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了,幸而車已經到了山下的村落。
來時大概也是歇過的,去時孫先生很麻利的便直接趕車到了客棧。要了三間普通的房間,便入住了下來。
夏末秋初的雨說下就下,一下也不愛停。施夷光一行人足足在客棧困了三天,到第四天的時候,天兒才敞亮了些許。這才趕著馬車向著山裡頭進去行路。
大雨過後難得的天晴,地上的水漬也還沒有乾透,泥濘還在,車軲轆行過,飛濺起點點汙泥。
這一行路,便行到了酉時。路遇酒棧,停下歇上一歇。
下了車,施夷光帶著安陽先走了進去,孫先生將馬車系好。
走進棧裡頭,看著踮著腳趴在高案上的施夷光。她趴在高案上,仰著頭,看著吊在上面寫著飯食面食的木片,眉頭深蹙。
安陽站在一邊,帶著鬥笠,端端的立著,也不講話。
“你是要這個呢,還是要這個呢?”高案裡頭站著的小兒系著犢鼻,指著上頭的牌子,問著施夷光。
施夷光皺著眉頭,點了點這個,又點了點那個:“這個這個,什麽豆?”
小二嫌棄的撇了撇嘴,而後滿是不屑的道:“菽(shu一聲)豆。”說著,又看了看隔壁桌子一直叫喚著的客人:“客官再等等,小的馬上來!”
“那那個呢?”施夷光又指了指旁邊的木片問道。
“韭筍。”小二翻了個白眼說著,而後看著身後走進來的孫先生,指了指孫先生:“小娃娃,你要是不認字,就問長輩再點吧。”說吧,起身向著酒棧裡頭走了出來,向著一直叫著的客人走去,笑嘻嘻的道:
“客官你有什麽要的?”
“切三兩犬肉。”
施夷光轉頭看著直接拋下自己走了的小二,扁著嘴白了一眼,而後回過了頭。不爽的嘟噥:“會認字了不起啊!”
“比你這個大字不識一個的,的確了不起呀。”孫先生一邊說著,一邊走到施夷光旁邊,看著上頭的牌子,一邊放著趕馬的鞭子,一邊道:“黍稷、稻粱、麥麻、菽豆、牛、羊、獐、豕、犬、兔、魚卵、腶(音同段)、蚳(chi二聲)、牛、鵪、蟲、韭菹(zu一聲)、昌本、菁菹、茆(mao二聲)菹、肉醬。”
說罷,轉頭看向施夷光:“你要吃哪個?”
施夷光抬頭,看著清一色的大篆,垮著臉,當真是一個都不認識。她撇了撇嘴,而後隨手點了兩個,便又回頭走到一張空桌子上了。
身後孫先生看了看施夷光點著的兩個木片兒,回過頭跟走回來的小二說了幾句,便掏出了懷裡的錢袋。
數起了銀子。
“不夠啊客官。”小二看著孫先生的錢袋子,撇了撇嘴。
孫先生一頓,而後轉頭看了看安陽君,咧嘴啞然:“帶的錢不夠了。”
安陽回頭,看了看身後坐著板著臉發呆的施夷光,會過頭看著小二,輕輕道:“我換成一碗黍稷便是。”
孫先生皺起眉頭,看著安陽正準備開口,安陽卻是搖搖頭先道:“師父不用擔心,若是我連這點兒苦的吃不了,往後如何輔助大哥?”
聞言,孫先生本以張開的嘴又合上,點點頭,轉頭對著小二道:“就將才說的那幾個,腶脩和鵪換成一碗黍稷。”
“行。”小二點頭,接過孫先生遞來的銅幣,數了數,轉身便想著灶房裡頭走去。
安陽跟孫先生已經走到桌邊坐下了,施夷光卻是扁著嘴,
看著桌案上的紋理呆愣著。 飯食都上來了,施夷光也就默默的拿起筷子跟著吃了起來。
飯畢,又默默的跟著上了馬車,一臉的悶悶不樂。少有的嫻靜讓孫先生都有些不適應。
用完飯,一行人走出來酒棧,孫先生一邊解著馬繩,一邊轉頭看著垂頭喪耳站在安陽旁邊的施夷光,小聲的問道:“你怎麽了?”
施夷光沒講話,只是搖搖頭,而後跟著安陽上了馬車裡頭。
馬車緩緩行駛,施夷光坐在車內,趴在車簾旁邊,看著外頭緩緩後退的山路和山裡的風光。心裡煩悶悠遠。
穿越到如今的年代,已經過了許多日子。向來都是坐吃等死希冀著能抱上大腿以求下半輩子命運安生的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無用。
就算一直都是一條鹹魚,可也沒覺得鹹魚不好。
傍上孔子也好,或是傍上這神秘的安陽君也罷。只要能扒拉上別人,感覺似乎就安全了許多。
可是將才大字不識一個,讓她第一次意識到,若是沒有安陽君和孫先生, 她一個人似乎連飯都點不了。她知道自己沒用,可是沒想到可以沒用到這種地步。
如此這般,且不說自己無用到如此地步如何能逃離被越王拐賣,就算往後逃離了越宮吳宮,也要這樣一輩子無用的渾渾噩噩死在春秋亂世?
那還不如被沉江的西施呢,好歹人家才情謀算複了自己的祖國,好歹人家的名字能流傳千古。
施夷光看著山外疾馳而過的風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是不是因為不識字,才惱的?”身後安陽君溫和的聲音響起。
施夷光趴在窗柩上的頭轉過,看著車裡頭坐著的安陽。他已經將頭上的鬥笠摘下。
“安陽君識字嗎?”施夷光趴在車窗上轉著頭看著安陽,不答反問。
安陽君點點頭:“識的。”
“是你師父教的嗎?”問著,施夷光坐直了身子,下巴向著車簾外抬了抬。
安陽君想了想,而後才點點頭:“一半算是。”
施夷光聞言,整個身子蹦起,躥到車簾處,一撩開,看著坐在外頭腳搭在車轅上的孫先生,開口便問:“先生收我做弟子可好?”
正在趕車的孫先生聽到突如其來的聲音,轉頭,看向後頭撩著車簾子一臉懇求的施夷光,回過了頭:“你要學什麽?”
“學認字!”施夷光一聽孫先生沒有拒絕,眼睛亮了亮,身子向著車外頭爬了出來。
聞言,孫先生眉頭一挑,轉頭嫌棄的看著施夷光:“求我為師的人從西邊的秦國排到東邊的齊國,第一次聽到有人問我教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