天等消息等得實在是有些煩躁。又想到,孟良華天天留守科裡,其他同學都回自己家那邊的市裡上班了,留在學校等規培結果的也沒幾個,以後工作了更難有機會玩了,就趁這短暫的美好時光,放松下緊張的心情。
於是很爽快地答應了:“好啊。”
組局很順利,人很快就湊齊了。沒過多久1716室宿舍門口響聲一片,走進去一看,宿舍中央擺著一張長約80厘米、寬約60厘米的書桌,六七個人圍坐在桌旁,每個人面前堆著1元、5元、10元的零錢,後面還站著幾個看客。
酷夏的男生宿舍裡,
放的開的男生喜歡光著赤膊,稍微羞澀的、注意形象的男生還是會穿上衣,因為顧及到有隨時出入的女生,研究生宿舍的男女進出管理沒有本科時那麽嚴格。 此時的1716宿舍,僅有的那台有降溫功能的風扇本身就不給力,加上一下子擠了十來個人,溫度起碼高了好幾度。玩了幾個回合,氣氛就high起來了,剛開始還是穿戴完整的梁博這一類,這下都顧不上什麽顏面了,全部赤膊上陣,十來號人的光膀子就成了1716宿舍一道特殊的風景線。若這個時候有人進來,誰都不會想到把這群人跟每天在醫院穿著白大褂、用著專業語言和患者交流的醫生聯系起來。如此放飛自我,在他們的學生生涯中或許是最後一次。
大家的聲音早已壓過了電風扇的嘎吱聲,幾輪過後,輪到梁博說話。(砸金花的規則,莊家發完牌後,靠莊家最右邊的人先下注,俗稱“說話”。)只見梁博身上穿著一件牛仔短褲,腳下登著李寧運動鞋,左手拿書扇扇,右手拿著錢,大聲喊道:“蒙兩塊!”(砸金花的規則,在不看牌的情況下下注,叫蒙牌。)
張仲景穿著花褲子,人字拖。雖然他是最典型的中產家庭孩子,但是這樣的穿著最符合此時的場景。他手裡拿著牌,很自信地說:“跟五塊!”
張華峰,雖然不願意叫他來,但是他就是1716宿舍的,要來1716這個大宿舍玩就繞不開他,這回他媚笑道:“跟五塊。”
劉慶林,1716宿舍,北方人,寸頭,皮膚黝黑,高大,身材壯碩,跟身邊的南方男孩比起來異常突出,他已經考上家鄉省醫學院的博士。看完牌後,他臉色凝重地猶豫了一番說道:“唉,廉頗老矣,不與你們計較,讓你們,不要。”說著便把排扔到了牌桌中間,這是棄牌的意思了。
砸金花的遊戲,是以撲克牌的大小論輸贏的一種玩法,先壓錢,然後每位玩家發三張牌,覺得牌大可以繼續壓錢,覺得牌小,可以放棄,等待下一輪。
周正榮,1716宿舍,前面已經提到的班長,“紀委主任”嘛,張口都是黨員紀律。他如願地留在了省人民醫院――幹部醫院,等到七月份去醫院報到,他是這裡唯一一個確定了醫院卻留在宿舍的人。他看了下牌說道:“靠!!!連續幾把最大牌是10。”說罷把牌仍到牌桌中間,又一個棄牌的。
丁明,1716宿舍,甲狀腺外科,考規培醫生,留校等結果。他看了下牌,猶豫良久,想跟但明顯膽怯了,拿起牌想再次確認一下,卻還猶豫著。旁邊的劉慶林探過頭來看丁明的牌,直爽地說:“跟啊!你不要,給我哈。”
“不許給別人牌,自己要可以,但是不能給別人,自己決定。”張仲景馬上非常嚴肅地說道。
“你要就給你嘛。”張華鋒在旁邊慫恿道。
這一下子大家都看出來了,張仲景估計是有牌,但是應該不會很大,不過張華鋒肯定是有大牌。
梁博見勢,看自己的牌隻有5、9、k,沒什麽勝算,馬上把牌扔到了桌子中間。
“跟十塊。”張仲景不動聲色。
張華鋒本以為張仲景會扔牌,沒想到他不但沒扔,還加碼了,有點猶豫跟還是不跟。他再次看了下手上的牌,確認是同花K,決定跟十塊。
“跟二十塊。”張仲景依然不動聲色。
這下張華峰又不淡定了,他猜想張仲景兩次加碼,不是同花A就是中獎,必定大過他,保守起見,還是算了。旁邊的看客們看他要扔牌的樣子,馬上搶過來。
“跟啊!!這麽大的牌,不跟至少開一把。”劉慶林趕緊說道。
“旁邊看牌的不準說話。”張仲景此時非常嚴肅地說。
張華峰弱弱的說道:“算了,估計他的是比我大,算了。”說罷,把牌扔到桌子中間。
周正榮迫不及待地撿起二哥的牌,一副恨鐵不成鋼表情說道:“暈死!這麽大也仍,最起碼開啊!”
此時的張仲景露出了整局中唯一的笑臉,大家正等他揭曉牌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牌插到了所有亂牌堆裡。
周正榮搶都搶不過來,趕忙問:”你到底啥牌啊?“
梁博悻悻地說:“一看肯定不是大牌,二哥傻了!”
張華峰還沒反應過來:“應該比我大吧,是中獎嘛?”
劉慶林氣憤地操著北方口音說道:“你是不是傻啊!中獎不給我們看啊,不要獎金啊?”
這會所有人都清楚了,張仲景的牌面一定沒二哥的牌大,他用的是心理戰,用小牌詐走二哥的大牌。可憐的二哥直到輸了,還堅信張仲景手上的是大牌,按他的推測,張仲景沒有大牌是不會押大金額的,二十塊錢已經是封頂的牌金啦。
在大家還在為二哥惋惜的時候,張仲景已經把新的一輪牌發完了。按順序,輪到了二哥叫牌,要說二哥雖然牌技不好,但是運氣很好,這把他又拿到了順子,大家還沒來得及看牌,二哥就笑嘻嘻:“好,好,嘿嘿。。。這把贏回來,跟5塊!”
劉慶林幽幽地吐出幾個字:“蒙兩塊。”
周正榮和梁博看二哥這陣勢,斷定他的牌不錯,都棄牌了。
又輪到張仲景說話。張仲景拿起牌,看客都好奇地探過來看牌,他迅速地遮掩起牌,不給別人看到。自已一邊小心翼翼地看牌,一邊說道:“別看!別看!”
張仲景依然是不動聲色地叫牌:“五塊。”
二哥見張仲景叫牌,接受剛剛的教訓,斷定張仲景是虛張聲勢,牌小,不怕,跟。
劉慶林看兩個跟了,又看了看牌,面帶微笑地說:“我跟十塊。”
張仲景見狀扔牌,此時的二哥又不淡定了,一看張仲景都扔牌了,估計對方牌面很大,又想放棄。
梁博看到二哥又在猶豫,忍不住了拿起二哥的牌,二哥這把排是小順子,看了牌面對二哥說:“二哥,趕緊跟,你肯定贏!”說著把牌還給二哥。這時其他人都圍到二哥旁邊,一起慫恿他:“開嘛!不就是十塊錢。“
二哥卻慫了:“算了,這回牌也不是很大。”說完就把排扔到桌上了。
劉慶林看了二哥的牌後,哈哈大笑:“還好你沒開,剛剛壓過我,我兩個A”。
二哥又一次輸了,一手的好牌被他打得稀巴爛。玩“砸金花”這種遊戲,可能牌小的詐走牌大的,體現的是玩家們實力、勇氣和智謀的較量,是冒險家的遊戲。二哥嘛,自然是二啦,他輸了很正常的。
正當劉慶林高興地發完牌的時候,跑進來了一個人。此人穿著一身入學時班級定製的印有班級字樣的黃色的運動服,上面依稀可見“研1”字樣。
“規培結果出來了!”
其他人還在看牌,梁博早已經把注意力轉向了他。這不就是檢驗科的胡成嗎?雖然不是一個班的,但是有幾次去檢驗科都碰到過他,算是見面能打招呼的同學。
“我們肝膽外科留哪幾個人啊?”梁博趕忙問道。
這時所有人都停下來,胡成也走到了賭桌旁,激動地說道:“你們肝膽幾個好像都錄取了!”說罷還補充道,“張華鋒也錄取了。”
“真的啊?”二哥後知後覺地聽到自己的名字。
“是啊,通知都寫的很清楚了,下周一崗前培訓。”胡成自信地說道。
“骨科呢?”張仲景趕緊問道。
“好像你們宿舍的人都錄取了吧,人挺多的,內外科加上輔助科室錄取了40多個,也沒看清,你們上網查下詳細信息吧。”胡成回應道。
胡成還沒說完,丁明已經走到自己電腦旁,點進醫院網站。電腦上顯示的系統繁忙的標識一直在轉,網頁打開得異常慢,或許是因為很多人在同時訪問,或許是大家期待的心太過急切吧。丁明身邊一下子圍滿了人,正當大家焦急地等待時,網頁彈出來了。
“出來啦!出來啦!錄取的人還真挺多的!好像擴招了,比招聘簡章的人數多了嘛!”丁明激動地叫起來了。
“是啊,我看到也挺納悶的,人挺多的,你看你們肝膽外科都錄取了三個人,原定不兩個人嗎?”胡成看向梁博說道。
“可能都合適吧。”梁博略有所思。
“嘿嘿。。。管他呢,反正都是喜事,等婦女主任從黃山回來我們一起去慶祝下,我現在就去告訴他這個消息。”張仲景這會還不忘謝鵬飛。
大家都非常高興,畢竟這個結果讓大家都很滿意。於是,牌局也散了,各自安排著各自的事情去。
梁博回到宿舍,還在想著錄取名單的事。院裡計劃名額是兩個,可實際上錄取了三個。本來是件高興的事,可梁博心裡卻有一絲說不出的擔憂,多出來了一個名額是怎麽回事?
按計劃錄取兩人的話,一個名額鐵定是給那個本碩連讀的學生,他的導師雖然沒有行政職務但是資歷非常老,他光在肝膽外科實習就待了5年。不管是專業水準,還是進科室的時間,他都要遠遠超過梁博。
另一個名額其實是他和跟二哥競爭的。不管是專業知識、操作技能,還是為人處世人,梁博都比二哥強。從這次考試成績也可以看出,二哥的成績排在他後面,可是唯一擔憂的是梁博不是科主任的學生,二哥是。雖然表面上通過考試擇優錄取,但是梁博知道更有可能是內部決定。
梁博心裡清楚,為了這個規培名額,老師花了好多精力去爭取。可是萬萬沒想,居然三個都錄取了,要知道二哥本來就不在意考不考規培的,他根本沒花一分心思在這上面,隻是看大家都報了名,抱著陪考的心理,也跟著報名了。最終錄取二哥無非是科主任想留個學生跟范主任的學生製衡而已,梁博這樣想著,不禁打從心裡對二哥羨慕起來,這也許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梁博的導師范主任是科室的副主任,單獨帶組的主任醫師,也是本校恢復高考後第四屆的本科畢業生,屬於最早醫院培養的醫學生,年長於科主任雷主任3歲,而且比雷主任早進醫院6年。但是由於范主任沒有出國的學習經驗,而雷主任早年有過出國學習的經歷又是早期的碩士,加上雷主任是醫院現任院長的第一批本科學生。所以在行政職務方面,即使范主任資歷再老,院領導也隻是給他個副主任。這個科副主任一當就是10來年,而雷主任當了個臨時副主任就馬上提拔到了科主任級別。因此兩人在業務上一直較著勁,誰也不服誰。
梁博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受雷主任待見,而這一次差點成為了老師與主任科室競爭的犧牲品。有時候想著要是選擇的導師不是范老師該多好,那規培名額可能就沒那麽複雜啦,可是轉念又想老師對自己這麽好,不該這樣的。索性現在大家都上了,也是好事。隻是這樣違規的多加了個名額不要影響兩年以後的錄用就好。但誰又能保證呢?梁博自己也開始感歎自己怎麽像個女人一樣啦,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