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和老程走了,兩人年紀都大了,這一喝醉了,走路就更加東倒西歪的,還不許人跟著去送。
其實這也是他們的一種堅持,就如同老程,盡管他如今還活躍在沙場之上,但是他已經發覺,他自己越來越力不從心,許多新的武器出現,也就意味著,戰術的改變,以前方陣對戰方陣,現在倒好,若是敵人敢隨意聚集方陣,那自己這邊的第一選擇,肯定是拿火藥去炸。
現在的戰爭,更多的是考慮如何運用先進的武器,而不是拚勇武,所以,老程越來越感到無力,如今,他隻想堅持,什麽時候,皇帝不要他上戰場了,他也就停下來了。
英雄的晚年總是有些淒慘,對於習慣了戰馬奔馳的將軍,讓他們放棄手中利器,他們總是不舍得的,李二也是如此,他除了批閱奏折,就是騎著他的昔日夥伴在演武場跑上一圈。但是如今,他也越來越感覺吃力了,甚至,若是沒有吳明的幫助,他連跨上戰馬,都已經不成。
老驥伏櫪,志在千裡。
李二嘿了一聲,自己如今,也就剩下志向了。
擦了擦手,交給吳明,努力的平息著氣息。
“劉旭呢?尉遲過去,他如何說個說法?”
吳明笑著給李二扇風。
“回陛下,晉國公沒有應下。”
李二頓了下,然後嘿嘿直笑。
“到底是長大了,明白事理了,這事情啊,就不能讓步的。”
吳明也是莞爾。
“那是,陛下,您是不知道,這許敬宗啊,還想著最後拚一把,想請晉國公過府,本來晉國公還在踟躕,後來盧國公到了國公府,就劈頭蓋臉的大罵,不僅是將尉遲老公爺氣得半死,也算是絕了晉國公的心思。”
李二搖頭苦笑。
“這就是這小子啊,當時在高句麗,能睜眼看著外族俘虜的斬殺,這份狠勁,就是積年征戰的老將軍,那也是不及,可是一回來呢,你看看,他還是有些猶豫,這就是劉旭,對外人狠辣,對家人仁慈。這臭脾氣啊,是怎麽改,都改不過來咯。”
李二沒有辦法,按照他最初的想法,是將劉旭培養成接替長孫無忌的人物,但是啊,這小子到底不是這樣的個性。當然了,也正是因為如此,李二才對劉旭如此寵信。
輝煌的長安城又在擴建了,有人說,要遷都到洛陽城,因為如今的長安,已經太小了。對於這個觀點,李二不反對,但是也不讚同,他希望這一切,都自然的過度。
劉旭也不想發表什麽觀點,他走在長安的街道上,甚至還有些竊喜,他模糊的想到,在遙遠的後世,也是像這樣,到處都在建設,那是一片熱潮,如今的大唐,也開始了這樣的熱潮。
他今天是來拜佛的,徐慧與他一起,因為他們去的,是尼姑庵。
男人去尼姑庵拜佛,這本是一個笑話,但是若是陪著家裡的人一起前去,那又是不同。誰也不能否認一個家主,護著自己家裡的人。
更何況,劉家的香火錢,在整個長安城裡,那都是首屈一指的。
“公爺,玄奘法師到了。”
老吳輕扣了車簾,劉旭唔了一聲,掀開車簾子,走了下來,拿手搓了搓有些乾燥的臉皮,呼了一口氣。
“大師,好久不見啊。”
玄奘還是笑得平和,行了佛禮。
“劉公有禮,恭喜劉公,白發煥青絲,想來,這一年,劉公是過得不錯了。這便是善緣,是以往劉公行善積德所致,阿彌陀佛。”
劉旭頓了下,然後哂笑。
“好不好,大師還不知道嘛,行了,咱們就別鬧這些虛頭了,
家裡人想過來拜拜佛,我呢,也想過來吃吃素齋,這暮霞庵,你玄奘大師,不管的吧?對了,你一個大和尚,怎麽和我一樣,跑來尼姑庵了?你不怕壞了你自己的修行?”玄奘苦笑,他就知道,劉旭這人啊,正經不到一會兒,但是他還沒辦法,劉旭一年不動,這一動,卻是直奔尼姑庵,玄奘怕啊,佛門生存的地位,已經越來越小,尼姑庵屬於佛門,若是再鬧出什麽事情,怎麽能成?
“劉公,您真是來拜佛的?”
劉旭笑了一下,敞開自己的外衣。
“難道不是?我連佩劍都未曾攜帶,不是來拜佛,你覺得是什麽?或者,你覺得,這暮霞庵裡,有什麽不對的?”
劉旭饒有興趣的看著,玄奘的臉色如同吃了一坨什麽似的,劉旭就覺得,這和尚的真經是真的白取了,你這不是犯了嗔怒之戒?
“佛也有怒目金剛!劉公,你如此汙蔑,到底為何?”
劉旭實在有些搞不懂玄奘了,他難道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如此擠兌他,為何還要堅持?明眼的人都知道,自己不是來找他們佛門的麻煩的。
“大師,劉旭一直以為你是天下少有的智者,為何您非要趟這趟渾水呢。”
劉旭沒有回答他,而是直接開口了,暮霞庵已經被控制住了,劉旭今日來,不過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點燃一個導火索,弓已在弦,不得不發。
玄奘的嘴唇都在顫抖,他閉上眼睛,長長的呼吸了幾口。
“劉公,有一種說法,叫做身不由己啊,佛門,不能再出錯了!”
劉旭看著玄奘,這是一個真正的信仰者,他的一生,都為了佛門的興盛而奮鬥,奉獻。他的佛法,也確實是為了宣傳普度眾生的思想,他自己也做的一絲不苟,但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玄奘只有一人,他的心都在滴血,從他的愛徒辯機開始,他已經越來越感到絕望,他甚至有時候做夢,他都夢見,皇帝一旨詔下,佛門徹底滅絕在大唐。
他現在也如同程咬金一樣,他堅持著自己,他為佛門,徹底放下了一切,他如此的地位,每年都需要徒步行走在大唐的大地之上,做一個苦行僧。
他只希望,佛門還有一些生存的空間,不需要太多,只需要一點,足夠佛門的傳承,這就足夠了。
可是若劉旭再這樣一鬧,他苦心積攢起來的信念,得徹底倒塌了,佛門成了買賣官爵的黑暗之地?成了皮肉生意的經營之地?
“劉公,只要您不親自前去,玄奘願為您塑起七級浮屠,終日祈願。您可否交給貧僧,貧僧保證,那地方,不會再有一絲的黑暗之地,以後也不會再有,若是失言,玄奘立即撞死大殿,以謝蒼生。”
他幾乎都躬身於地了,徐慧在裡面輕輕敲打起了木魚,劉旭不由得笑了一笑。雙手前伸,攙扶起了玄奘。
“大師何必如此,無論這暮瞎庵如何,您是您,暮霞庵是暮霞庵,動搖不了您在世人心中的形象的,感業寺之後,您其實就應該想到這一點的,您以前本是果斷之人啊。”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這話,怕是對玄奘最大的寫照了。袁天罡就更加果斷,道門若是出現不對,他絕對的殺一儆百!玄奘若是早早的將這些東西都給斬斷,根本沒有今日的麻煩。
玄奘其實存著一種僥幸,他期望自己能“感化”,通過道理來說通。可是啊,這世道,為了利益,連親生兒子都能坑,你玄奘能勸得了?
玄奘笑了一輩子,如今不笑了。
許敬宗也笑了一輩子,如今也不笑了。
他定定的看著劉旭,他如今就站在飛樓之下。
劉旭也站在飛樓之下,他沒有乘坐馬車,他身邊只有一個斷了手的老吳。
許敬宗的臉色變了又變,有不甘,有落寞,也有釋懷。
他終於是走了過來,他拜首,他又笑了。
“許敬宗恭迎晉國公。”
劉旭也笑了,他也躬身,人需要一個禮貌,劉旭現在早已經習慣了這些。
“許敬宗多次相請,晉國公個也不曾賞光,今日,怎麽有次雅興?”
兩人如同舊日的朋友一般,絲毫不見一絲火藥的味道,如此的的寒暄,實在讓人感到一絲溫暖。
劉旭也沒想到會是如此的場景,但是他現在,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就想,若是如此去解決這事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雅興不至於,但是總算是在長安活了這麽久,我劉旭也虛背了一個風流才子的名號,飛樓這樣的地方,我怎麽能不來啊?”
許敬宗笑得溫和,連連拱手。
“劉公客氣,請。”
劉旭當先進去,許敬宗在門口定了一下,頭微微偏起,隨後莞爾,踏步進去。
飛樓確實極盡奢華之事,你進來之後,第一個的感覺,或許就是宏大!非常宏大的場面。
整個大廳,連著幾棟房子,浩蕩的長廊,幾乎看不見盡頭。
牆壁上的字畫,無一不是精品!上面蓋滿了紅章。
擺在旁邊青花瓷,無一不是上品。
撲在地上的木板,無一不是珍貴的木料,並且還散發著淡淡的原始醇香。
讓人感覺清新,舒暢。
然後再走進去,一個巨大的舞台。
鋪的地毯,全是極其珍貴的秋毛皮,一吹都是一個漩渦,人走在上面,若是沒見過世面的,你都害怕踩髒了它,因為,他們都是純白色,無一雜色!
兩個身穿旗袍的年輕女子,開衩很高,胸脯露出半個,站得筆直,卻笑得嫵媚,青蔥一般的手指,羊脂一般的手臂,讓你舍不得去拉一下,好像觸碰一下,那就會壞了一樣,你只能輕輕的捧起,然後,溫柔的憐惜。
臉蛋,絕對是千裡挑一的美麗女子,眼神如春水一般溫柔,又如鮮花一般媚人。尤其是那玲瓏剔透的嘴唇,讓人恨不得在上面咬上一口。那水蛇一般的腰肢,你的手,會不由自主的伸出去,將它狠狠攬入你的懷裡。
再抬頭,舞台之上,盡是角色的女子,廣袖流仙裙,這只是基本的,裙子若隱若現,最是能夠挑起男人的欲望,讓人心裡抓撓得厲害,反彈琵琶這樣的絕技,在這裡只是平常,一個一字馬,你恨不得趴在地上去看。
這就是男人,許敬宗將一個男人的心裡,抓得非常的牢靠,一個男人喜歡什麽,權利,地位,然後就是享受。
人人的心裡,其實都有一點浪子的心,都有一顆發泄的心,在這裡,你的所有,都可以完全釋放。
劉旭已經完全定在了這裡,他心裡在苦笑,此刻,他自己有一種鄉巴佬的感覺,劉旭也終於體會到,為什麽那些人到了這裡,會想著往上面爬,使勁的爬,因為,這樣的享受,就是決定你的地位!你來過這裡一次,你絕對會想著來第二次,第三次!醉生夢死,或許就是這樣的感覺。
“但願長醉不複醒啊。”
這詩句當然不對,但是劉旭忍不住吟誦出這樣的詩詞。他覺得,這樣的狀態,實在是太對這樣的詩了,什麽樣的環境,詩的意境, 自然也就不同了。
許敬宗也非常的驕傲,他也非常迷戀的看著這一切,他喜歡享受,所以他拚命搜羅錢財,他覺得這幾乎是完美的一生,其實,就算他現在死去,他也無憾了。
當然,他也有遺憾,有憤怒,他自詡秦王府十八學士,天下學子的楷模,但是他的兒子,他未曾教育好。
但是,許家不能斷根,他不得不救,他今日,也不得不求!
“劉公以為如何?”
劉旭回神,自然知道,許敬宗不是問的這裡如何。
“您覺得如何?”
劉旭反問,他也想知道,許敬宗自己到底是如何作想的,劉旭覺得自己若是許敬宗,是舍不得死的。
“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是,如若一個人的罪惡太多,我想啊,佛,也不敢收留的。劉旭,我許敬宗以前,謹謹慎慎,生怕踏錯一步,我極盡人之奉承,失學士之風,為的,就是那個位置,為的,就是這份榮華,這份舒坦。我成功了啊,我得到了我所要的一切,後世罵名如何,我又何想?我何管他海浪滔天!”
“你能來這裡,我許敬宗,非常感謝,你知道嗎,昨日,尉遲公已經將你的話,說與我聽了,劉旭,我許敬宗謝你,我此生再無所求,但是這個地方,這個飛樓,是我畢生之心血,天底之下,無人能夠保全,我所有的罪孽,我都承認,我只求你,將這飛樓,延續下去,我不願它如同阿房宮一樣啊。我許敬宗,不能為那萬世傳明的賢臣,難道,還不能做那千人唾罵的奸佞?劉旭,可能成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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