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將原本彌漫著塵土的肮髒空氣衝刷的乾乾淨淨。清亮透徹。
還未修建完工通車的新北環路兩側,還沒有蓋起多少的高樓小區或者門市房,大多是在建的工地,正在拆遷中的民房……偶爾零星的有幾家蓋起的簡易房,門前懸掛著某某飯店或者小賣店的招牌。
這些小飯店和小賣店,自然針對的客戶都是工地上的民工們以及偶爾路過此地有所需的車輛司機和行人。
新北環路東段的十裡鋪村,恰恰在新北環路的北側,目前新北環路東段他們村子旁邊的路面,已經修建完工,只是還沒能通車。北環路只是佔據了十裡鋪村外的一些耕地,並沒有佔據村莊影響到村民住房。對此有的村民心中有遺憾,因為拿不到高額的補償款;而住在村子最南邊的二十來戶村民,則慶幸著北環路沒有佔據他們的住房,緊鄰環城路,自己家的房子稍稍改動一下,就可以蓋成門市房,無論是自己家開門市還是租出去,都將是長期的利潤收入,而且相當可觀。
不過他們的喜悅和期望沒有能持續多久,就得到了壞的消息:
十裡鋪村南邊的農戶住房,影響新環城路的面貌形象。需要統一規劃建設,由鎮政府財政撥款,給予各家住戶適當的補償款,另外每一家按照家宅面積,重新在村中批宅基地作為地換地的補償。
看似合理,實則這二十多家農戶是吃了大虧的。
且不說補償款的多少,沒有哪一家會願意把自己本來可以長久吃利的錢,換成一次性的補償款,而且這筆補償款怎麽算怎麽不劃算。更讓這些村民惱火的是,他們很清楚其實這事壓根兒不是縣政府的規劃,而是鎮上和村裡的幹部們,加上幾個慈縣城裡赫赫有名的惡霸,共同搞出來的這次所謂的統一規劃建設。
簡單些說吧,就是以沈浩兵為首的所謂慈州十虎裡的幾個惡霸,買通了鎮上和村裡的幹部們,然後讓他們以環城路兩側建築要規劃建設的名義,向縣裡遞交一些村民房統一改造的報告。得到批準後,再回頭和村裡的住戶們商議補償的事情。
說是商議,其實就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起初這些村民們自然是不滿意的,發動村裡的親朋好友,堅決抵製所謂的補償和地換地賠償方案。但是……立刻就有兩家村民的家庭成員遭到了村幹部及其家人,還有一些陌生的一看就是黑惡勢力成員的人圍毆,另有幾戶村民家中晚上被扔磚頭棍棒甚至燃燒著的汽油瓶。
殺雞儆猴的做法。
村民們報案後,基本也沒起到什麽作用,派出所倒是抓了幾個典型,拘留罰款。
接下來依然如故。村支書的兒子甚至直接在大街上叫囂,誰不服的就給我等著,有你們好看……
到今天下午,基本上二十余戶人家,全都妥協了。
五點多的時候,以沈浩兵為首的三名慈州十虎的成員,還有十裡鋪村的村支書、村長、村支書的兒子、村長的兩個侄子等等十多個人,都聚在了村長大侄子家在路邊新開的飯店裡,擺上慶功宴,慶賀的同時,也是在向村民們耀武揚威著。
村長大侄子的這個飯店是自己家的房子剛剛翻蓋建的,他們家自然不在此次整體拆遷規劃當中。
“德強飯店”的大招牌格外顯眼,貼滿了白色瓷磚的牆壁,門上帖著開張大吉的對聯,敞亮的窗戶敞亮的門;門前潮濕的水泥地面上散落著鞭炮的碎屑……總之一切都透著喜氣洋洋的樣子。
飯店內傳來吆五喝六的劃拳聲,熱熱鬧鬧,站在環城路的南面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秋雨初停,空氣中透著微寒的涼意,偶爾刮過一陣微風,帶著濕濕的潮氣,穿著單薄衣衫的人就會覺得有些冷。
一些村民們從各自那處住不了多久的家裡走出來。踩著路邊各家自己花錢鋪好的黑渣路面,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路邊上,臉上帶著愁容或者怒意的聊著天,發著牢騷,看著那邊的“德強飯店”,聽著裡面傳來的吆五喝六的劃拳聲和興高采烈的笑罵吵鬧聲。
天空中烏雲散去,通紅的夕陽如同燒紅的鐵餅般掛在西邊的天際上,弱弱的紅色陽光灑落下來,潮濕的路面上就泛起一些暗紅的光芒。
有幾個唉聲歎氣剛剛低聲發完牢騷的村民不經意的往西看去。
卻見遠處還沒有鋪上水泥和瀝青的環城路邊兒上,一個消瘦的年輕人正在漫不經心的往這邊走著。惹人注意的是,他的臉色很蒼白,白的毫無血色;兩條細眉如劍,下面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只是……遠遠的就能讓人發覺到,那雙細長的眼眸裡透露出來的冰寒到毫無一絲煙火氣的光芒。
年輕人穿著有些泛黃的白色襯衣,右手臂微微彎曲在腹部上方,手臂上搭著一件黑色的外套,右手也遮擋在外套裡;襯衣的下擺扎在黑色的西褲中,褲腿和黑色的皮鞋上,沾了些泥水點子。
他毫不在意路邊那些村民們略有些疑惑的眼神,似乎周遭根本沒有什麽人和物,只是就那麽平平靜靜,不急不緩若散步般走著。不昂首,不挺胸,瘦削的身子就是那麽的筆直,眼睛平視前方,
緩緩的散著步……
眼神寒若冰霜,加上那張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龐,短短的頭髮。瘦削的臉,瘦削的身子。總之就讓人覺得他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叫做陰柔冰寒的味道。
這樣的一個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路旁的村民們都停下了牢騷不滿的議論,目光投向在路邊上貌似散布的年輕人。
他依然不急不緩的走著,當走到“德強飯店”的門口時,年輕人停下了步子。微微仰頭,看了看德強飯店的招牌,似乎在確認什麽,又或者是肚腹饑餓,想要進飯店裡吃頓飯吧?他轉身,離開環城路,走到了由環城路通向飯店門前開闊處的黑渣路面上,在豎立起兩米多高的水泥板前站住,看了看上面用紅色油漆寫著的四個大字“德強飯店”然後面朝西蹲了下來。
陳朝江點了顆煙,微微仰頭,細長的雙眸注視著西邊天際上空那輪火紅的太陽。他的表情很淡漠,雙眸中映射著火紅的陽光,讓人想到了冰與火共存的景象。
到現在,他那顆堅冷如厚冰般的心裡,有了一絲叫做親情的波動,有了些猶豫。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多麽的聰明,許多時候作出某些決定的時候。自己都覺得有些愚蠢,但是卻無法說服自己不去做。就像是從小到大,父母總是疼愛著弟弟,對他卻不怎麽喜歡,甚至於有些討厭,就因為他一向在父母眼裡頑固不化,父母責備打罵的時候,從來不辯解,也不會哭,不會躲閃,更不會逃跑。
其實他心裡知道。自己該怎樣做,才會讓父母高興些。
但就是做不出來。
很奇怪的感覺,他自己都覺得奇怪,偶爾會在心裡嘲諷自己,傻了吧唧的。
今天我作出的這個決定,對嗎?陳朝江心裡猶豫著,但是表情卻沒有一絲的變化,也沒有因為內心裡知道這樣做有些愚,從而哪怕是微微的搖頭來表達對自己心裡疑問的否定。他在想著一些事,一些理由:
許正陽是自己的哥們兒,小時候在滏河裡游泳差點兒被淹死,是許正陽救了自己,而且差點兒把他的命也搭進去;小學到中學,自己學習不好,許正陽天天陪自己做功課,給自己講題,卻從來不會給自己抄作業,也不會在考試的時候遞答案給自己;小時候沒有人願意和自己玩耍,許正陽是孩子頭,就拉著自己告訴其他小夥伴們,他也是我們的夥伴,你們不能不理他……
唔,記得初中畢業後,第一次和外村的孩子們打群架,許正陽替我挨了兩磚頭。
陳朝江蒼白冰冷的臉上,沒有一絲煙火氣的細長雙眸中,忽而有一絲叫做微笑的神情一閃而過,繼而恢復了冰寒冷漠。
聽許正陽說過,自己和劉賓能提前出獄,鍾志軍他爹,還有那個叫做趙慶的縣公安局長幫了大忙;上次在南城鄉派出所,鍾山也打了電話托關系找人幫忙,趙慶局長即時趕到……不然自己會被沈浩兵打成什麽樣?
不想這些了……
陳朝江深深的吸了口煙,視線往十裡鋪村瞥了瞥。一會兒沈浩兵出來,冷不防給他幾刀,然後就往村子裡跑,進了村之後他們就不好追上自己。然後……就可以通過村子,跑到玉米地裡,就安全了。
就在這時,他的腦海中忽而響起了許正陽的話語聲:“朝江,回去,不要衝動,我沒事兒的!”
陳朝江微微搖了下頭,內心裡自嘲著:怎麽會有幻覺呢?
幾十公裡外的滏河市滏河中路,天虹賓館四樓的那間屋子裡。許正陽緊緊皺著眉頭,捧著玉石定案薄,看著畫面中蹲在水泥板下的陳朝江,焦急的呼喚著:“朝江,回去,不要衝動,我沒事兒的!”
然後他發現,這種強行利用神通意念傳音,實在是太耗神耗力,短短的幾句話,竟然會讓他感到疲累不堪。最讓他著急上火的是,陳朝江根本不在意不相信腦海中響起的聲音。
不行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沒用的!徒勞的耗費神力。
許正陽急忙召喚慈縣屬地內所有的鬼魂,試圖讓鬼魂去幫助陳朝江,一旦沈浩兵他們一行人從飯店內走出,陳朝江彪悍到愚蠢的衝上去,他一個人怎麽能打得過這麽多人?吃虧的只能是他自己啊!
然後許正陽悲哀的發現,白天根本無法召喚出鬼魂來。
他只能有些絕望和擔心的看著畫面中,為陳朝江揪心著,同時又在心裡不停的召喚著慈縣屬地內的鬼魂,期望著能召喚出哪怕是一隻鬼,那也能多多少少的幫上忙啊!
就在此時,“德強飯店”的門簾掀開,沈浩兵和村支書的兒子侯德強滿面通紅說笑著從飯店內走出,晃晃悠悠的向路邊兒走來。
待走到路邊後,兩個人旁若無人般的拉開褲鏈,掏出家夥什撒尿。
豎立起來的水泥板正好處在陳朝江和沈浩兵、侯德強之間,擋住了雙方的視線。
在二人說笑著從飯店走出的時候,陳朝江還在心裡疑惑著為什麽剛才會聽到許正陽說話的聲音?此時回過神兒來,他才聽到了沈浩兵說話的聲音,於是緩緩的起身,扭頭循聲望去。
沈浩兵和侯德強已經走回到了飯店的門口,侯德強扭頭看到了水泥板旁那個剛起看向這邊兒的年輕人,那張年輕的蒼白的臉和細長的透著冰寒的雙眸,讓侯德強看著很不順眼,隨即就開口罵道:“喂,你 他 的站在那兒幹啥?”
沈浩兵聞言轉過身來,看到了那張讓他記憶深刻蒼白容顏!
被那雙冰寒的眸子盯視住,沈浩兵讓酒精刺激的有些迷糊的大腦頃刻間醒了一大半, 身子猛然後退一步跨入飯店,繼而又疾步邁出來,暴怒的吼道:“媽的,今天老子弄死你!”聲音一落,他便大跨步向陳朝江衝來。
而此時的陳朝江,已經邁開步子向沈浩兵疾步走去。
走動中,陳朝江甩開了那間搭在右臂上的外套。外套散開飛出去兩米多遠,落在了潮濕的黑渣路面上。寒芒一閃,疾步前行的陳朝江向下筆直探出的右手上,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砍刀。
砍刀並不長,也不寬,大概有刀刃有一尺多長,三指的寬度。
沈浩兵看到陳朝江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砍刀,立刻驚得後背生寒,想要止步的時候,已經離開飯店的門口十多米的距離,而陳朝江已經加速衝到了兩米多遠的地方,砍刀已經揮起,刀刃反射著陽光,紅色的寒芒閃爍。
驚懼中的沈浩兵本能的轉身逃跑,卻忘了應該往回跑進飯店裡,或者說,他來不及轉回身逃跑,隻來得及身體扭轉一半,就撒腿向東奔跑。
砍刀由上而下的劈空,陳朝江沒有發出任何的怒罵聲,冰冷沉默的攥著刀柄追了上去。
“操,有人要砍兵哥,快出來幫手!”侯德強大怒著向飯店裡招呼道。
飯店內立刻炸開了鍋,頃刻間嘩啦啦湧出來七八個手裡拎著酒瓶子或者椅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