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夜來未散的水汽漸漸凝結成一層薄霧,如絲帶般的圍繞著整個白石山,像是滾動著的輕紗,落在戰士的臉上,濕漉漉的、滑膩膩的,有種淡淡的清涼,讓一切看的有些朦朦朧朧,正如霧裡看花,別有風味。
驀然,地面開始傳來微微震動的聲音,許多有經驗的戰士趴在地面傾聽了片刻,搖搖頭,一個千人長帶些調侃的說道:“我們的客人來了!”不用其他人吩咐,這些戰士已經收拾停當,隨時可以迎擊任何敵人。
臉上沒有害怕,也沒有喜悅,只有一種平靜,一種經歷過無數生死大戰的平靜。
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從薄霧中傳出,漸漸的,聲音越來清晰,也越來越急促,突然,一隊接一隊的騎兵猶如從地獄中鑽出來一樣,推開霧氣,靜靜的停在宋軍朦朧的視線內,
這群人身穿皮甲,跨下的戰馬膘肥體壯,打著憤憤的粗氣,冰冷銳利的大鐵槍全都前指,正是攻擊前的姿勢,臉上表情木然,猶如已經喪失生命的雕像,似乎從開天辟地以來他們就是這樣,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變,蘊涵其中的狂悍氣勢連霧氣都似乎感覺到,正被一種看不見的力量所推移,從這些騎兵身上移開,讓對面的宋軍戰士可以更清晰的看到敵人的面目。
他們的出現帶著難於想象的壓迫力,就像衝毀一切的洪水在落下前突然停住,靜止中帶著沉重的毀滅威脅,使得整個天地都充滿著肅殺蕭瑟的氣息,似乎連空氣都凝結住了。
站在山坡上的耿浩明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涼的寒氣,看了看猶如鋼鐵城牆的部下,原本因為敵人出現而來的壓力立時消失了,充盈心中的只有對自己戰士的自信和對必勝的決心。
沒有騎兵可以衝破我們的鐵荊森林,就算是名震天下的蒙古鐵騎也休想!
眼中露出深深的自信,耿浩明的手緩緩舉起,就在此時,一隊蒙古兵也動了,猶如一體,在戰馬開始邁步到全力奔馳,只有短短的一瞬間,整個空間頓時都響起隆隆的馬蹄聲,猶如黑色的烏雲,像著宋軍沉沉的壓過來。
這支騎兵先是收攏成一條直線,猶如一支利箭一般直刺而來,跑到半途,隊形突然又一變,猶如孔雀開屏一般的展放開來,將眾人的視線填滿,急劇的馬蹄聲正如聲聲戰鼓,直入人心。
“放!”
大片的黑影刺破薄薄的霧氣,帶著刺骨的破風聲,遮蓋住整個天空。血光在刹那間迸現,正在狂奔的蒙古兵仿佛被狂風吹落的數葉,直接被利箭射中胸腹。沒有任何遺言,身體就變成殘酷的拋物線,劃過一條短短的生命弧線,狠狠的摔落在地。
遭受如此打擊,這隊蒙古騎兵絲毫不驚慌,身體在馬上左右搖晃,戰馬也隨之以微小弧線行進,讓原本正對目標的弩箭因為微小之差,從他們身邊飛過,顯露出一手精湛的騎術。
“覆蓋射擊!”
驀然天色一暗,整個天空都被疾飛的弩箭所布滿,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蟲,帶著嗡嗡聲,從多個角度,多個距離輪番向蒙古騎兵撲來,無論你是前,還是後,是左,還是右,只要你進入這個空間,人馬都無一幸免。
飛濺的鮮血讓薄霧都染成一層淡淡的紅色,無數瀕臨死亡的慘叫馬嘶讓人產生一種難於言語的迷醉脫離,似乎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幕話劇,一幕編排好的戲曲。
連續五輪覆蓋射擊結束後,無論敵我,當看到場中的景象時,無一不震撼。短短的一瞬間,近千條人命就倒在了這裡,近千條,不,包括那些戰馬,近兩千條活生生的生命就在這短短的一刻完全消失,生命離去的速度已經超過他們可以想象的程度之外。
鮮血緩緩的在地上流動,乾渴的大地貪婪的吞噬著,將它變成自己的養分,渾然不顧這些鮮血的主人,有的已經面目全非,有的已經插滿弩箭,還有的已經變成肉漿,只能模糊的分辨出,他們曾經做為人類存在過,更多的屍體是圓睜雙眼,臉上寫著無比的震驚和不能置信,似乎直到他們臨死前的那一刻,他們也未曾想到,弩箭的威力竟然可以達到如此程度,就算曾經數次憑借精湛的騎術死裡逃生的他們,也沒想到,僅僅憑借一次射擊,就可以讓他們飲恨西歸。
“希律律……”突然一聲淒厲的哀鳴響起,一匹身中數箭的駿馬跌跌撞撞的想爬起來,原本粗壯有力的馬蹄不住的打著顫,雄俊的身體被繃的筆直,似乎正在使出身上的每一分力氣來完成這個以前輕而易舉的動作。
這匹馬毛色純黑,異常雄俊,而且毛色豔麗,正當壯年,不難想見,它在以前是如何善跑利奔,但是,現在,強健的軀體只是讓它承受了更多的痛苦。利箭上的劇毒早已經將它的生存可能變為零,它此刻的掙扎,只是更增添自己的痛苦而已。
“嗖!”
一支利箭劃破空氣正中馬頭,此馬掙扎的軀體突然一僵,無力的低鳴了一聲,轟然倒地,濺起點點帶血的泥漿。
箭是蒙古人射的,在射出這支箭的同時,又是一隊騎兵凶猛向前撲來,他們的隊形分布的很散,而且奔跑的路線也左右漂移,充分展示出他們傲絕天下的騎術。
“忽忽忽忽……”
情況沒有任何改變,又是遮天蔽日的飛蝗向他們撲來,左右前後,無論他們怎麽躲,怎麽避,這些弩箭就如同帶著魔鬼的詛咒一般,總是能找到他們,然後暢飲他們的鮮血,奪走他們的生命,完全沒有任何懸念。
如果說蒙古騎兵的騎術傲絕天下,那大宋戰士的箭弩之術就是舉世無雙,在趙昀改製以前,大宋軍百分之五十接近六十的都是弓弩兵,改製後雖然比重有所下降,但還是佔了百分之三十,而且其射擊的準確度更是比以前有了飛躍的提高。
在大宋精良的器具和充足的物資保障下,幾乎每五人當中就可以出一個神射手,雖然沒有黑夜裡百步外射香頭的誇張,但是在戰場上射這麽大一個活動的物體還是沒問題,況且箭頭上都抹有毒藥,只要破皮見血,就足以讓人失去行動力。
做為紅龍軍團野戰防守主力的重裝步兵,其弓弩手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幾乎每兩人中就有一個可以做到百發百中,另外一個也可以達到百分之九十,這還是指訓練箭靶而言,如果是戰場上的敵人,那命中率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
而且他們這次阻擊也佔了地利之便,白石山口地形狹窄,而且地面不平,不利於騎兵進攻,但反過來,這種地形卻是重裝步兵絕佳的防守點,弓弩手甚至就不必站在盾牌兵的後面,直接佔據山口兩邊的高地,拿著弩弓對著山下射擊,就必有斬獲。
此次這些弓弩兵使用的弩弓也有些特別,是軍部才少量裝備部隊的三環弩,顧名思義,一次發射,可以射出三支弩箭,只要射手能把握當中那支弩箭準確,旁邊兩支也不會差的太遠。用這種弩弓,加上最優秀的射手,在預先布防,並且早已計算好角度距離的狹窄地方做覆蓋射擊,說蒼蠅飛不過去是誇張,但是若說連人帶馬這麽大的東西都能過去,那也實在是太小看宋軍戰士了。
仍然只有短短的一刻,估計呼吸都不到十五下,這支衝鋒的蒙古騎兵又倒在了衝鋒的路上,和先去的戰友一樣,靜靜的躺在地上,屍體挨著屍體,鮮血摻合著鮮血,渾身上下插滿了箭弩,猶如刺蝟。
當最後一聲慘叫消失後,整個戰場呈現出奇異的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密密麻麻的箭羽插滿山口,各種面目扭曲的屍體似乎在述說著生前的痛苦,無論是早已對生死麻木的蒙古兵,還是久經戰火考驗的宋軍戰士,他們都對眼前的局面感到驚心。
如果是經過一場大戰,這麽多人死亡,並不會讓他們覺得有什麽不對,但這些人的死亡只是短短的一瞬間,生命消失的時間讓這些早已心如鋼鐵的戰士都感覺到驚心動魄,難於置信。
蒙古兵是不相信世間竟然有這樣的武器,這樣精確的射擊,輕松的就讓這些曾經縱橫草原,降服西夏,南伐金國,西征萬裡的戰友消失在世間,死的如此突然而迅速,甚至超過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
宋軍是沒想到,原本只是按照訓練要求編排的分隊輪換射擊,加上計算射擊方位角度後,會有如此大的威力,竟然可以取得他們以前都沒想過的戰績,讓正準備承受對方衝擊的盾牌兵和長矛兵都沒功夫露露臉,戰鬥就結束了,跑的最近的一個敵兵也還離自己本陣步兵方陣有十多丈的距離。
如此結果,是蒙古人難於接受的。
幾千條活生生的生命,一千多個昨夜還在一起說話的戰友就這麽消失了,就算再心性殘忍的人也會有一絲難於解釋的哀傷,而這種哀傷的平息只有敵人的鮮血,只有將那群可惡的敵人全都殺死,才能稍微舒緩一些心頭的哀痛。
又是一隊騎兵緩緩的奔來,速度在途中越來越快,他們對躺在前方的戰友視若無睹,他們的目標直指前方,要將那些躲在那裡的敵人揪出來,讓他們嘗嘗自己的弓箭和鐵矛,為戰友復仇,為自己雪恥。
看到對方還這麽不知死活的衝來,耿浩明的嘴角甚至露出一絲冷笑,手舉了起來,計算著距離,堪堪要放下去的時候,對方陣營中傳出撤退的牛角號聲,這群衝鋒的騎兵猛然一勒馬,在戰馬不甘的嘶鳴聲中,他們停下衝擊的步伐,不甘心的看了對面一眼,狠狠的一轉馬頭,又從來路奔跑了回去,消失在已經變的很稀薄的霧氣中。
耿浩明皺了一下眉頭,舉起的手放下,看著消失在霧氣中的敵人半晌不語,直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飄進鼻中,他才醒覺過來,輕輕吩咐道:“派五百人出去收拾一下,屍體不要管,兵器拿回來就行,其余人原地待命!”說完,他就轉身向後走去。
不同於陸望歸的勇猛,也不類似於王勝的悍強,耿浩明能成為紅龍軍團主力之一的重裝步兵指揮,是因為他夠沉穩,而且不失機變,可以根據戰場情況來指定自己的作戰方針。
做為武將的他既沒有勇將那樣強健的體魄,也沒有儒將那樣的翩翩風度,更沒有年輕將領的那種英偉不凡,他長的很普通,也很樸素,如果他脫下軍裝,拿上鋤頭,你會認為他是一個農民。
可是你絕不會輕視他,因為在他臉上,有一道道歲月刻留下來的剛毅,就是這種剛毅將他和普通人區別開來,也是這種普通中糅合的剛毅,讓他很容易的和普通戰士融合為一體,如果要在紅龍軍團選出最受歡迎的帶兵將領,他無疑可以進入前三甲,他也是奉行嶽雨‘將兵一體’理念的身體力行者。
他此刻就是要到下面的步兵方陣中去看看,他有個感覺,吃了這麽大虧的敵人一定不會這麽罷休,下次來的時候就沒這麽輕松了。
見到他的出現,手下戰士明顯情緒激昂起來,一個平時和他混的很熟的千人長大著聲音說道:“耿將軍,那些弩兵營的兄弟也太不仗義了,一個都沒放過來,這不是讓我們看著乾著急嗎?將軍,你說是不是?”
耿浩明看到一些戰士大表同感的點頭,笑著說道:“就這點破事還好意思說,不要急,等會兒有你們忙的,到時不要給我膿包了,丟我們重步團的臉!”
“那能,將軍放心好了,只要他們敢來,來多少,串多少!”這名千人長的話讓這些戰士連聲附和,一些人只差沒有大聲表白自己。
“不過說起來,平時到沒看出來,這些個弩弓發起威來如此利害,幸好敵人那邊沒有,不然我們的樂子可大了!”
耿浩明抬頭看了那個說話的戰士一眼,是一個百人長,又掃視了一圈,發現不少戰士也是心有余悸的點頭讚同,想了想,大聲道:“我等軍人,職責就是保家衛國,血灑疆場,無論敵人是誰,有什麽利器,我等都必需應戰,說,我們重步團的訓令是什麽?”
“不畏強敵,誓死作戰!”
“對,我們重步團的使命就是面對強敵作戰,無論敵人是誰,有多麽強大,要想過我重步團的防區,那就讓他們的屍體來說話,你們說對不對?”
“對!”同心協力的高呼聲將稀薄的霧氣推動,引得它一陣陣翻騰,消失在戰士高漲的情緒中。
“耿將軍,大將軍處來了兩位將軍找你!”一名傳令兵不合時宜的插口,讓耿浩明不高興的看了他一眼,轉身說道:“好了,保持警惕,不要讓一個敵人通過!”
“是,將軍!”堅定的應答傳達出不屈的意志。
耿浩明滿意的走出方陣,沒走多遠,就看到新任的騎兵指揮李平和那個昨天晚上跑來送信的西夏人阿裡。
“有什麽事情嗎?”耿浩明對這兩個人雖然說不上惡感,但也談不上有好感,所以語氣也很是一般。
“是這樣,”李平首先開口,“阿裡將軍聽說蒙古人來了,所以想過來打聽一下情況?”
“打聽情況?你要知道什麽?”耿浩明的疑惑的目光在阿裡身上移動著。
“是這樣的,我想知道通谷堡吳世複吳將軍的情況,既然這些蒙古兵都來了,我想他們應該會知道的!”阿裡的語氣中帶著急促。
見耿浩明一時沒有回答,李平以為他不清楚阿裡的情況,在旁邊解釋道:“阿裡將軍是通谷堡的副將,昨夜吳世複將軍派他前來送信,被蒙古兵所追擊,末將在巡邏中僥幸發現,故而送他前來面見師將軍,後來,師將軍就讓他留下來了。”
“是這樣啊,”事關吳世複,耿浩明也不好不答,隻得如實說道,“我們並沒有俘獲蒙古兵,他們都被我們射殺在山口前……”
“難道一個活口都沒有?”阿裡有些著急的打斷耿浩明,臉上寫滿焦急和渴望。
“有沒有活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想他們活著的機會應該不大,如果你不死心,我派幾個人帶你過去瞧瞧,或許還可以找到一兩個可以說話的。”
“那就有勞將軍!”
耿浩明有些奇怪的看了阿裡一眼,對這個滿臉急迫的西夏人感到費解,其實在他看來,如果不是通谷堡已經完了,蒙古人怎麽會到這裡來?昨天夜裡就接到山口外幾個軍寨都失守的消息,做為最前沿的通谷堡,怎麽可能沒事?
雖然這樣想,但他還是找了一個十人長,讓他護送阿裡出山口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幾個大難不死的家夥。
當阿裡來到山口,看到眼前的一幕也驚呆了,上千具人屍馬屍都面朝山口的方向倒地,這足以說明他們連逃都來不及,還有密密麻麻的箭支,雖然已經有幾百戰士在清理戰場,但還是讓阿裡目瞪口呆。
他不算沒見過世面的將領,通谷堡攻防時也射殺過不少蒙古騎兵,可是如同眼前這樣,在對方衝鋒的時候就給予毀滅打擊,這還是第一次,在他的印象中,就算蒙古和西夏的數次交鋒,雙方也沒完全憑借弓箭將上千騎兵一次殲滅。
就算知道宋軍的弓弩天下無雙,但此刻,他還是震撼,心中百思電轉,想起在通谷堡,吳世複告訴他,宋軍真正的利器並非弓弩,而是火炮的話語,很可惜,他一直無緣見識……
“阿裡將軍,怎麽了,要不要我叫那邊的兄弟幫幫你!”
十人長好心的提醒讓阿裡驚醒過來,下意識的說道:“如此就多謝!”
得到十人長的交涉,那些正在清理戰場的士兵也幫忙留意起還有沒有活人。
人多好辦事,不久,一個正在拔死人身上箭支的戰士大聲叫起來:“有了,有了,這個家夥還有一口氣!”
十人長猛然跑了過去,扶起這個奄奄一息的敵人,從身上拿出一個小小的鐵瓶,然後咬開瓶蓋,讓人拔開這個人的嘴,將裡面的液體倒了幾滴進去,將他靠在一具馬屍上後就松開了手,很小心的將瓶蓋蓋好,才將鐵瓶放到軍服中。
看到阿裡正留意的看著他,十人長大方的說道:“這是軍部配給的逼供水,對於要死的人很有效!等會兒他醒了,將軍有什麽快問吧,藥的效力很短。”
阿裡對宋軍中層出不窮的驚奇已經初步有了免疫力,他強行按住對這種逼供水的好奇,轉而仔細的看著眼前這個敵人。
這名十人長果然沒有說謊,不久,這名奄奄一息的家夥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雖然還是沒有什麽力,但比起方才已經有了不小的改善。
又過了片刻,這個家夥的身體微微顫動了一下,眼皮翻了翻,緩緩的張開,似乎一時沒有適應又眨了兩下,才最後直望著阿裡。
抓住這個機會,阿裡突然用蒙古語問了一句,這名蒙古兵的眼睛微微一亮,看了阿裡一眼,突然口一張……
“噗……”
半截舌頭夾雜著一口鮮血直噴而出,措手不及的阿裡急忙閃開,但還是沾到了不少,等他大怒想找蒙古兵算帳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斷氣了。
這是這麽回事?
阿裡驚異的看著這個蒙古兵的屍體,不明白什麽地方出了問題,難道是自己的蒙古語不夠正宗?不會啊,為了學好這個,自己專門找了投靠西夏的草原部落學習,自信應該不會讓這個神智不清的家夥給識破,到底什麽地方不對了?
“想不到這個家夥性子這麽剛烈,阿裡將軍,還是再去找一個問問!”十人長帶些敬佩的看了這個屍體一眼,轉而勸慰阿裡起來。
“等等!”阿裡看著十人長,猛然醒悟過來,“這樣,可否幫我找一件蒙古人的衣服換上!”
這名十人長也是腦筋靈活的人,馬上就明白對方意指所在,立即剝了一件蒙古衣甲讓阿裡換上。
不久,在屍體長廊的後邊又發現一個未斷氣的,十人長給他喂了逼供水後,招呼其他宋軍退遠,讓阿裡一個人抱著他問話。
沒過多久,這名十人長看到阿裡突然發了瘋一樣的將這個蒙古兵一頓暴打,最後還拔出鋼刀一陣猛斬,將這個蒙古兵斬成數段,然後似乎像支持不住的跪坐了下去。
十人長等阿裡冷靜下來後才走到他身邊,卻看到阿裡已經淚流滿目,停了片刻才小心的問道:“將軍問出了什麽嗎?”
阿裡轉頭看向他,半晌才語調哽咽的說道:“吳世複將軍和通谷堡的一千多弟兄,在昨天夜裡全部戰死,無一人生還。”
十人長愣了愣,安慰的說道:“兩軍交戰,這是難免的,將軍節哀吧!”
阿裡痛苦的搖搖頭,站起身來,腳步一滑,旁邊的十人長連忙拉住他,阿裡撥開他的手,轉身望著西邊,喃喃自語道:“都死了,又是都死了,為什麽這次還是我一個人活著,為什麽,為什麽……”說到後來,已經大吼出聲,惹的周圍戰士紛紛注目。
良久,良久,阿裡才轉身看著十人長,語調已經變成平常的平靜:“我們回去吧,師大將軍那邊還在等著消息!”
十人長理解的看了他一眼,轉身向山口走去,在這一刻,他突然有個感覺,這個西夏人不再是外人,而是他們的戰友,是可以依托生死的兄弟。
回到山口將探得的情報說明後,耿浩明也安慰了他幾句,然後李平就帶著他前去找師夢龍。因為耿浩明駐守的是白石山主陣地的第一道防線,而且,這裡的地形也很奇怪,是一種很狹長的多谷地地形,非常有利於分段防守,但是卻很不利於蒙古騎兵的突進,耿浩明的重裝步兵就布防在官道進入白石山谷地前的一段,如果蒙古人想要大規模的通過這裡,耿浩明的陣地是非拿下不可。
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師夢龍才將自己手中最精銳的籌碼放在這裡,能夠阻截住敵人最好,萬一不能,就算蒙古人能夠通過這裡,也要他們銳氣盡喪,方便後面的計劃實施。為了這個考慮,耿浩明的陣地所在,和師夢龍的指揮所還有一段距離,就算騎馬也要一會兒。
阿裡和李平策馬在谷地上緩緩奔馳,雙方似乎都無意打破沉默,就這麽默默的控制著戰馬,悶聲不響的朝前趕路。
“大將軍是不是早就決定不派援軍了?”阿裡突然這麽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
李平愣了愣,才醒悟過來對方問的是昨天他來求援,師夢龍告訴他,等今天有了吳世複的消息後再說的這件事情。經過王鐵鐧的以命推薦後,李平也漸漸可以和師夢龍這樣的高層將領說上話,所以也知道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更何況,阿裡還是靠他才能到達這裡,當時和阿裡一起突圍的二百騎兵,差不多死傷殆盡。
因為知道的情況比較多,所以李平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雖然對方的降將身份讓自己有熟悉的感覺,但因為這件事情涉及到一些不能公諸於眾的戰術理由,因而他不能隨意開口。
“李將軍怎麽不說話了?我聽說吳世複將軍是長空將軍的人,而師將軍和長空將軍有怨,對嗎?”阿裡的眼光中閃過一種駭人的寒芒,甚至有種殺機。
這道目光讓李平驀然一驚,知道對方的思緒有些想歪了,沉吟片刻,低聲問道:“你聽誰說的?”
阿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吳世複將軍曾經在閑聊的時候說過,師將軍在宋****部告了長空將軍一狀,宋****部行文說,長空將軍率部和師將軍回合後,長空將軍就要被免職……”
“我不知道你怎麽想,”李平打斷了他的話,“但我可以說說我的想法,我和你一樣,都是投誠的將領,和你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在兵臨城下,主將全都逃跑的時候,不得已才投降。當時軍團還是嶽雨大將軍做主,他在和我見面的時候談了很多,有軍事的,也有家鄉的,還有為人方面的,後來他邀請我加入紅龍軍團。我那個時候已經被嶽將軍的風度心胸所折服,也沒有多想,就答應了。”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一拉馬韁,走到一邊,看到阿裡也跟過來後,才繼續說道:“本來我以為宋軍和金人那邊也一樣,無非是打仗讓士兵去送死,將領躲在後面吆喝,特別是我們這種人,更是消耗敵人箭支的靶子。但是和這些宋軍將領接觸後,我才發現完全不是這樣,他們不打你,有人罵你侮辱你還有將領懲罰那些人。
我開始以為這是因為宋軍的軍紀嚴,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麽回事,他們是不在乎你,從心裡就沒把你當成他們那邊的人,不光打仗,就算是做些雜事,他們都不願意找我們,甚至連套宋軍軍服都不給我們,就讓我們不濕不乾的那麽乾晾著。跟我一起過來的一些兄弟因為受不了,自己回家去了,而我沒有走,就這麽挺著。
一直到嶽雨大將軍離職的時候,我去找他,要求他給我一套軍服,當時嶽雨大將軍這麽對我說‘給你一套軍服容易,可是要讓他們接受你,我也沒辦法,一切要靠你自己’。不久,嶽雨大將軍離職前將我調到王,王將軍那裡,開始我只是個很普通的打雜的,但我做的很努力,並沒有因為事情小而懈怠。
一次機會,王將軍和我隨意閑聊了一些事情,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這個事情對自己的影響,可是不久,我就被王將軍任命為副將,也因為機緣巧合,我立下幾次功勞,和那些宋軍戰士相處的也很好。在前些日子,王將軍帶著我一起隨同師夢龍將軍出征,先到臨洮,後來又來到這裡。
三天前,王將軍受命偵察敵情,為了引出敵人,王將軍親身犯險,結果不幸中伏,而我卻被王將軍預先安排的人手給押了回來報告敵情。你知道嗎?當時王將軍明明可以讓我去引出敵人,他卻沒有這麽做。一向討厭我的師夢龍將軍也可以不顧全王將軍的意思,但他也沒有這麽做。你認為,當時吳世複將軍為什麽要讓你到這裡來?為什麽跟你衝出來的都是隨你一起投誠的同袍?你能回答我嗎?”
李平的話猶如一塊巨石,在阿裡的心中激蕩起千層波浪,各種各樣的想法猶如潮水一般的湧來,最後定格在“……如果你想加入我們,今後就不要在人頭上浪費時間……”
有些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阿裡乾澀的說道:“難道吳將軍是故意如此?師將軍也是知道通谷堡不可守,所以才托言穩住我?他們都是在給我機會?”
李平沒有直接回答他,輕輕歎了一口氣:“當時臨洮府出事後,大部分的將軍都堅持要將你調出通谷堡,他們懷疑,臨洮府的失陷是因為西夏降軍又反水的緣故,懷疑你也會和他們一樣,當時是吳世複將軍力保的你,他很看重你!”
阿裡低著頭,也不知想到一些什麽,許久未開口,就在李平想打破沉寂的時候,他猛然開口道:“為什麽王將軍和吳將軍要這麽做?”
李平突然很嚴肅的看著他,眼神堅定執著,語氣出奇的肯定道:“服從命令,是每個戰士都應該遵守的軍規。王將軍接到的命令是偵察敵情,吳世複將軍接到的命令是死守通谷堡,阻截敵人。他們不能選擇,也沒得選擇,所以他們就將選擇的機會給了我們。”
阿裡被他注視的渾身不自然,一時喃喃不知如何開口。
李平見阿裡的目光垂下,突然淡淡的笑了:“其實你是很聰明的一個將軍,只要不去鑽牛角尖,你一定會大有作為。”
“你相信師將軍嗎?”阿裡突然冒出這麽一句。
李平怔了一下,突然搖搖頭:“個人之間總有些恩怨,但我相信一個在戰場上將生死拋之身外的將軍,不會在戰場上去陷害他的戰友。作戰就一定會有犧牲,我們都只是棋盤上的旗子,分別只是功用的不同。好了,該回去了,通谷堡的事情要和師將軍說清楚!”
看到李平策馬欲走,阿裡的面色忽紅忽白,內心陷入深深的掙扎,片刻之後,他終於下定決心,一把攔住李平,很肯定的說道:“我知道棋子的命運,但我很想知道,怎樣才能在這裡做一個非常有用的棋子!”
李平靜靜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不變,片刻之後,他緩緩說道:“自己努力,抓住機遇,堅持原則!”
“我想找你借套軍服!”
“可以,但你可以告訴我要幹什麽嗎?”
“我不能呆在後面看熱鬧!”
李平淡淡的笑了,不過這個笑容中卻蘊涵著憂傷,他沒再開口,用力一策馬,向著目的地迅速的奔去,阿裡緊緊跟隨。
大約一個半時辰後,阿裡又回到了耿浩明的陣地,不過他這個時候已經換上一套宋軍軍服,雖然沒有宋軍應有的軍銜,但看上去,他和宋軍已經沒多少分別了。
而此刻,耿浩明剛將前方的死亡戰場整理完畢,一回頭就看見他正走過來。剛開始,耿浩明還沒認出來,等他走近,才發現是他,對他的軍服微微的皺了一下眉頭,語氣帶些不滿的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麽?還有什麽事情要我幫忙嗎?”
阿裡對耿浩明的不悅聽而不聞,堅定的走到耿浩明面前,右手平放於胸,大聲說道:“戰士阿裡向耿將軍報到!”
耿浩明呆了呆,莫名其妙的掃了他一眼,正要說話,突然外面偵騎急速跑回,大聲吆喝道:“讓開,讓開,敵報,讓開,敵報……”一邊喊,一邊從戰士自覺讓開的通路向耿浩明的指揮所在而來。
見情況有變,耿浩明也沒心思再管阿裡在幹什麽,快速的說道:“我現在沒時間管你,你到一邊去,不要妨礙戰士……”話音剛落,耿浩明就轉身出去,攔上偵騎,問明情況之後,馬上召集戰士準備迎戰,連看都沒再看阿裡一眼。
此刻天上的霧氣早已消散,和煦的陽光開始代替潮濕的水汽,也讓宋軍的視線更清楚,可以清晰的看到遠處官道上正翻騰起大量的灰塵。
蒙古人漸漸的近了,騎兵首先出現,他們在宋軍的弓弩射程外停了下來,靜靜的看著遠處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屍馬屍,似乎視若無睹,又像悲憤無比,但卻沒有行動。
不久,蒙古人的步兵也出現,從山口望過去,官道上一時都是敵人裝備簡陋的步兵,密密麻麻,一個挨著一個的在向前前進,這支步兵很雜,不僅兵器裝備五花八門,就是個頭也高矮不一。雖然戰陣之中,不可能將所有戰士的身高統一,但在行軍的時候,一般會有意安排一下,不會讓隊伍看起來雜亂無章,像流民多過像軍隊。
這支步兵越走越近,漸漸的,一些眼力好的宋軍已經可以看到他們的樣子,不管這些戰士如何設想敵人的樣子,當看到眼前的敵人時,無一例外的都吃了一驚。眼前這群敵人,穿著雜亂,不少人穿著西夏人,金人的服裝,還有些人甚至衣不遮體,有一些人竟然還穿著破爛的宋軍軍服,手上的兵器更是讓人開了眼界。
有拿長槍的,有拿短刀的,還有拿斧頭的,最為讓人驚奇的,不少人甚至乾脆就拿著削尖的木頭,還有戰士看到有拿著菜刀鋤頭等生活用具的敵人。
這是軍隊還是暴民?
就在宋軍戰士嘖嘖稱奇的時候,幾支騎兵開了過來,他們分成兩支大隊,像是衛護也像是監視的停在這支兵不兵,民不民的隊伍兩邊。他們清一色蒙古騎兵裝束,雖然不統一,但看上去也還協調,手中長矛不時在陽光下拽出一條條閃亮的寒芒,目光寒冷,甚至已經沒有一絲人類感情。
“嗚,嗚,嗚……”
牛角號聲響起,這群蒙古兵突然大喝三聲,然後長矛前指,直接正對宋軍駐防的白石山口。
被蒙古騎兵逼在中間的這支奇怪步兵緩緩的開動了,最前面的一支慢慢的朝著山口走來,陣形松散,隊伍拖拉,即沒有組成攻堅的主力,也沒形成防護的策應,他們就像一群被趕過來的鴨子,松松垮垮,搖搖擺擺的走了過來,似乎將前面修羅地獄般的戰場當成自己家的後院。
所有宋軍戰士的臉上都露出受辱的表情,認為這是敵人在羞辱他們,眼神憤慨,緊緊握住手中的兵器,準備隨時給予他們嚴厲的教訓,讓他們知道輕視自己的後果。
漸漸的,他們近了,近的可以讓對面宋軍看清楚他們臉上的表情,這是一些什麽表情,悲傷,絕望,木然,瘋狂,猙獰,毫無生氣,猶如一具具行屍走肉一般,完全沒有一絲身為軍人應有的堅強和勇武。
這是一群沒有希望的人,應該是蒙古軍營中的奴隸兵!
耿浩明的手停在半空中,他看的出來,這支部隊不是真正的軍隊,他們只是一支臨時被拉來消耗自己的肉靶而已,殺了他們,並不會對敵人造成什麽重創,只能讓自己消耗寶貴的箭支,屠殺一支給自己部隊蒙羞的流民隊伍。
敵人已經進入弩箭覆蓋范圍,他們還在前進,踏著屍體前進,他們走的很蹣跚,走的很艱難,眼中的絕望和無助,就算是隔了那麽遠,也可以讓宋軍戰士感受到。
有些戰士猶豫了,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悄悄的松開,還有更多的人看著耿浩明,希望能從他那裡得到指示。
“給我聽著,只要在戰場敢向我們亮兵器的人,一律殺無赦,放!”耿浩明的目光從停在遠處的蒙古騎兵處收了回來。
利箭組成的蝗蟲隊伍又一次光臨在天空,無數的人倒了下去,慘叫和鮮血又響徹天宇,回蕩在遙遠的高空,讓不知何時飛來的數十隻禿鷲在半空中興奮的盤旋高叫,應和著地上淒厲的慘叫,組成地空協奏的地獄合唱曲。
死亡驚恐了絕望的心靈,鮮血刺激了麻木的身體,當看到無數的鮮血飛濺在半空,一個接一個人的慘叫著倒下的時候,這些奴隸兵開始崩潰了,他們瘋狂了,四處亂跑,拋掉手中的兵器,狂呼高叫,在戰場上狂奔飛跑,一些人甚至朝後面跑了過去,意圖跑回自己的隊伍中。
仍然是利箭組成的大雨,狂潑向他們,穿透身體的聲音就像擊破一個個破麻袋,生命的消失就如同農夫正在收割的莊稼,這些人手足亂抖,張著大口,絕望的看了自己胸前一眼,然後無奈的像後倒去,死魚一樣的眼睛睜的大大的,似乎正在質問蒼天,這一切是為什麽?
不到片刻,這支前無進路,後無退路的‘軍隊’就被消滅了,被他們的敵人和主人聯手給消滅了。
帶著血腥味的山風吹過,帶起一陣猶如冤鬼哭號的淒厲回響,久久不絕!
“嗚,嗚,嗚……”
又是一陣牛角號聲吹起,又是一群拿著粗陋兵器上陣的“敵人”,面對先前戰友的屍體榜樣,他們也不知想到了什麽沒有,或許什麽也沒想到,木然的,不帶任何生氣的向前走著,對自己腳下的鮮血視若無睹,對拌倒自己的屍體毫無感覺,灰暗著雙眼,默默的朝前,帶著已經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悲涼前進。
幾乎沒有任何懸念,他們又倒了下去,倒在前進的路上,不同的是,這次向回跑的人少了許多,更多的是直接對著宋軍的利箭走過去,不少人的臉上帶著解脫的微笑。
周而複始,到了最後,宋軍那邊對一切都已經麻木了,眼前只有一個個走過來的箭靶,在自己的手指間綻放出縷縷鮮紅。甚至當自己眼前出現一隊全副武裝,拿著盾牌的步兵時候,一時之間竟沒反應過來。
等意識到眼前的敵人已經換人的時候,這支穿著重甲,舉著巨大盾牌的敵人已經逼近了,前鋒甚至越過死亡區,出現在山口步兵方陣前方。
這支步兵不同於那支奴隸兵,他們頭上戴著怪異的頭盔,上面的盔纓也和中原常見的不同,好象是一支角,有點像雞冠,他們穿著厚厚的皮甲,上面還有金屬片在閃閃發光,一面巨大的長方形盾牌被他們高高舉起,只露出頭臉和小腿上的脛甲,他們兵器主要是長矛,但卻非常粗大,比宋軍用的至少粗了半號,看上去異常碩大粗重。而且,這群人的身材也比宋軍戰士的要高大,雙眼多是綠色,有些人的下巴上還可以看到異常濃密的黃色胡子,讓人可以輕易猜到他們是胡人。
這支隊伍排列的整整齊齊,前後左右都有照應的向著前方壓來,一部分人甚至還有閑心將那些擋路的屍體搬開,掃出通路,似乎對這猶如地獄的景象毫不在意。
“換重弩,仰射!”耿浩明突然有個感覺,眼前這支隊伍似乎和自己的重裝步兵有頗多相似之處,如果他們全都是由胡人組成,那他們用比自己一方粗大的多的兵器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片刻之間,宋軍弓弩手就完成換裝,重弩需要兩個人來操作,一個射,一個送箭,負責射的那名宋軍估算了一下角度,然後腳一踩,雙手使力拉開弓弦,身子一躺,粗大的弩箭就對著一定的角度向著天空飛去,一時之間天空都是飛翔的弩箭,幾隻倒霉的禿鷲被射中,慘叫聲中夾雜著羽毛,從空中跌落下來。
就在蒙古人有些不解的看著宋軍這一手的時候,無數的弩箭猶如巨大的冰雹,從天而降,惡狠狠的砸到那隊胡人步兵方陣中,一時之間只顧著防備平射弩箭的胡人蒙古步兵紛紛中箭,有不少弩箭甚至穿透他們的頭盔,直灌入他們的頭顱,顯示出很強的穿透力。
這一下,至少就讓五分之一的蒙古胡人躺下,剩余的胡人一看情況不對,馬上就變換盾牌的方向,讓宋軍的二輪弩箭收獲要小的多。
這群蒙古胡人見情況得到控制,馬上就一分隊形,竟然放棄攻擊防守在山口的宋軍重裝步兵本陣,改變成兩隊去攻擊設伏在山坡上的弓弩手,陣形變化漂亮乾脆,顯露出一手頗有水準的戰術變化。
而一直在後面觀望的蒙古騎兵馬上抓住這個機會,全力策馬,凶猛的朝著山口奔來,兵鋒直指宋軍白石山口的重裝步兵本陣,氣勢狂野無比。
耿浩明馬上明白到這才是對方真正的攻擊,先前的那些,只不過麻痹自己,好為眼前這刻爭取到最大的戰機。
“左右陣地放棄支援下面的陣地,全力消滅當面之敵,也該讓他們露露臉了!”
命令傳達的非常及時,等那支蒙古胡人衝過來的時候,兩邊的弓弩手陣地已經嚴陣以待,一些胡人剛爬上山坡就被一陣箭雨射殺,死傷慘重。
此舉也激起蒙古胡人的野性,他們嗷嗷的的叫著,如同被激怒的野豬,聳動著巨大的軀體,向著宋軍陣地壓了過來,高大的塔盾竟然被他們舞的忽忽直轉,顯示出驚人的氣力,將一支支弩箭擋開。
“好力氣!”
耿浩明都忍不住的讚歎了一聲,然後舉手下令暫停射擊,準備好噴火筒。
沒有了宋軍弩箭的威脅,這群胡人跑的更快了,不久,一些戰士就可以看到這些如同巨大猩猩的異國胡人。
不少第一次看到胡人的戰士甚至開始懷疑,這些黃毛綠眼睛的家夥是不是從那個地方跑出來的野人,要不怎這麽大的力氣。
就在這群胡人接近陣地,甚至不少胡人已經開始嚎叫著要衝鋒的時刻,無數條火龍從宋軍陣地中噴出,如同地獄烈火呈現在人間,無論是胡人的衣服,盾牌,還是手中的兵器,甚至是地上黃土無一不開始燃燒,而且隨著宋軍陣營源源不絕的火龍噴射,整個山頭陣地都呈現出一片巨大的火光,其灼熱度連製造者都不得不另外轉換陣地去躲避,連本來想用的手榴彈都用不著了。
那些被烈火包圍的胡人在火堆中急的上竄下跳,狼奔鼠突,在一瞬間,爆發出生命最大的能量,其速度可以媲美最快的戰馬。但是更多的胡人卻被烈火纏身,聲聲哀嚎猶如畜生被活剝時鳴叫,帶著絕望的叫聲,在已經開始燃燒的大地上翻滾,最後變成一堆堆燃燒物,成為這場大火新的養分。
就在攻擊弓弩兵陣地的胡人陷入滅頂之災的同時,突擊山口陣地的蒙古騎兵已經出現在宋軍戰士的視線內。
“颼颼……”
首先建功的是陣營中的連環弩,因為射程問題,連環弩無緣加入弓弩手陣地,但在此刻,連環弩在近距離的驚人穿透力發揮出了決大的殺傷力,無數的蒙古騎兵連箭矢都沒看清楚,就連人帶馬的栽了下去,至死沒弄清楚到底是什麽射殺了自己。
連環弩射程不足的問題,被近距離的穿透力所彌補,加上比普通弩弓快了兩倍的換箭矢速度,讓蒙古騎兵吃足了苦頭,在讓人心寒的颼颼聲中,無數的蒙古騎兵中箭,連人帶馬的倒斃在進攻的道路上,屍體累積的厚度甚至超過先前被弓弩兵射殺的同袍。
雖然傷亡是驚人的,但這支蒙古兵毫無退卻的意思,他們越過戰友的屍體,踐踏著發臭的紅泥漿,像追尋死亡的殉道者一般,前赴後繼的倒在宋軍的連環弩下,沒有人後退,也沒有人去觀望,一直在向前衝,衝,再衝,對於隨時降臨的死亡幾乎沒有了感覺。
漸漸的,一些蒙古騎兵越過連環弩的死亡線,開始逼近宋軍的陣地,一些人的臉上甚至浮現出殘忍仇恨的興奮,似乎想到馬上就要斬殺敵人的痛快。
連環弩手在迅疾的射了三輪,稍稍擋住敵人的衝鋒後,馬上退後,進入盾牌兵的保護范圍內。
就在蒙古兵以為可以痛快淋漓的暢飲敵人鮮血的時刻,他們驀然驚訝的發現,前方出現一面面巨大的盾牌,組成一道堅厚的盾牆,而且,這些盾牌比他們那些胡人戰友的盾牌還要高大,猶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堅固堡壘。
沒有後退的余地,也沒有猶豫的時間,這些蒙古騎兵一咬牙,就狂猛的對著盾牌城牆衝去,意圖憑借騎兵的強大衝擊力擊垮這道城牆,好讓自己一方可以品嘗勝利的果實。
就在蒙古人排山倒海的衝向盾牆的時刻,突然一陣寒光四射,從盾牆的空隙之間伸出了無數的長矛,密密麻麻,猶如草原上的青草,鋒利的矛尖正掛著死神愜意的笑容,就如同正在注視著一個不自量力的白癡,充滿了挑逗和不屑。
“轟……”
一陣陣巨大的響聲不絕,在盾牆的微微搖晃中,無數的蒙古騎兵被連人帶馬的挑在長矛上,戰馬絕望的嘶鳴,口中噴著混合著鮮血的唾沫,大大的馬眼中,映照出主人狠狠的撞到盾牆上,然後猶如一具破碎的玩偶,輕輕的落在地上,標飛的鮮血潑墨般的塗抹在厚實的盾牌上,在上面畫出一幅刺目的鮮血印象畫。
後面的蒙古騎兵並沒有停下來,踏著前方戰友的屍體,義無返顧的再次撲了過來,如同疊風層浪,一陣趕一陣的奔赴死亡之旅。一些僥幸跳過盾牆去的蒙古兵,還沒等他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數支長槍就將他頂了起來,像扔廢物一樣的將他扔了出去,落在他的戰友眼前。
蒙古人越發憤怒了,他們的雙眼變的通紅,任憑紅色液體在空中飛灑,揮舞著長矛戰刀,口裡呼喝著讓人聽不懂的言語,狠狠的向盾牆撞來,盡著最後一點努力的敲打著盾牆,只是結果證明,他這麽做是徒勞的。
奔跑的鐵蹄絕望而又無助的四處跳躍著,沒有肉體可以抵擋鋼矛的突刺,就算已經習慣漠北苦寒的強壯肉體也不能。
站於盾牆後的長矛兵不住的變換隊形,前排的利用盾牌將敵人的屍體拉下,後面的繼續上前,換一個空隙再刺,一直輪換不斷,使的盾牆上的長矛像毒蛇噴出的舌信,每一次揮動就要帶走一批生命,有時甚至可以刺穿好幾人。
沒過多久,堆積在盾牆前的屍體就幾乎可以媲美盾牆的高度,可是蒙古騎兵還在源源不絕的衝來,因為前路被阻攔,不少人被拌倒,但更多的人還是衝了過來,前後擁擠之下,不少蒙古騎兵混成一團,完全沒有了騎兵的機動力。
“轟隆,轟隆……”無數冒著黑煙的半圓形物體飛了出來,直接落進這些前堵後擠的蒙古人中,飛射的彈片,爆炸的火yao推力,盡情的暢飲他們的生命之火,將他們推進渺不可知的死亡深淵之中。
眼前是衝擊不破的鋼鐵荊棘,後面是不斷湧來的戰友同袍,天空是不時飛來的奪命火彈。這支殘酷利用人命創造攻擊機會的蒙古騎兵和他們胡人戰友一樣,也陷入絕對無望的死亡地獄之中。
大批大批的騎兵消失,地上的屍體已經堆的比人要高,甚至不少騎兵連進攻的通路都找不到了,但他們還是在進攻,面對密密麻麻的槍海,絕望的進攻……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當宋軍發現蒙古人不再衝來後,戰場上響徹了半天的喊殺慘叫聲終於平息了下來。
而日頭也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偏西了,天邊又開始呈現出如血的殘陽,鋪天蓋地的血腥味隨著山風四處飄蕩,帶著孤鬼的號哭,向著原野天際移去,似乎要將發生在這裡的慘事通告四方,又如同已經害怕了這裡,不敢再回來。
無數僵死的屍骸躺倒在兩軍陣前,四處漫流的鮮血因為屍體的阻流而成為一個個鮮紅的水潭,上面漂浮著箭支,內髒,甚至慘白的斷手殘肢,密密麻麻的箭矢,隨處丟棄的兵器,還有不時可以聽見的低聲慘叫,以及那些僥幸躲過一劫的孤獨戰馬,正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悲涼嘶鳴,想要喚起他們倒在地上的主人,但是回答它們的只有它們自己那一聲聲劃破沉寂的無助哀鳴……
如果有地獄存在,那這裡就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耿浩明站在山坡上,靜靜的看著不遠處的死人,對於眼前這種地獄場景,他見過很多,他甚至可以做到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些屍體。他不後悔自己成為殺死他們的元凶,就算再來一遍,他同樣會如此做,不會有任何猶豫。因為這就是戰場,要想自己不死,那就只有別人死了,不管別人死的多麽淒涼,多麽慘烈,多麽驚心動魄,那也比自己痛快的死要好的多,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也是永遠不可改變的事實。
戰爭需要麻木人性,但做為一個人卻不能泯滅掉心中的良知。無數次的慘烈廝殺固然可以鍛煉出一支百戰雄師,可是如果連良知也消泯,那這支軍隊就不能稱之為人了。
此刻,耿浩明的心中就充滿著悲傷和無奈,還有一種淡淡的心酸。
“將軍,我覺得對面的蒙古人行動有些奇怪!”
耿浩明帶著惱怒的看向說話人,只見一個渾身上下都像被火燎過的宋軍正站在自己不遠處,黑糊糊的臉頗有些滑稽,他的身上還有不少血跡,似乎是沾上的。
看了片刻,耿浩明才認出這個家夥是阿裡,那個讓他不怎麽有好感的西夏降將。
“有什麽奇怪的?”
“我剛才隨幾個戰士出去看了一下,發現對面的蒙古人似乎正要扎營,他們已經將我們前方的官道谷地都封鎖了。”
“這有什麽不對嗎?他們精心策劃的進攻被我們粉碎,估計他們是想采取長期圍困的方針,利用他們佔優勢的兵力,逐漸的消耗掉我們的力量,這也很符合兵家要旨,你總不能指望蒙古人吃了這麽大的虧後,還向今天這樣衝過來吧?。”
聽到耿浩明如此說,阿裡不同意的搖搖頭,忽然又覺得不對,連聲解釋道:“如果依照常規推斷,如果一地久攻不下,而自己又傷亡慘重,確實應該采取圍困攻打的打算。可是末將和蒙古人交手多次,根據末將的觀察,蒙古人作戰以勇猛頑強,機動迅速,行動靈活為風格,非常善於借用敵人的弱點進行攻擊,相反,這種圍困戰術他們卻很少用。
況且蒙古人此次偷襲臨洮路,其目的絕不僅僅想消滅長空將軍和師將軍這麽簡單,如果是這樣,那蒙古人如此做為更讓人疑惑。就算他們想圍困我們,可是他們又憑什麽來圍困?只要這道山口不失,秦州和鞏州就可以源源不斷的支援我們,僅僅憑借這種消耗,似乎不能讓我們屈服,那他們圍困的意義何在,所以我認為,他們應該另外有目的。”
不知怎麽的,聽到阿裡一口一個我們,耿浩明就是覺得別扭,怎麽也沒法將他當成自己這邊的人,只是他說的也有道理,自己和蒙古人沒打過多少交道,除了長安那次,這次就是第二次。
對於蒙古人的作戰風格,老實說,耿浩明只是聽到軍團內一些參謀的研究報告,具體的沒什麽認識,今天這場戰鬥純粹是阻擊戰,自己佔了天時,地利,人和,而蒙古人卻是一路打了過來,可說以疲憊之軍對精銳之師。可是盡管如此,蒙古人在這場戰鬥的表現也讓他感到驚心,特別是用那些奴隸兵做箭靶,更是讓自己初次感受到蒙古人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殘酷作風。
沉吟了片刻,耿浩明帶些詢問的道:“既然如此,那你認為我們該怎麽防范?”
阿裡神色有些振奮的說道:“從今天的戰鬥來看,只要我軍弩箭火器充足,蒙古人很難衝過去,如果他們想轉路,不僅道路遙遠,而且那些山路也不能容許蒙古人機動。所以我認為蒙古人的打算還是要佔領這裡,只是他們會用什麽方法,末將一時也想不到。但可以肯定無疑的是,山口陣地是他們志在必得的所在。我們可以在這裡做一些準備,譬如可以在主陣地後設一些拒馬,如果萬一前鋒部隊不支的時候,可以暫時退卻一步,利用這些拒馬再次阻擊敵人,相信這招會是蒙古人想不到的!”
耿浩明對眼前這個西夏人有些刮目相看了,這個人確實是有真才實學的人,只是如此人才在那裡不能大有作為,為什麽在我們一來就投降我們?
一邊不自覺的對阿裡的才華感到佩服,一邊卻又對他起了更深的猜忌,考慮了片刻,他決定還是按照阿裡說的去做,畢竟這樣做穩妥方面會更高。
想清楚後,耿浩明就讓一個千人長和阿裡一起去做這件事情,不僅要在主陣地後面加,在防禦陣地前也要加一些,並讓他多用一些人手,務必要在天黑前全都做好。
在宋軍忙碌著布置的時候,蒙古人那邊也非常熱鬧,一些蒙古騎兵不住的奔跑,鞭打叱喝著奴隸兵,顯得嘈雜異常,似乎吃準了宋軍不會主動攻擊他們。
日落時分,一座規模宏大的營寨呈現在宋軍眼前,只見前方的山坡谷地一片軍旗招展,密密麻麻的蒙古包隨處可見,一眼看去,帳篷連著帳篷,軍旗打著軍旗,拖延迤儷,連綿長遠,猶如一道銅牆鐵壁,將宋軍前進的道路封的死死的,可以說讓他們前進無門,讓人望之如海洋,興起無能為力的感覺。
如果他們是想阻截宋軍,這麽做實在無可厚非,但很可惜,如今是宋軍要攔截他們。雖然蒙古人建軍帳的速度讓宋軍工兵都感到佩服,但是這麽做,實在是讓人費解。
時間就在這種對峙的狀態下流逝,夜幕降臨的時候,雙方幾乎不約而同的派出小規模的部隊出來,不是為了作戰,雙方的目的都是那翻著血腥味,有著大群蒼蠅的人間地獄。
不同的是,宋軍是想將弩箭兵器收回來,而蒙古人那邊卻是要將屍體拖走,剛開始,雙方差點衝突,可是到知道對方的目的後,大家似乎達成默契,宋軍隻管搬東西,蒙古人隻管拖屍體,到了後來,在對方的要求下,宋軍還將靠近自己一方的屍體拖過去交換對方手中的弩箭。 兩支白天剛拚的死去活來的軍隊,在夜色的籠罩下,在仍然散發著血腥的戰場互不干擾的進行著交易,讓人有種異樣的別扭。
在雙方收拾完戰場之後,大約半夜時分,蒙古人一支想過來偷襲的騎兵因為撞上拒馬而被發現,在狠狠的收拾他們了一頓之後,蒙古人再沒有過來。
黎明時分,就在一個打著哈欠的哨兵去換崗的時刻,他突然感到地面又傳來熟悉的顫抖,下意識的他大叫道:“敵襲……”
原本沉靜的宋軍營地瞬息之間醒了過來,以最短的時間做好準備,靜靜的等著敵人過來。
地面的顫抖越來越利害,甚至耳鼓中也充滿著隆隆的蹄跑聲,光聽聲音也知道,對方這次來的人數比白天要多,看來又是一場惡戰。
緊緊手上的兵器,就在戰士們發現自己手裡出現冷汗的時刻,如同千萬個戰鼓同時敲響的轟烈聲音傳來,使人震耳欲聾,飄飛灰塵傳入戰士鼻端中,呈現出一股濃濃的奇怪味道,似乎很像火油箭中的味道。
就在一些將士驀然發覺不對的時候,發出如此噪音的敵人呈現在眼前,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野牛群,正順著官道,瘋狂的向著陣地方向衝來,直敲天際的牛蹄聲蓋過一切聲音,讓戰士的耳朵什麽都聽不見。
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火箭落在野牛群中,瞬間,一片大火燃燒起來,只是呼吸之間,就在戰士的目瞪口呆中,整群野牛變成燃燒的火牛陣,帶著掩蓋一切的巨大的聲響,正凶猛的朝著自己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