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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天高雲淡。午後的陽光還帶著些炙熱的感覺。
小王山上綠樹依然蒼翠,山下清河兩岸碧草連天,清河水潺潺流淌,說不盡的安寧舒適怡然。
四合院內,正堂屋的客廳裡,沙發旁面對面坐著一老一少,皆是微微俯身,顰眉思索。
二人之間,擺放著一張方形的木幾,縱橫的棋盤上,零散的布著十多枚棋子。棋局已至後期,任何一方稍有大意,這盤棋黑紅雙方的勝敗也就成為定局了。
只不過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並不知道對面與自己博弈的年輕人,從開局到現在已經讓他好幾步棋了。
可憐許正陽下這盤棋很累的,既要做到步步為營穩扎穩打,還得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讓個三步兩步,最終讓老爺子獲勝。這就太耗神了……如今的許正陽已經知道,自己的棋藝可以說早在上次和老人下棋的時候,就已經突飛猛進。早已不是曾經的愣頭青,猛衝猛打一副拚命三郎的模樣了。
看似皺眉深思熟慮的許正陽,實則心頭正在自戀地想著:落一步看五步,布局不錯,勝敗券皆在手中握,可見我在這下棋方面,還是稱得上睿智倆字兒了;雖然在現實生活裡,委實和老謀深算搭不上邊兒。
老人並不知曉許正陽可以輕松勝他。
上次意外的和許正陽下了盤和棋,老人覺得是因為自己粗心大意輕敵的緣故,當時沒有把許正陽太當回事兒,一邊聊天一邊下棋,所以才讓許正陽撿了漏。
由此可見,人不服老不行啊。
這盤棋基本已經鎖定了勝局,老人直起微俯的身子,向後靠在沙發上,滿是皺紋的臉上掛著微笑,看著面前正在皺眉深思苦求對策的許正陽。
忽而,老人淡淡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嗯。”許正陽微抬頭,憨笑著看了眼老人,繼而低頭,繼續皺眉苦思。
“京娘湖的事情,有些過了。”
許正陽直起了身子,看著棋盤上零散的棋子,略有些遺憾和無奈的說道:“輸了,唉。”歎了口氣,似乎剛想起老人的話。便憨笑著說道:“爺爺,您不會是生氣我間接的借用了您老的威望,欺負人了吧?”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
“我運氣挺好的,認識了冰潔,認識了您老人家,所以龐局長這樣的高官才會願意幫我的忙,我也就能在外面狐假虎威……”許正陽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是不是太貪錢了?”
“貪,是人之本性。”老人笑道:“鄧慶福這種人,你能訛詐他的錢,也算是有膽識了。”
“咳咳。”許正陽越發顯得尷尬,“難免會讓人覺得我仗著您老的面子,給您老抹黑了……”
老人端起沙發寬邊上放著的紫砂壺,輕輕吸了幾口茶,表情平靜的說道:“那些都是小事,不足為過。”
“哦。”許正陽裝糊塗。
“後來的事情,你不知情?”老人笑著問道,顯然,他心裡有答案。
許正陽憨笑道:“我真佩服咱們市裡的警察,不就跟龐局長打了個招呼嘛,結果這麽快就把鄧慶福他們給抓起來了。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好像不是因為鄧慶福他們犯法,而是因為惹了我,看在您老的面子上,龐局長下令幹了這事給我出氣。”
老人讓許正陽的口是心非給逗樂了,倒也沒有生氣,道:“別油腔滑調了,給你出氣的,不是龐忠,是那位吧?”
許正陽沒再裝傻,撓撓頭說道:“其實也不算給我出氣,老話說自作孽不可活,鄧慶福他們做壞事兒多了,老天爺看著呐,這不,報應就來了。”
老人靠在沙發上,有些疲累的閉目養神。
許正陽也就不再說話,伸手將紅黑棋子一一布好。
他知道,老人到現在終於完全相信,許正陽並非是自身擁有什麽超乎尋常的異能,而是他的背後,確實是站著一個本來不應該存在與現實,隻應該出現在傳說中的種類——神。
“告訴它!”老人忽然睜開了眼睛,神光湛湛,透出一股凌厲無匹的霸氣,“這個世上,不需要神的存在。”
“為什麽?”許正陽依然俯著身,擺弄著棋子,只是抬起頭來。表情平靜的看著老人問道。
“我跟你說過。”
“哦。”許正陽垂下眼瞼,輕聲道:“可是有許多人,需要神的存在。”
“比如你?”
“不止是我。”
老人深深的緩了口氣,眯縫著眼說道:“所謂神,應該是凌駕於九天之上,不事俗凡人間,不以鬼神怪力擾民……歷史的記載中如果許多事情屬實的話,那麽鬼神之力干擾世事,帶來的最終結果只能是人類的戰爭,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沒……那麽嚴重吧?”許正陽微笑道,“其實這事兒也怪我,本來它是不想干涉人事的,只是在慣著我。”
“承認了?”
許正陽貌似大窘,尷尬道:“又沒做壞事兒,也沒想著要稱王稱霸,我是個老實人,就是,就是遇到些事情看不過眼,就想著做好人好事……”
“還有嗎?”
許正陽咬了咬牙,表情認真的看著老爺子,說道:“爺爺,說出來您別介意。還有個原因是,我既然有這個福分運氣和靠山,憑啥不趕緊發財致富,好歹,好歹到時候和冰潔的身份,你們家的地位,拉近一點兒。”
“嗯。”老人點點頭,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半眯著的雙眼中閃過一絲不愉。
“您不會反對吧?”許正陽試探著問道。
老人怔了怔,沒有回答許正陽的問話,而是轉而說道:“你現在的生活已經很好了。用不著神的存在,跟它說一下,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哦。”許正陽點點頭,說道:“爺爺,問您個問題。”
“嗯。”
“要是有一天,您老可以做神的話,願意主持人間的公道嗎?”
老人微笑著搖搖頭,說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叫做法律的東西。”
許正陽表情認真的說道:“爺爺,您大概沒想過吧,其實在許多平民的心目中,像您,還有一些這個世界上曾經有有過,現如今也有的大人物,都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了……起碼,人們認為您這樣的人,就是無所不能。”
老人並沒有謙虛,而是點點頭,表示理解許正陽的話,淡淡道:“所以,除了看大局之外,下面的事情,不會親自過問,也操不過來那份心。”
這話如果見諸報端或者上了媒體新聞……不知道人們會不會發瘋?
“這算不算是看透了?”
老人微微點頭。
“我還沒看透。”許正陽老老實實的說道。
老人說道:“所以你要停下步伐,認真的想想,不要走到絕路上去。”
“我好像,確實有些極端了?”
“這樣走下去,你會站在全人類的對立面。”老人的語氣嚴厲了許多,“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想到,其實每一個人,都不願意袒露在任何人和事物的面前,都要隱藏些什麽……”
許正陽沉默不語。
老人似乎並不想沉默,語氣緩和了許多,淡淡的說道:“做好自己就行了,人類是最容易自我矛盾的生物。”
“人。在自私中,走向滅亡,大私,小私。”許正陽似有些不甘,用埋怨的語氣嘟噥道。
老人眯縫的眼睛睜開,第一次露出了疑惑,和一絲猶豫。
“爺爺,全世界的人都想過上幸福的生活,然而卻總是抱著自私自利的心態,去將自己的幸福生活建立在別人的痛苦生活之上,就像是一個惡性循環,導致的只能是最終都不能幸福,承受災難,您說……是嗎?”
這話,說的委實大了些,涉及到的層面高出了許多。只是以許正陽的出身和學識,以及自我的認知上,不會把話語和詞匯說的太高調。
老人自然聽的明白,沉默了許久之後,才終於認可般的點了點頭,卻說道:“你沒有那個能力去改變這些,即便是你的身後站著一個神……也許到最後,引來的只是滅頂之災,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可是既然有神,就有地府的存在,人的靈魂是可以輪回轉世的。”
“據傳說,輪回轉世之前,都會喝下孟婆湯,忘掉前世所有的記憶,和人類目前所認知的死亡,沒有什麽大的區別。”
“所以人舍不得死,怕死。”
老人笑著點點頭:“不在乎生死的人,是愚蠢的人。”
“那不在乎別人生死的人,就是聰明人?”
“大部分情況下,是這樣。”
許正陽道:“如果,給您老審判鬼魂的能力,嗯,我的意思是說,您老可以作為傳說中陰曹地府裡的判官或者閻王,您會不會懲罰惡鬼,讓其後悔曾經在世時的所作所為?”
“對於人來說,那沒有什麽意義。”
“可是人如果知道,並且相信,死後會有地府審判之說,就有意義了。”
“也許。”老人若有所思。
“我記得在書上看過,一位古代的帝王曾言道‘聯立城隍神,使人知畏,人有所畏,則不敢妄為’其意在‘以鑒察民之善惡而禍福之,俾幽明舉不得幸免’。”
老人點頭道:“封建時代,帝王以此而鞏固王朝綱為,震懾民心不為亂,以求王朝萬古……”
“我覺得有所取,有所不取,至少,有些道德層面上,對人是又好處的。”
“人類是在進步的,並沒有倒退。”
許正陽低頭,有些恍惚的說道:“也許吧。”
“正陽,你知道今天,你跟我說這些……”老人頓了頓,很平和的笑道:“很危險的。”
“嗯。”許正陽點頭,很認真的說道:“我知道,您是在為我好……您老不用擔心,我只是想做個好人,沒有別的非分之想。”
老人似乎有些累了,眼瞼垂下,略有倦意的說道:“好自為之吧。”
許正陽笑了笑,似乎也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說道:“爺爺,咱換個方式下一盤棋怎麽樣?”
“嗯?”老人笑了笑,道:“怎麽下?”
“我不用車馬炮,隻用五個卒子,將,士相。”許正陽笑眯眯的說道:“但是有個條件,我每次可以走兩步,不管是走一個子,還是兩個子,唔,這兩步依然按照棋子的規矩……咳咳,還有個條件,我先走。”
老人想了想,似乎很感興趣,點頭道:“好。”
於是許正陽將自己面前的紅子兒中,除卻“卒子”和“將”“士相”之外的其它子兒一一拾出,放置在一邊兒上。
老人看著自己的紅色棋子,再看看許正陽面前明顯空了許多的半個棋盤,笑道:“開始吧。”
許正陽點點頭,雙手並用,兩個卒子同時上前一步。
一盤很奇怪的棋局開始了。
老人架炮。
一個卒子殺了過去。
一個卒子被轟殺。
又有兩個卒子再次同時邁出一步。
再架炮。
一個卒子橫著阻擋,殺氣四溢。
四個卒子雖然邁不了大步,卻攻勢極其凌厲,互為犄角,互相倚仗,甚至連給對方拚子的機會都沒有。
沒一會兒的功夫,黑棋在又損失掉兩枚卒子之後,紅棋一方已經被衝殺的七零八落。
兩枚黑卒如同一往無前所向披靡悍不畏死的死士般,殺入紅棋一方的腹地之中,逼得紅帥困死在了己方士、馬、車的團團護衛之中,不能動彈。
老人皺眉, 困惑不解的看著大局已定的棋盤。
棋路有異的因素之外,許正陽的下棋的個人能力當然也是製勝的關鍵所在。
然而此時許正陽心裡,卻沒有了最初提議下這盤棋時的那般很有深意的想法,而是很輕松的想到了一張圖片和上面的字母,很有趣很好玩兒,是在網上看到過的。
那是一張殘棋結局圖畫,上面的棋局和面前的棋局很相似。
旁邊字幕顯示:此時,長的帥有何用?有車有何用?有馬子又能如何?還不是照樣讓小卒子給拱死嗎?
其實,許正陽的本意是:
卒子,只要有多邁出一步的能力,那就不需要什麽車馬炮在後面撐腰,和平時人們常說的那般,卒子過了河,它就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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