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法壇周圍的修士一共是三人。除了宋如海和木頭之外,第三人便是那一身白色衣裙的女子溫如雪。
除了她之外,還有一隻白色的胖貓。就在她的腳邊,用鏈子拴在了法壇邊緣,一臉幽怨的表情。
溫如雪睜眼看到勾豬,她眼中露出一絲憐愛之色。這種感覺來自她再熟悉不過的苦寒之體。
她雖然算不上絕美,但溫婉端莊,膚白如玉,唇紅如血,雙眸猶如一對黑色的水晶。她並非這裡常見的玄冰假身,而是早已修成人身,是一個和勾豬一樣的元陽真身。
她全身氣息內斂,勾豬完全看不出她的修為。
玄門修士有陽修陰修。陽修氣息霸道外放,陰修則內斂深藏。入門可陽不可陰,凡人都是元陽之體,直接修煉陰修功法必死無疑。
入門修士只有先修煉陽修功法,比如《築基純陽功》,身體逐漸蛻變,能承受玄陰之酷寒,才可以轉為陰修。
但築基這一步就足以耗費數不盡的苦功,為了轉為陰修等於還要推倒一切要重頭再來。如今的玄門修士都不願意這麽折騰自己,所以陽修常見,陰修甚少。
如果是妖修鬼修就不一定了。人畜不同,有些獸類草類體質特殊,天生就適合修煉陰修功法。
至於鬼修,和人相反,入門可陰不可陽。所以三界之中的冥界,遍地都是陰修。陽修反而是相當少見的。
如今也只能寄望於這個不知底細的女人了。
“可惜小女未想到尊者需要純陽丹急用。”還沒等勾豬開頭,溫如雪低眉垂手,抱歉地指著在大殿中間發著藍色靈光的靈種。
“當時換得了純陽丹,我便立刻讓靈種吸收掉了。這靈種渾身陰寒,就靠這一口陽氣滋養這極冥宮中上千生靈,有進無出,卻是一枚也沒有剩下來。”
她目光溫柔如水,根本讓人無從責備。何況她是高出市價一倍用玄陰丹換的,童叟無欺,勾豬也確實無話可說。
“尊者需要純陽丹,是為了驅動仙荷中的那一具傀儡?”她微微低眉,恭恭敬敬地問道。勾豬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女子神識竟然如此厲害,能輕松感覺到他藏在仙荷裡的第十九。看來真是什麽也不能瞞他。
“是的。前輩有辦法嗎?”
“小女雖然沒有純陽丹,但是要送尊者和這具傀儡平安出塔並不難。”溫如雪心細如發,對他的想法猜得一絲不差,“只是眼下有一樁對小女極重要的事情,卻非尊者不能助我。”
“什麽事?”
“可否告知,尊者的苦寒之體,是從何而來?那位擁有先天苦寒之體的尊者,如今身在何處?”她身體微微一欠,然後抬眼,眼中透出一種讓勾豬無法拒絕的懇切。
對她來說,苦寒之體這四個字一出口,如潮水一般的往事就鋪天蓋地而來,幾乎淹沒了她的整個世界。
極北之地,冰雪之國,那裡並非一片死寂。她是那極地冰原之上的一株草,本來並無神識。
直到有一天,渾厚的純陽靈氣被注入體內,她的身體開始發生了變化。
天下至陰至陽之地都是絕地,萬物不得生長。但如果至陰之地有哪怕一絲陽氣,這都是一線生機。有這一線生機,自然就有生命存在。
只不過這一線生機,也只能讓她匍匐在這冰原之上苟且延命。想要成為參天大樹,那是絕無可能的。
但當許多純陽靈氣湧入體內,一線流水變成滔滔江水,對她而言,
這猶如厚積薄發。她立刻就迅猛地生長開來。 她的身體依然是玄陰之氣所凝,但只要有陽氣在內,就能不斷生長。繼續聚集極地上幾乎無窮無盡的玄陰之氣,和這些陽氣凝結為實質,她的根系四處蔓延,很快將一大片冰原變為充滿生機的沃土。
有一群人,在她蔓延的范圍內,以她用根系所傳輸的純陽靈氣取暖獲取生機,建起了冰造的大城,自稱冰雪之國。而這一族人,則自稱為雪族。
從此她受雪族人膜頂禮拜,稱為“極冥草”。極冥之名,是因為極地之冰層之下,是一深不可測的大海,稱為極冥。據說極冥中有巨獸,名為玄冥。
或許是被雪族人供奉所染,不知不覺之間,她就像冰蓋融化,見得天日的極冥海浪一樣,漸漸諸識一開,有了神識。
她生性慵懶,思維也慢。數百年間,她就繼續匍匐在冰原上,看著這些雪族人生生死死。
她的壽命比這些人長太多了。不過這只是因為她活得比他們更慢而已。對她而言,這些雪族人的生死輪回實在太快了。
有了神識,她發覺這些注入她身體的純陽之氣並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這雪族種有一脈族人,不知道是怎麽樣的天地造化,使得他們的身體中,天生擁有苦寒毒母。
這種苦寒毒母能吸收極地幾乎無窮無盡的苦寒之毒。這寒毒雖然是以玄陰之氣為主,但其中不可避免地含有一絲陽氣,否則便無以成為實質。
苦寒毒母可以將寒毒分解,提取出這其中一絲的純陽之氣。雖然說只是一絲,但這極地冰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寒毒。所以只要持續不斷地分解,積少成多,聚沙成塔,也能取得源源不斷的純陽靈氣。
這些純陽靈氣除了供這些人修煉之用之外,大多數被這些修士注入了她的身體之中。而她則依憑著這股陽氣而生長,化為生機,庇佑了整個雪國數萬子民,在極北蠻荒之地成就了這一片繁華之地。
那些不斷提供陽氣的修士,在雪國中,自然有著崇高無比的地位,被稱為“元陽尊者”。因為他們是陽氣的來源。如果沒有他們,整個雪國的繁榮根本不會存在。
雪國繁榮三百余年而後滅。五百年過去,那片冰原依然是冰原。而雪國曾經林立的冰樓和城堡,則早已在重重冰封之中,從外面連殘垣斷壁都看不見了。
如果是平常國度裡的磚石土瓦,數百年之後或許還有一些遺跡。但冰雪之城,會不斷地被大雪掩埋,再重新凝實,最終變成了一座座起伏的冰山。
五百年過去,極地冷冽的寒風,依然混雜著血腥的味道呼嘯在她的記憶深處。
雪國的滅亡卻不是天災,而是人禍。據說是因為雪國的元陽尊者們修煉有成,卷入了東勝神洲的玄門之爭中,惹怒了某些強大的勢力。
上千鐵甲玄兵自南方呼嘯而來,鋪天蓋地,比起極地的暴風雪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帶有一頭巨大的白虎,高達數丈,驚天一吼,立刻就摧毀了雪國關隘上厚重的冰牆。
雪族的元陽尊者們和這白虎大戰到昏天黑地,但最終也就是個同歸於盡的結局。
雪國雖然竭力抵抗,終於力所不及,以慘敗而終。尊者們大多隕落,士卒戰死無數,雪族人則舉國投降。
但對方只是假意受降。他們收繳了雪族人的兵器和法寶,處死所有的修士之後,將所有失去抵抗之力的雪族民眾集中到城中的廣場上,然後便拔出屠刀,大開殺戒。
這屠殺不是一日就結束的。畢竟是十萬之眾, 而手持屠刀者不過區區五六百人。他們本來是數千人來此,血戰之後,損失也是頗為巨大,所剩不過三分之一。
其實十萬之眾,對付數百人,看似就是堆人也能把對方堆死了。但是這些人不過一批毫無戰意的行屍走肉,加上一堆本來就沒有抵抗之力的老弱婦孺。
他們又抱著投降可活的僥幸褪去甲胄,上繳了所有的武器,任人驅趕到毫無屏障的死地,當然也就比綿羊更容易被人宰割了。
當凶悍的敵人亮出屠刀,獰笑著砍殺過來,他們才發覺對方的企圖是斬草除根。他們終於奮起抵抗,但是為時已晚。這片雪白的冰原,頓時變為紅色的屠宰之地。
手無寸鐵的血肉之軀,怎是全副武裝的甲胄之士的對手?他們顫抖、後悔、恐懼、憤怒、求饒、絕望,他們奮力地嘶吼、掙扎、哭泣、涕淚滿面,卻沒有任何辦法改變刀斧加身的結局。
還有更多的老弱婦孺,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他們沒有參與過南方的玄爭,更不知道這些敵人從何而來。但無論他們如何地奔跑、逃亡和哭喊,求饒,都一樣被敵人亂刀砍死。
顯然對方得到的命令是殺絕全族,無論男女老少,一律屠殺殆盡,不留活口。
這些敵人也陷入了某種瘋狂之中。他們雖然殺伐四方,但也很少有這種機會,能在整個城市揮刀亂殺,絲毫無需擔心對方的抵抗。
一邊用玄鐵利刃將他們活生生地肢解,一邊欣賞這些將死之人的哭喊、恐懼和求饒,看著他們涕淚齊下,生死糾結,就成了最讓他們興奮的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