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攀上石墩遠望,遠處的黑暗,傳來了劃一的聲響,若一道利刃,劃穿了暗的邊界,緩緩地,如墨色般的軍隊,由陰處,染指陽間。
像是成群的黒蟻,撕咬著微弱的光,把一切納入了屬於自己的黑暗,他們的鐵騎繼續前行,他們的步伐不曾停歇,幸不見攻城器械。
聽著自己的心跳,仿佛跟著暗的腳步快速地律動,張瑜按住了自己的心,卻發現安撫心臟的手,亦在顫抖。
越靠越近,張瑜看清了來者,黑色的盔甲給予了敵人暗的基調,無言地地踏步,讓洛陽為之驚顫,遠處的地平線上,還有不知道多少的黒甲黑馬尚未現身,迎著冷風飄舞的帥旗在這夜裡,顯得格外礙眼。
張瑜看不懂帥旗上的涵義,看不清旗幟上寫了何字,借著自己胡亂的猜想,依然不知來者何人,隻知來軍不凡,皆為精兵,來軍不少,鋪蓋天地。
按捺住自己的心,張瑜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來者身上,沒有發覺,呂布已經悄悄地站到了他的身後,充滿力量的雙手,無聲地伸向張瑜的腦袋。
一旁的徐晃絲毫沒有察覺到這一幕,他與張瑜一樣,目光停留在不斷蔓延的黑暗之上。
僅過一瞬,這位虎將便被身旁傳來的恐怖聲響驚出一聲汗來,不止徐晃,陳宮,黃巾亦吃了一驚,皆用驚愕的目光看向呂布,有甚者,丟下了手裡的兵器,緊捂自己的耳朵,瑟瑟發抖。
就連城樓之下,侵襲的黑甲軍,都被這聲破天的怒吼,嚇住了腳步,陣勢微亂,發出窸窣的雜亂聲響。
“來者何人!!!”
這聲響,天崩地裂,唯張瑜,一如往常。
呂布的寬厚的手掌牢牢地捂住了張瑜的雙耳,嘴巴張得像是吃人的野獸,喉嚨顫著,吼出了張瑜的心聲。
等了一會,只聽見火燒木頭的劈啪聲,不聞來者答話。
又是一聲,貫穿心腸。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聽見了亂撞的心跳聲,仍不聞來者答話。
繼而三聲怒吼。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安敢犯洛陽!!!”
黑暗中,依舊悄無聲息。
幾匹戰馬,從黑壓壓的一片人海之中脫穎而出,立於光與火之前,戰馬之上,文人武將,帶著滿臉的嘲笑,細觀洛陽之上這位暴怒的大將,他們影子拉得很長,依舊與身後的黑暗融為一體。
只是他們還是沒有開口說一出句話,卻仿佛在告訴張瑜所要的答案。
張瑜瞅著那些人猙獰而又模糊的面貌,感到幾分眼熟,自己一定在哪一時哪一刻,見過他們。
小手拉一下蓋在耳朵上的大手,他相信呂布一定知道答案。
便問道,
“將軍,那來人,便是李儒?”
呂布自然地移開自己的手,舉到半空,帶著心中舊怨與新愁,用力地握緊,把一切都捏碎在掌心。
再一人一人地指著,說道,
“那持樸刀賊人,乃是李傕,那使銅錘敵將,名為樊稠,那橫槍立馬者,喚作李肅,那手擺羽扇者,便是李儒。”
每說出一人的名字,呂布總會停頓一下,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生死簿上尋找著下一個死者的名字,每次都要花上一點兒時間,劃去他們的名字。
驚呼於呂布銳利的眼神與長久的記憶的同時,張瑜也定下心來,果不出自己所料,來者真是長安李儒!
咬了一會指甲蓋,想著要和呂布陳宮商量一下接下來的策略,轉過身時,眼前只剩下冷冷的空氣,與陳宮蕭瑟的身形,呂布已經沒了蹤影。
遂問旁人,
“呂將軍何去?”
“呂將軍已持戟下城去!”
這呂布,無畏亦無腦也!如果城下有敵設伏怎辦,若敵有詭計怎辦。
深沉的一道聲響,告訴張瑜,洛陽的城門已被打開,已經沒有阻攔的余地,隆隆的轟鳴聲,城前的吊橋終被放下,摻著噠噠的馬蹄聲,一將絕塵,帶著洛陽的焰火的余光,手中方天畫戟異常耀眼,胯下的赤兔,有著與生俱來的驕傲,不屑與他人為伍,故城下,隻一人一馬一戟而已。
孤單地,背著洛陽,面對著大片的黑暗,面對那出陣的四騎四人。
真胡來也!
張瑜實在看不慣呂布這樣子的個人英雄主義,氣的跺腳。
趕緊叫來徐晃,下了令。
“徐將軍,速速領此處黃巾,出城去,為呂將軍助陣!”
徐晃不想留張瑜一人在此,然張瑜軍令如山,自己隻得從之。
領著城牆上半數的黃巾精銳,匆忙下樓而去。
再看陣前,呂布已經跑馬奔到四人不遠處,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這一幕,看得張瑜肉跳心驚,比見到大軍來襲有過之而無不及。
終於,呂布勒住了韁繩,赤兔嘶鳴一聲,停在了距敵陣不到五十步的位置,橫於陣,立於前,一人於此,萬夫生畏。
“布當是何人,原是昔日亂臣賊子,喪家之犬而已,也敢集臭魚爛蝦,在此城下叫囂?!”
聞此言,一馬出於前,羽扇搖曳,口若懸河,
“奉先威風不減當年,然汝不過一孤將賊將,無父之人,無義之人,無恥之人,安敢在我軍陣前狺狺狂吠?!”
“某非孤將,布為漢將,布亦明大意,奉先二字,豈是爾等亂賊能喚?”
李儒嗤地笑了一聲,笑聲刺耳,也很扎心。
“汝非孤將?!敢問呂大將軍帳下兵卒何在?儒知將軍武勇無雙,可憑將軍一馬一戟,安能撼我三萬大軍?!”
聽到李儒的嘲諷,呂布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而後會心一笑。
畫戟一揮,卷起無數的沙塵。
朦朧風沙裡,傳來飛將軍自傲的話。
“布一人足矣!”
李儒笑得無比燦爛, 他還未聽過比這好笑的笑話。
身後的三將,同樣笑話著呂布的豪言壯語,不自量力。
晚來的風,吹散了風沙,再見呂布的身影,卻不再孤單。
他的身旁,二千精卒,井然有序,帶著他們特有的氣息,力挺在孤將的身後。徐晃駕著寶馬,緩緩前來。
城樓之上,響起了微弱的戰鼓聲。
咚?
咚。
咚!
張瑜用盡吃奶的力氣,發瘋似的敲擊著城樓上的破鼓。
聲音很小。
卻也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