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圍著中間的雕花梨木長案坐定,船艙中暖氣彌漫到周身。
從寒冷乍到火爐旁,暖氣一襲,冷暖交替的那一瞬間卻是更覺寒了,巴不得抱著火銅爐蹭上去。
但入艙都是貴家的人,自然不會有人去抱火爐盆子蹭。只是忍著這冷暖交替帶來的溫差罷了。
不過身子骨不好些的,像是薑許,在跽坐下靠近長案底下火爐的一瞬,還是打了個寒顫。
坐在斜對面的熊朝一坐定,便看見打了個寒顫的薑許。他皺了皺眉,俯下身子,默不作聲的將長案底下的銅爐向著薑許的位置輕輕推了推。
對面薑許偏頭撩耳發的間隙將好看到熊朝的動作,眉頭一蹙,向著旁邊挪了挪,離著那將推近些的銅盆遠了些許。
熊朝見此,看著挪開的薑許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薑許偏過頭,也不跟熊朝對視,宛若不知曉一般,跟旁邊的羋丘說起了話。
熊朝放開銅盆,面上沉沉的回過了頭。
船艙中絮絮叨叨的說著話。一旁的端叔羽將好看到將才的一幕,熊朝放開銅盆的一瞬,便俯身接過銅盆,向著旁邊羋丘的位置拉去。
熊朝轉頭瞪著他。
端叔羽一邊拉,一邊隻笑嘻嘻的道:“反正你們不要,不如暖暖阿丘。”
熊朝白了他一眼,隻轉頭看向船艙外朗聲道:“再燃些爐火放進來。”
“諾。”船艙外應聲。
聲音將落,又聽外頭的奴仆輕聲道:“現在可以端酒果否?”
熊朝轉頭,掃過圍著桌案說說笑笑的幾人,回道:“入。”
“諾。”船艙外再次應聲,而後便是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一個個青衣婢子著白襪埋頭碎步而入,手上皆端著銅盤,上頭放著酒殤爵壺,或是果肉茶糖。
船艙內酒席開始,眾人端著酒開始說話,漸漸熱鬧起來。船艙外一側外,響起了絲竹龠管之聲。而後有樂妓奏歌。
船艙內一片祥和熱鬧。
不大會兒,又有幾個奴仆端著鏤雕的青銅爐盆,撩開珠簾進來。一個挨著一個放在船艙的東南西北各角,又往長案底下放了兩三個。
“要不要一道兒吃些?”熊朝回頭看著旁邊低眉順眼的施夷光問道。
施夷光頭也沒有抬,隻斂著眸子搖搖頭。尊卑有別,她一個平民不適合同桌而飲。
熊朝見此,也不再多言,隻回過頭,跟著眾人一邊飲著酒,一邊說笑著。熊朝跟旁邊的端叔羽說著話,看著端盆而入的奴仆,忽而想起什麽,目光看向面前的眾人,又回頭,看著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施夷光。
身子側著貼近了些,小聲道:“可還冷?”
施夷光聞言,抬起一直斂著的眉眼,看著端叔羽。沒有回話,隻道:“你不用管我,玩你自己的便是。”
熊朝沒有再說,只看了看施夷光旁邊,而後再一次俯身,將長案底下的一個爐盆往外拉了出來,推到施夷光面前,又抬起手感覺了下火溫,往外拉了些許,這才回過了頭。
正要跟端叔羽繼續說話,便聽一旁的呂陽生笑道:“朝公子當真是心慈仁厚,連個隨侍的奴兒都這般照拂。”
說罷,目光掃過熊朝旁邊跽坐著的施夷光,輕嗤一聲,笑意帶著玩味。
熊朝轉頭,對向似笑非笑的呂陽生,亦是跟著轉頭看了眼施夷光,這才回頭淡然道:“陽生公子誤會了,這不是奴仆,是我先生。”
呂陽生聞言,目光從施夷光身上再一次掃過,帶著驚訝,而後便回過了頭,看著熊朝笑道:“原來如此。那何不請先生入座?”
熊朝聞言,看著呂陽生,搖搖頭:“先生不願。”說著,轉頭看向施夷光。
“那這先生人不大,架子倒是不小。”呂陽生聞言,再一次轉頭,看向矮小不起眼的施夷光,語氣之中,毫無對先生的恭敬禮貌,面上玩味之色又起。
這邊還說著笑的羋丘和薑許亦是轉頭看來。
薑許目光落在施夷光身上,眉頭皺起。她記得他,是那日仲秋節在楚王宮中被陽城君看中的人。也有分桃之好?
熊朝跽坐著的身子向著旁邊挪了挪,擋在施夷光身前,看著呂陽生的面上肅然,聲音卻依舊溫和的道:“先生如何,不勞陽生公子費心了。”
看著維護那小兒的熊朝,薑許皺著的眉頭更深了些許。看向熊朝的目光多了一份嫌隙。
呂陽生聞言,收起面上的笑,向著熊朝看了一眼,聲音緩和了些許,話卻是依舊刺耳:“只是沒想到,朝公子竟尋了個都還未束發的毛頭小兒做先生。倒是讓人意外。”
聽著呂陽生輕蔑的口氣,和掃過施夷光那不屑的目光,熊朝不知為何,火從心中起。他面上沉下,語氣不再冷了下來:“陽生公子,我熊朝的先生是年幼還是年長,輪不到你來質疑和羞辱。”
呂陽生看著面上聲音皆是冷下來的熊朝,不屑的撇了撇嘴,身子向後靠去:“我們齊國王族的人,找先生都是德才兼備的,今日看到你們楚王族的人找的先生…”說著,頓了頓,目光不屑的掃過施夷光,又道:“年不足束發,垂頭喪面,看著就是沒用的草包。忍不住好奇罷了。”
說著,看向熊朝,眉頭挑起,聲音更輕了些:“你可不要生氣。”
跽坐再熊朝身後的施夷光聽著面前的對話, 眉頭皺了又松,松了又皺。她抬手,拉了拉熊朝的衣襟。
這些不相關的人,幾句口頭上的話罷了,不值得生氣。
熊朝聽著呂陽生的話,不僅是秉文和自己,連帶著楚王族一道兒罵了,還能忍?連一旁看著好戲的端叔羽都沉下了臉。
“呂陽生,你算個什麽東西?憑什麽罵我楚王族?”端叔羽將跽坐著的身子挺起,瞪著呂陽生,壓抑著怒火冷聲反問道。
“貴有身份卻不知矜持,齊公便是如此教養公子的麽。”熊朝亦是怒火,卻是壓著心中的怒意,冷著臉反問道。
呂陽生身子向後靠著,慵懶無賴。他看著動怒的端叔羽一笑,掃過一眼,便看向熊朝,正要回懟,後面的隨從卻是板著臉拉了拉他的衣角,製止了他脫口而出的話。
這邊沒說話,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薑許卻是冷下臉開口對著熊朝怒道:“熊朝,你這般說,貴為楚王族的矜持又在哪裡?不過是楚王族的庶支附屬,憑什麽呵斥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