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當然不是貨真價實的掌櫃。他甚至不是一個人類,他是一個樹妖淨血者,來自妖界。他的唯一使命是淨化樹族的血脈,消滅人界中那些帶有“先天樹體“的人類。
因為這些人的先天樹體根本就不是什麽自然的饋贈,而是樹妖的血脈外傳的結果。
他只需要一具擁有先天樹體的屍體就可以了。帶回這具屍體,他就立刻完成使命,回歸部落。
所以他只是一個人來,他需要獨佔這份功勞。而且何萬一已經告訴他清晰的情報,這一夥全部是不超過築基二重的一級伍院弟子。
人數再多,他也能輕松拿下。
這個老人——他只是看上去很老。當他揭去臉上的老皮,摘掉灰白的假發,他就變成了年輕的樣子。
樹族本來就非常長壽,即便幾百歲的年級,看上去也一樣是年輕人,根本不用什麽壽元丹。如果一棵樹看上去很老,那可是千年甚至萬年的老妖了。
他名叫木飛。
帶著假面和假發一直讓他很不舒服。但從今夜開始,也許就不再需要了。
一張富有棱角和線條,年輕而又成熟的男人的臉出現在走廊裡微弱的月光中。
他會帶著他要的屍體離開人界,從此無需再煩惱人類修士的追殺。當然在此之前他會完成和何萬一的交易,把屍體中的樹核留給他。
雖然出賣樹核就和出賣自己的器官一樣讓他覺得很惡心,但他是一棵恪守信諾的樹。
三天之前,他就已經開始在從翠玉宮過來的官道上等候了。他坐在路邊的小酒店裡,一邊喝酒,一邊盯著往來的人馬,直到看到他等的人,看著他們進了青陽鎮一家客棧。
乘著他們去玄市的時間,做掉了客棧裡所有的活人,包括一個掌櫃、兩個夥計和一個廚子。殺掉四個凡人,他完全不用發出任何聲音。
木飛將他們的屍體鎖在帳房之中,就算有任何客人再來,都不可能會撞見。
然後他就坐在櫃台耐心地等他們回來了。乘夜深人靜他們睡覺的時候動手是最安全的。如果是在玄市動手,很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他這個妖族的身份一暴露,之後引來的必然是人族修士們無盡的追殺。
他的目標只是擁有先天樹體的那一人,所以能驚動的人越少越好。驚動的人多了,消息傳到翠玉宮,他能不能順利地離開人界就是一個疑問了。
他沒想到這些人似乎有所防備,有人在二樓走廊上值夜。
雖然實力遠高於對方,他如果貿然動手,也有打草驚蛇的可能。一旦這批翠玉宮的弟子像蟑螂一樣四散奔逃,他未必能誅殺乾淨。所以他耐心等候時機。
一個時辰之後,第二名值夜的弟子並沒有守在走廊,而是自己騰身上屋頂去了。
看來他們小心防備的是外來的進攻,對客棧內的襲擊並沒有戒備。這樣的機會他當然不會放過。
木飛輕步上樓。他的樹身非常沉重,足以壓垮整座客棧。但他的人身極為輕盈,甚至可以化翅飛行。否則他豈能對得起名字中的這個“飛“字。
他走過樓梯走廊。原本風吹都會吱吱格格的木樓,竟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那個擁有先天樹體的小孩,在房中爛睡如泥,他甚至能聽到低沉的鼾聲。房門裡面上了門閂,但這對他來說不是問題。
黑暗中,他身上生長出一支支如同手一般的樹枝。
這些樹手穿過門縫往房內延伸,就和人手一樣靈活,
他很快抓到了門閂。 他輕輕地將門閂拉開,動作緩慢得就好像根本沒動。
一會兒之後,門閂開了。他的樹手已經纏住了整個門板。他輕輕地將整個門板抬起,打開,確保它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半刻之後,他已經站在對方的床前。他沒有發出任何呼吸之聲,就像一塊死的木料,靜靜地樹立在黑暗裡。但他的內心卻按捺不住激動。
他已經經歷了足足十年的等候了,終於到了結束的時候嗎?
他仿佛已經聞到雨林中濕熱的空氣和頭頂熾烈的陽光了。
他生出的樹手馬上就會纏住床上這個打鼾的男子的脖子,慢慢地收緊,並在他頸動脈上漸漸地用力,緩緩減少流過他大腦的血流。
擁有先天樹體的修士,即便遇到偷襲,在瀕臨絕境之前樹體會被強烈的刺激激發。雖然這個人的樹體最多只不過一株幼體,一旦激發也是一個麻煩。
如果是悄悄地把他弄得大腦缺血昏迷過去,再瞬間擊殺,那才是萬無一失的。然後他會用一個專門的“樹棺“將屍體收納,取出樹核給何萬一之後,剩下的部分送到妖界去。
但他剛要碰到對方的脖子,身後一股沉悶的風往自己的背後襲來。
他的後背立刻憑空長出兩隻樹手來。這些樹手看去都是一根小臂一般的粗枝,盡頭分成五岔小枝。
根本不用轉身,他的樹身被稱為“千手千眼身“。渾身上下任何一處都可以生長出一隻帶著五個分支的樹手。這些枝丫可剛可柔,可隨心改變形狀,和比手指更靈活。
在五隻枝分岔的“手掌“處,則有一隻活生生的眼睛。這隻眼睛視覺極為敏銳,和他身上的雙眼並沒有區別。
所以他全身擁有千手千眼,不用回頭也能看到身後的敵人。
但樹族視覺和觸覺敏銳的代價是,他們的神識和聽覺都很一般。而且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眼前他要獵取的先天樹體的人類上,竟然忽視了那名在外值夜的弟子的動靜。
他一手抓住了那股飛來的大力,握在手中,竟然是一個巨大的水缸。其中還盛滿了水。他用力一捏,轟然一聲巨響,水缸碎裂了,一股洪水席卷了房間的地板。
伴隨著這轟然巨響的是一聲大喊:
“有妖獸!有妖獸!“
這個人當然是勾豬。
他看到帳房中堆積的屍體之後,本想上二樓叫醒眾人趕緊離開這詭異之地,但是一來就看到木頭的房門已開,那個人站在木頭的床前,明顯正在下死手了。
他當然不能看著對方死。怎麽說這也是和他一起在翠玉宮混了一年多的兄弟。更何況自己惹上大麻煩的時候,人家可是半句怨言都沒有就留了下來。
做賊的時候,他的師父早就和他說過:“混江湖最重要的是義氣。那些捕快來了也不丟下你跑路的兄弟,你要舍得為他們死!“
他本來就是賤命一條,一年多之前在陳玄方手上就應該死了。那時對眼死於非命,他卻獨活了下來。雖然說那時的他絕對沒有實力能讓兄弟保得性命,這事也成了他內心的一個陰影。
這種事不能再有了。
這個怪物的實力他無法感覺,但可以肯定遠遠地超出他的想象。它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猶如一個黑洞,沒有任何活動的氣息傳出來。
它全身就像一顆古怪的樹,身上長出很多如樹枝一般的手,每一隻手都伸向前方的床鋪。而木頭那個麻木得像木頭一樣的家夥,依然在床上打鼾,簡直是要醉生夢死啊。
“這他媽的是什麽東西啊……“,勾豬心想。
木頭變成樹體的時候,至少從形狀上看還是一個人形。這個東西,看上去完全不知道是什麽生物。雖然無法擊殺,但他必須要給這個家夥一個威嚇,而且聲響越大越好。事情鬧得越大,越是可以叫醒所有的人。而且亂成一團的時候,也就是趁亂脫身的時候。
給這家夥一記真正的重擊!
他立刻就想到了走廊上見過的那口大水缸。
這種盛水的水缸擺在拐角處,是客棧為了防范火災而準備的。注滿了大半缸水之後,一個普通的凡人根本不可能扛得動。 但翠玉宮的入門功法畢竟不是蓋的,一天一天地吸收純陽之氣煉純陽丹的效果,他的氣海雖然只是初步擴張,但也比一般的凡人開闊了不少。
即便只是築基一重中期,那股純陽真氣湧入四肢的經脈,隨之而來的依然是肌肉的力道陡然暴增。雖然說這種依賴真氣的暴增只是暫時的,但這一瞬間他抬起這口盛滿水的大水缸竟然有不怎麽費力的感覺。就像一個西瓜抱在懷裡,他想也不想,就往這怪物的背後砸了過去。於此同時,他大喊了起來:
“有妖獸!有妖獸!“
對玄門弟子來說,妖獸是真正的好東西,誅殺妖獸是為民除害,而且妖獸渾身上下都是寶。一頭完整的妖獸屍體至少價值十萬純陽丹以上,而且用妖獸完全沒用的頭骨去兵部還能領到一大筆賞金。
當然捕獵妖獸也需要不俗的實力。至少築基弟子是不會由此念想的。至少虛丹境界,才能考慮與妖獸一戰。
勾豬大喊大叫,也是希望如果被結丹高手聽到有妖獸存在,說不定會紛遝至來,這怪物不管是不是妖獸都要倒大霉了。
要是他在玄市上這樣大喊說不定還真有作用,但這家客棧四周比較開闊,而且整間客棧的房間都被他們包圓了,除了他們自己人,根本沒有別的玄門高手存在。
“愚蠢。“這怪物一手捏爆了這巨大的水缸,口中冷哼了一聲。他並沒有回頭,但身上那些靈活靈活的手,就像受了驚擾的蛇一樣,齊刷刷地回過了頭。
“你這樣的人類,再來十個,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