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旭幾乎麻木了,將蕭美娘抱回了家裡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皇宮那裡,只在大禮的時候露了一面,秦瓊那裡也是。整個人都已經變了形,眼睛深深的窩進了眼眶裡,黑眼圈如同熊貓一般,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本來就瘦弱得厲害的身體,如今更是看不得了,府裡的人盡量的安靜,走路都墊著腳,不是害怕侯爺發火,而是不忍心驚著了他,那顆銀杏樹下,侯爺都已經呆了整整一個月了。
“大家都說這是妖孽橫行,害怕得厲害,最近不少人在阿房周圍轉悠,都說要驅妖邪,斬魔鬼,佛門準備開佛法大會來普度,道門設五丈高台,祭祀蒼天,山東世家的殺戮也停止了,叫得卻是更加猖狂,只不過,這次叫的對象卻是咱們侯爺,而非陛下。”
街簷下的閑人在低聲嘀咕,這世道說變就變,明明前一刻還沸沸揚揚的在掃除叛亂,現在又變成了另外一個,嚼舌頭的人喲,總是那麽多,不安分的人啊,總是數不盡,皇宮安靜,百官安靜,阿房鎮安靜,可是其他的人和地方,卻是喧鬧得不行了。
“人家蠢,你也跟著蠢是不是,若是害怕,就趕緊滾出阿房去,咱們這裡,不出錢老三你這樣子的混帳孬種東西!”
張守田扛著一個大煙袋,劉旭將煙草從南海帶回來之後,阿房鎮的老頭子門就好上了這一口,侯爺沒事都砸吧兩口的東西,能差得了?什麽叫做飯後一隻煙,快活似神仙,外人知道個屁。
“我孬?我呸!昨日我還拿眼袋鍋子砸了一個後生的腦袋,鬼頭鬼腦的瞎叫喚,驚擾了爺爺我的好夢,還對侯爺出言不遜,我不教訓他,教訓誰,誰像你張老頭子一樣,當年你閨女出嫁,那可是侯爺到場喝了喜酒的,多大的榮耀,現在倒好,主家那邊居然說侯爺是妖孽,還讓你張守田搬出阿房去,好家夥,要我啊,有這樣的女婿,我非得拿鞋拔子抽死他不可!”
錢老三陰陽怪氣的說的張守田滿面的憋氣,臉紅成了猴子屁股,擼起袖子就要與錢老三乾仗,被周圍的人給攔了下來,氣呼呼的抽一口煙,差點嗆死過去。
“老張頭我背朝黃土面朝天的人,如何受了你這樣的歪氣,告訴你,今日我就將閨女接了回來,什麽狗屁的東西!”
氣呼呼的就要朝外面走,又是被人拉住,這可使不得,嫁出去的閨女,哪有接回來的道理?
“錢老三你就消停會兒吧,老張頭不是這樣的人,再說了,咱們鎮上的事情,需要其他人來插嘴?別人願意說,就讓他們說去吧,一群土包子,一群二傻子,理會他們做什麽?”
“是了,侯爺最近心裡悶得很,咱們就別出去惹事了,在家裡呆著,然後看著周圍的動靜,這年頭啊,什麽樣的狗東西都有,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居然想來阿房這地方撒野,吳護院看護宅子周圍,那咱們就吧整個鎮子都給看住了!”
“對,老李這話說得在理,什麽阿貓阿狗的都出來鬧騰了,百騎司的那群混蛋啊,是越來越沒出息了,手段也是倒退得厲害,就靠他們保護侯爺?嘿,算了吧,咱們還是自己來吧,雖然一大把年歲了,但是咱們也不能忘了本,老梁我的砍柴刀可是磨得鋒利著!”
口裡說著,還從身後掏了出來,雪亮的刀口,讓人不寒而栗,揮舞了幾下,表示自己不減當年。
“都要做什麽?這眼看著要過年了,家裡柴火都備足了?府上的炭火可還缺一些,家裡侯爺最近不喜歡煙火氣,聞著了就頭暈,老李你去砍些柴火燒點炭火,這手藝就你最好,燒出來的,不帶一點煙的!其他人,都該幹嘛幹嘛去,學著婦人一樣嘰嘰喳喳的,沒個樣子!”
老吳虎著臉走了出來,侯府的大門也嘎吱的開了,這是這一月以來,侯府第一次開正門,劉旭穿著素衣,披著長袍子,寒風一吹,有些發冷的緊了緊衣服,輕輕咳嗽一聲,抬頭看了看天空,然後緩步而出。
“侯爺這是?”
老李這些人震驚在了原地,不是看見了久不露面的劉旭,而是劉旭的頭髮,才二十出頭,怎麽就成了白發三千丈?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啊!
“還不是悶的!翼國公,太上皇,還有蕭姨娘,哪一個不是侯爺記掛的人?如今一下子都去了,侯爺心裡能好受了?昨夜侯爺抱著以陌娘子說故事,哄睡了小娘子,自己一個人就在三位老人的靈位前說了一夜的話,早上青竹娘子過去的時候,侯爺的頭髮就成這樣了,孫先生過來瞧了,說是憂思成疾,不過如今已經沒有大礙,這白頭啊,反倒是好事,具體的夜說不清楚,不過今日娘娘要來阿房,你們都給我安份點!”
張守田幾人點頭,然後驚疑。
“娘娘要來?吳護院,如今滿長安的人都在嚼舌頭,娘娘這時候如何過來?”
老吳鼻孔哼了一聲。
“怎麽來不得嗎?侯爺那是娘娘的半個子,為娘的來看看兒子,怕什麽天下人說?今日我就站在路口,外面的兔崽子,誰敢張嘴,我就一耳刮子抽死他!”
頭昂在天上,驕傲得很,你們再說又如何,咱們侯爺就是這麽厲害,娘娘都來了,老吳我看看誰還敢說咱們侯爺是妖孽,憋了一個月了啊!差點沒氣瘋過去。
“你也閉嘴吧,什麽為娘,什麽半個子,侯爺我如今是一身輕,什麽都不是了,老張,寒梅這妮子回來到我府上了,你去接一下,沒像個樣子,嫁出去的人,為人母了,怎麽還不曉事,夫家說兩句,還跑回來了,侯爺我作孽得還不夠是麽?帶人回去,然後自己送回夫家,說侯爺我就是妖孽了又怎麽樣嘛,掉一塊肉還是怎麽?莫做傻事情啊,侯爺我就是傻事做得太多,現在想回到過去,卻是沒了機會,人啊,要學會珍惜,去吧,大胖兒子生得很是可愛,侯爺我賞賜點錢財,莫要說出去,就當侯爺我給你老張賀喜了。”
張守田都要將頭磕下去了,被劉旭攔住了,磕頭這毛病,可不能從自己這裡出去。
“就是侯爺賞賜的,老張我說的要板直直的!別人要羨慕,那還羨慕不來!都是一群沒了良心的,當年餓得肯泥巴,要不是侯爺您發善心,當年在阿房建房子,讓那群泥腿子有了謀生之計,活了下來,不然那群混蛋早就死絕了,還能在背地裡嚼舌根?侯爺,我閨女回來得好啊,給我老張頭爭了口氣!她不回來,老張我也要去接回來,什麽狗屁的,要不是當年被那小子繞了進去,我阿房鎮的女兒,有外嫁出去的?讀了幾本書就厲害了?老張我還看過一些書冊呢!”
“做人啊,就是不能忘本,忘了本,那就不是人,寒梅當年瘦弱得變了形,要不是小丫娘子將她領到了府內做丫鬟,靠老漢我,她能活下來?父親的責任我沒盡到,但是侯爺,小丫娘子還有蕭姨娘,給了這妮子一條命,那這條命,它就是侯府上的,說侯府的壞話還不回來,老漢我一棍子打死那丫頭,算是這世上再沒這個女兒!”
張守田說得激動,旁邊的人也跟著附和老張說得對之類的,劉旭就突然呼了口氣,看見這些個人,就回了神,覺得這個大唐,自己總算是沒白來過,勉強扯出點笑容,好看不到哪裡去,懷裡掏了掏,空落落的也沒個東西,老張眼很急,知道侯爺想抽一口了,就裹了一小條子遞給侯爺,劉旭笑笑,然後點起來,好像將一切東西都要吸進去,然後吐出來一樣。
“人貴交心,侯爺我沒什麽好話與你們說道,看見你們啊,總是有一股子的舒服,心裡也平靜了下來,老張啊,聽侯爺一句勸,接閨女回去,然後再送回夫家,侯爺是侯爺,你們是你們,侯爺的事情啊,還不需要你們來操心。”
“你們不是都說了嘛,嘴長在別人的身上,咱們管不住也管不著,大唐很大,長安的人不喜歡我,我去洛陽,洛陽的人不喜歡,咱們就去嶽州,南海,總有你家侯爺一個容身的地方,你們都知道,侯爺我的本事雖然不是特別大,卻也是不小的,不圖名的舒舒服服活一輩子,那是誰也攔不住不是?”
一群人點頭了,侯爺的本事那就是大,天下誰的本事大得過侯爺,站出來,先造一個書院,再建一個嶽州城再說話。
“所以啊,你們瞎跟著參合些什麽啊,都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你們有這份心,侯爺我這心裡啊,就暖得不行,以後回來了,想要再這地方再住上一住,不還是需要你們來幫襯?你們知道的,侯爺我是最喜歡熱鬧了,更喜歡吹牛,這地方,沒了人來守可不成啊。侯爺再回來,可就找不著原來的味道了!”
一群人楞了。
“侯爺是準備走了?”
劉旭點點頭。
“走了,走了,出去散散心,江南也好,西域也罷,就想著到處走走,也沒個目的。”
這次沒人阻攔,錢老三笑呵呵的拱手。
“侯爺說的是,您忙活了十幾年,早該如此了,家裡的小子如今比我出息,會讀書了,昨日還背誦了侯爺的詩詞給老漢聽,舒服得緊,侯爺詩詞是最厲害的,您出遊名山大川,再留些絕句,那才是快活,這長安啊,如今烏煙瘴氣的,沒得將您悶著了,還是出去好啊,這地方,是侯爺您建造起來的,一磚一瓦,誰也碰不得,您安心,老錢我給您守著,您不是最喜歡喝梨花白嘛,老錢我回去之後就釀著埋在樹下,等您啥時候松快了,想回來看看了,老錢厚著臉皮給侯爺您接風洗塵,到時候,再吹個幾天的牛,想想那是最舒服了!”
劉旭笑著點頭,這邊的向文甚也是湊近前來,他是天門郡的人,搬來阿房不久。
“侯爺您放心,老向我這裡幫不上什麽忙,但是天門郡那邊,老漢我一定給您守好了,跳仙台,居仙洞,那是誰也不會放過去了,您喜歡臘肉,我就多備一些,山裡的野雞啊,山豬啊,咱們喂著,保證侯爺您想吃的時候,就一定有。”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爭相保證,等說完了一圈,劉旭的眼眶子又有些難受,左右看看,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只能不斷的點頭說好,最後喝了一碗酒之後,侯府的車隊就慢慢的出來了,除了長子劉正,其他的都在了車上,這一次,劉旭也不知道自己會去哪裡。
“長樂”
劉旭喚了一聲, 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人全部帶走是不現實的,就算李二肯,其他人也不會肯,劉正和長樂,那就是劉旭在長安的質子,他們‘討厭’劉旭,卻又害怕劉旭,若是劉旭全家都走到了真臘,反攻大唐,到時候,他們誰負這個責任?
“我知道,長樂是大唐的公主,也是您的妻子,留守阿房,那本就是長樂該做的事情,夫君心裡不舒坦,出去走走,那是正常的,莫非夫君打算出了長安,就一紙休書不要長樂了嗎?”
劉旭定住,然後擁了一下長樂,休書這事情,確實有,不過卻是對小武的,不是劉旭害怕了,是劉旭給了她一個選擇。
“劉旭厭倦了這些是是非非,夫人苦心,劉旭都明白,只是沒辦法啊,本性如此,難成大器,思來想去,只能祝願夫人完成心中理想,傲視天地,若夫人君臨天下,莫來找我,我隻圖酒足飯飽,朝夕安樂,若夫人有一天累了,想回來了,府裡,依然有你的地方,你依然還是那個小武,這,就算是夫君給你最大也是最後的支持了。抱歉,夫君終究是一個不成大器的廢人啊,既是廢,不敢言休妻之語,卻是自休也,自今日起,武珝與劉旭,自斷姻緣,天地為證,歲月如梭,願吾愛妻武媚娘諸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