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送來的請帖只有四張。黃璐除了帶上黃嶽之外,隻帶上了勾豬和第十九。
這四人並沒有徑直往曲連侯府去,而是乘著天色還算早,登上城牆,看看戰況。
太陽又一次落到身後的地平線上了。烈日當空的時候光芒萬丈,耀得讓人真不開眼。但是一旦落到地平線的上方,就變成了鮮嫩柔軟的一個蛋黃一般,仿佛人人都可以伸手上去揉捏一把。
城牆拉出長長的影子,往無限遠處延伸,幾乎和東面綿延而來的黑暗連在了一起。
陰影中的屍魔軍就像蟻群一樣,在遠處列隊,隆隆而來。最前面的一批,或推著裝滿土的車,或背著巨大的土包,看他們的樣子,想是打算把護城河給填了。
魔軍有太多暴力衝陣的手段,但對付這護城河還真沒有什麽好辦法。如果有魔犀衝來,陷入護城河的淤泥中,也發揮不出一成的力量了。
“魔!魔!魔!”
隨著一浪高過一浪和一種奇怪的尖嘯一般的號聲,前鋒部隊瘋狂地往護城河衝去,仿佛要用自己的屍體把河填平一般。
魔氣接近,曲連城的防護大陣受到了激發,散發出金、紅二色的璀璨光芒。整個城牆仿佛都微微發紅,就像燒熱的頑鐵。
護城河裡的水冒出一個一個拳頭大小的金色氣泡,越來越多,仿佛正在沸騰。
山河大陣,金城湯池!這陣勢,真是讓勾豬大開眼界。
如此大陣,以山川大勢依憑,引動天地靈氣。在關鍵之處布陣樞,以小牽大。最終一方天地之力,盡落一人之手,絕對是結界陣中最為宏偉巨大的存在。
其實曲連縣所在是一片肥沃的平原,膏腴之地。周邊遍布田野,一條曲連河繞城而過。
曲連縣城的四周的護城河也就是這條直貫平原的大河。
其實此地除了幾個小崗之外,並沒有大山。然而先人築城代山。山有地脈,城則有人聚之氣。
與此同時,城上守軍也整齊地在城牆上列隊,將功拉滿。弓弦吱吱格格的響聲慢慢傳來,眾人都屏住了呼吸。
隨著他們弓弦拉滿,陣上的純陽之氣也像這拉緊弓弦帶來的蓄力一樣,在箭尖聚集。每一支箭的尖端,都有紅光閃耀。
眼看狂衝的魔軍已經靠近了護城河,連他們臉上的兩點藍色的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射!”有人大吼了一聲。頓時萬箭齊發。山河護城大陣之中,人人皆為陣子。這些箭受了大陣加持之力,射出猶如一線流光。萬箭齊發如同萬縷光芒。所至之處,魔軍紛紛灰飛煙滅。
“少主!”黃嶽跟在黃璐的背後提醒道,“林公子的家宴,恐怕就要開始了。”
魔軍兵臨城下,城主卻在家中大宴賓客。黃璐本來生性乖張不羈,但也覺得這個林公子真是荒誕到了極點。黃嶽也看出了這個侄女的想法。
“放心好了。”他微笑著說,“林家先祖布下的這道曲連山河護城大陣,就算守軍都躺下睡覺,魔軍也攻不進來。他們箭射魔軍,只是想消耗屍魔,免得他們流竄到中州傷人罷了。”
“林家的底子真是豐厚,”黃璐嘴上這麽說,臉上卻是閃出不屑的表情,“可是遲早得給他林世虎敗個精光!”
黃璐帶著三人下了城牆。
曲連侯府在灰衣巷,一片綠樹成蔭的環抱之中。巷子外面很遠處就有軍士巡邏,尋常百姓根本進不來這個地方。
到了侯府之外,四處寧靜無聲。
除了角落裡偶爾傳來幾聲蛐蛐叫,外面魔軍攻城的怒吼到了這裡一點都聽不見了。如果不是他們剛剛在城牆上看過戰況,還真有一種回到了太平盛世的錯覺。 太陽早已沉到了城的另一邊,明月升起。迎賓的杏樹背後,竟然是一片靜謐無波的湖。湖上倒映著燈火玲瓏的閣樓亭台。已經有不少車轎停靠在外,很多人依次驗身入場了。
黃璐此行並未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素白貼身的衣裙,黃色絲絛束著纖腰,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絲緞的褙子在外。衣裙輕柔如風,貼著玲瓏的身姿,一路走過回廊,搖曳生姿。再加上第十九在旁,兩人爭芳鬥豔,一下子就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
幾個鐵甲兵士猶如鐵像一樣站在湖邊回廊入口處一動不動。前面卻是一個穿著灰色綢短衣的和顏悅色的老仆,笑眯眯地問道:
“請問幾位道長是?”
黃嶽取出一枚木牒,交予對方說:“我們是崇邊鎮崇玄觀來人。”
那老仆小心地雙手接過木牒。上有崇玄陣子黃嶽的刻字,下有景離王兵部玄陣司的印鑒。印鑒上一股特有的靈力波動傳出,這絕不可能造假。
老仆知道此物真實無疑,連忙還禮,將木牒還給了黃嶽。然後他取出四枚用小繩串著的玉片。
“諸位上師,請人各持一片入內,切勿遺失,否則必有大患。離開時交還老仆即可。”
這玉片一入手,勾豬頓時感覺周圍氣場一改。原來這曲連侯府中,也有結界陣的布置。這布置十分隱蔽,他竟然毫無察覺。
如果不是這玉片在手,直接走進去,恐怕要吃大虧。
黃璐玉手接下,纏在手腕上,抬步就往回廊中走去。她卻沒顧及左右。另一夥人剛好也要進入,路被她給先佔了。
那一夥人中也有一個年輕女修,穿著一身看似素白,但隱約五彩光芒閃耀的道袍,外面套著一件紫白雙色菱紋比甲,頭上秀發盤住,珠玉琳琅,手上卻拿著一隻拂塵。她口中哼了兩聲,冷冷地說:
“沒大沒小!我還以為是誰。一個邊陲小鎮上的破觀,怎麽會跑到曲連侯府來的?曲連侯什麽時候把身段放這麽低了?”
走在他前面的灰袍男子頭戴純陽巾,身背雙劍,看似四五十歲,白臉長須,他只是嘿嘿一笑,對這女子說:“秦溪,世上無知小人何其多,哪能回回和他們一般見識。”
以黃璐的火爆脾氣,這麽被人擠兌,說不定就出手打人了。但這畢竟是在林家,有氣也不好發作,她只是回頭望了一眼,沒有再理他們,繼續抬步往裡。這時才發現一個年輕道人已經一閃身追了過來,堵在他們前面,用手一橫,說:
“諸位留步。”
黃璐腳步停下,問:“為何?”
這年輕道士恭恭敬敬地說道:“這是我家師父尋真觀觀主沐陽上人。平日中州的玄門修士見了都要跪拜。你們幾個邊陲遠來,不拜也就算了。問道有先後,長幼有次序,豈能亂改?等我師父過去了,你們再過去不遲。”
“劉沐陽?”這個名字黃璐倒是聽說過。尋真觀是中州最大的道觀,也是飛雲將軍林龍的出師之地。這個沐陽上人其實是林龍的師弟,地位確實不低。
但黃璐本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自然懶得理這個無禮的家夥,反而是純真地一笑,說:“不認識。”
話音剛落她腳步一閃, 就繞了過去。
那年輕道人一急,忙伸手一抓。沒碰到黃璐的衣角,卻一把將她身後的勾豬給抓住了。
這年輕道人也是劉沐陽的親傳弟子,尋真觀中難得的俊才。他一把把勾豬抓住,立刻探出勾豬乃是築基二重的實力,竟然和他同一境界。
築基二重,在那種邊遠小鎮,已經是絕頂高手的境界了。
但勾豬的築基二重縹緲不定,似乎築基不穩,最多也就是個築基二重初期而已。而他自己是大觀驕子,築基穩如磐石,又是二重巔峰,故而想來個下馬威,立刻將體內真氣一運。
真氣入了筋骨,他的一隻手立刻變成鐵鉗一般。這麽一抓,對方的上臂非斷了不可。
但他一抓下去,並沒有感覺到對手骨骼斷裂。反倒是奇怪這人的胳膊猶如爛泥一般柔軟,一抓之下,自己的指力完全陷入爛泥,幾乎消失不見了。然後是一股陰寒之氣從對方身體傳出,侵入自己手指,沿著手臂蔓延開來。
勾豬已經修煉了《玄冥九死陰修經》,這陰陽轉換卻不是他自己主動,而是護體真氣自然之發。
他倒是感覺到自己胳膊被人抓住,於是習慣性地一甩。這一發力,他體內真氣瞬間由陰轉陽,築基六重的純陽真氣一流轉,真是個力大無窮。
只聽嘩一聲巨響,這名年輕的道士竟然被他甩到湖裡,激起一人多高的水花。水裡倒映的玲瓏世界,頓時破碎成了一地光影。四周眾人哄堂大笑。
“放肆!”一直故作清高的劉沐陽,也不由得老羞成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