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元皇帝已經登基二十四年,卻至今沒有確定太子的人選,這難免惹人太多的遐想。
霞王是當今厚土皇帝的第三子,雖然說比雲王這個二皇子要小一些,受寵程度卻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霞王從小相伴皇帝左右,幾乎從未離京,和大皇子同為太子之位的熱門人選。而雲王離京已久,據說五歲的時候就惹毛了他爹,才被“發配”到這海邊的金州,如今已經足足十二年了。
雲王自小好儒不好玄。這十第一年間,原本一片灘塗荒草的金州,在輔佐雲王的一幫儒生的治理下,勵精圖治、修堤鎮海。又扶植一幫商人造船經商,如今已經今非昔比。尤其海邊的金州城,論繁華,幾乎已經不在京城厚土城之下。這惹得坤元皇帝龍顏大悅,大筆一揮,把臨近的玉州也劃給了雲王,使得金州城改名成了金玉城。
至於雲王是否能回到爭奪東宮之位的序列,則眾說紛紜。有人認為雲王久久不在京,早已失去嗣位的資格,能保住封疆大吏的位置已經是極限。也有人說坤元皇帝態度有所改變,所以才會把雲王和霞王放在一起歷練,讓他們有同台競技的機會。只有雲王和霞王之間的勝者,才有資格和大皇子虹王一拚。
雲王既然是金州之主,對身在金州的翠玉宮也尤其重要。所以連萍才把此事攬下。
但她對誰能成為太子毫不關心。她唯一要確保的是這嬌慣的二皇子殿下絕不能在自生碑之中出事,否則全得算她頭上。
反是霞王就無所謂了。霞王的安全,自有鬼玄陰等一乾人等承擔。真出了事,她大不了順水推舟,把這些人捆了直接送去坤元宮就是了,反而除掉她的大敵。
眾人議事畢,從頭到尾就答應過一句話的沐葭第一個起身,也沒和任何人招呼,頭也不回地走了。
鬼玄陰維持一級伍院自生碑大戰的目的已經達到,也安心起座。這時他卻隱約覺得正堂那大寫著“玄”字的影壁背後,似有若有若無的神識掃來,仿佛看透了他的一切心事,讓他心中浮起一絲不安。
他在丹陽閣內真氣被錮,但獨獨在這一層的議事堂中,以刑堂長老的身份和掌門、代守同列,不受小錮靈陣的限制。他立刻將神識之力注入五感之中,往那影壁之後掃去。
以他的紫府四氣的神識之力,薄薄的一層木板對他來說如同無物。雖然那木板隔絕了凡人所見之光色,但他神力所致,目力非常,凡人不可見之光色透過木板,他一樣能看得一清二楚。又加上對這樓中微風流動、微聲回響,他完全能感悟出那牆後空間隱藏的蹊蹺。
但他如此望去,影壁後面只是空空的走廊,並無任何異樣。至於二樓以上,被小錮靈陣所限制,他又無法窺探了。
他立刻便收了心。對於無法證實之事,保持警惕就好,疑神疑鬼卻是大可不必。離開了議事堂,他步履如風地回到了苦刑樹宮的最底之下,入土百丈之深的地方。
此處其實已經離開了苦刑樹宮,是鬼玄陰命人在苦刑樹根下直接往下挖掘,在岩石之中硬掏出的一個地下密宮。他平時在這裡汲取地氣滋養玄陰古樹。遠離了地面,這裡平時也不容易被人窺探和打擾。
鬼玄陰的煉功靜室並不奢華,但是幾乎一切用具都是黑木切割而成,方方正正,井井有條,菱角錚錚,毫無圓潤之處。他坐在一方木榻上,閉目養氣。不過一會兒,腳步聲響起,弟子已經跪在榻前。
“起來說話吧。
” 自從王玄奉、陳玄方等人身殞,他深感痛失臂膀。尤其是陳玄方。雖然論修為,他是最不成器的一個。身為玄字輩弟子,居然最後才落個虛丹三色,連蘇玄璧都不如。但要論縱橫韜略、陰謀詭計,還真非他莫屬。
要不是他去五行宗活動,如今五行宗木德院也不可能如此堅定地站在他這一邊。也是他精於算計,獻計獻策,才讓王玄奉等人一個一個坐穩了長老的位置。
但碧落聖女竟然如此厲害,居然落入陷阱還未死,還反殺幾乎鏟除了他所有的羽翼,連他的智囊陳玄方也一並死了。
真正到了用人之際,他才發現他的弟子比如杜問機之流都是飯桶。好在他還有個弟子古問天,此人可堪一用,並不亞於當年的陳玄方。
古問天已經盤坐在他榻前的蒲團上。這人平時不假辭色,行事水波不興,但步步抓住要害,讓鬼玄陰也頗為放心。
尤其他和三皇子霞王的那層關系,實在有太多的想象空間。
這許多年來鎮守金玉兩州的雲王昊業對翠玉宮頗為倚重。但雲王畢竟是昊家的一枚棄子,就算攀上了,又有何用?明顯不如霞王的這層背景。一旦霞王登基,前景就不可想象了。
“如果徒弟所料不差,這事應該已經成了大半。霞王殿下那邊,也一切都和弟子交代好了。”古問天依然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連萍確實已經答應讓雲霞二王進入自生碑中歷練。”鬼玄陰低聲說道,“她必定會親自護送雲王。連萍雖然不如碧落,但虛丹修士中修為最高。你想要讓雲王出事連帶將她坑了,這事沒那麽簡單。”
古問天陰沉一笑,說:“代守大人護送不力,導致雲王命薨——此事雖大,但罪不至死。而且有損我翠玉宮威名。如若換成是翠玉宮自生碑忽遭外敵入侵,謀刺二王,而代守連萍力戰而死,雖然未能保住雲王,卻萬幸保住了霞王——這樣不但雲王和連萍這二鳥一石即除,翠玉宮到了師父手上,朝廷有賞無罰,是否更好?”
“外敵?”鬼玄陰眉頭一皺,“自生碑是我宗重地,哪裡來的外敵?”
“外敵既然要出現在我宗重地,自然得是某些無孔不入的……”古問天沉下去不再發聲,而是低頭用手指在地上手劃了一個“屍”字。
“屍魂教?”鬼玄陰腦海中一下子蹦出這三個字來。但他既沒有問,也沒有說。屍魂教這種在厚土王朝人人得而誅之的邪宗,讓他這刑堂長老知道了,那還了得?但屍魂教源出魂宗,術法神出鬼沒,裡應外合,確實指不定能騙過翠玉宮的重重戒備。
這時古問天目光一定,露出了些許厲色,然後對自己師尊一拜,慨然說:“此事盡可交給徒弟,保管讓那雲王殞命自生碑,連萍縱然不死,也必然被朝廷牽連問罪。師尊盡管高坐苦刑宮。此事若成,我古族與翠玉宮永結盟好,共同輔佐霞王繼承大統。此事若敗,弟子一並承擔,決然不牽連師尊一絲半點。”
鬼玄陰沉默不言,未置可否。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古問天會怎麽乾,他也不想知道。到時候真有追查下來,大不了舍棄古問天這個棋子,決然牽連不到他的頭上。但若大局已定,輪到他出手的時候,他一絲也不會猶豫。
片刻之前,連菱和勾誅還在議事堂影壁的背後。
碧落聖女肉身氣海受損難愈,但五感和神識並未損失多少。她雖然背靠這木牆,但不用回頭,也能看到鬼玄陰臨走之時,眼神一變,莫名往這影壁一掃。
只是她身形如風,拉著勾誅輕輕一動,一眨眼功夫已經離開了原處,回到二樓勾誅的煉功靜室中了。
她一直扣著勾誅的手腕也是隨時準備脫逃。否則以勾誅的本事,他即便輕功再厲害,也不可能逃脫鬼玄陰這一瞥的覺察。
聖女安然盤坐在木榻上,望著眼前侍奉的這名弟子,目光裡也隱隱透著驚奇。
她自從青陽鎮和木飛一戰之後真氣耗盡,一直處於沉睡的狀態。所以勾誅闖傳功塔、失陷龍骸谷等等的經歷他也一無所知。直到勾豬進了紫韻溫泉,紫韻溫泉那熟悉靈氣波動才將她喚醒。
也是她本來就是紫韻溫泉之主,勾誅才沒有在溫泉中被靈氣爆體而亡。
數月之前,勾誅不過區區築基三重。如今一見,居然達到了築基六重。如果按翠玉宮按部就班的修煉之法,沒有個三五年根本就不可能。看來這個家夥在傳功塔中所獲機緣不小。
傳功塔一共九層,內有翠玉宮所有底蘊。
在大宗大派之中,所謂底蘊是一些早已出離世外,不問凡俗的高人。這些人被供奉在宗門之中,不問世事,不受掌門節製,亦不稱長老。即便宗門內鬥,往往也是冷眼旁觀。
但這些高人一般為因果所縛,立有血契。若是宗門有了滅門之憂,或者是宗門動用血契,可以驅動這些高人一兩次。一旦血契中允諾的次數用盡,那麽他們就會飛升天界或者海外歸隱,就此永脫凡俗。
越是萬年大宗,底蘊越是雄厚。
但翠玉宮不同。秦尊陽五百多年前建立宗門之後,十多年後就已經飛升。此宗那時本是毫無底蘊。但據說秦尊陽自己飛升之前,走遍天下,專門網羅了九位高人,連哄帶騙地將他們全都束縛在了傳功塔內,這些人也就被迫成了翠玉宮的底蘊。
至於翠玉宮弟子闖傳功塔,遇到這些高人能否得到造化,就全看各自機緣了。像勾誅這樣,第一層受重生峽谷的淬煉,得到天機神工樸老九贈送傀儡、第二層得到大妖溫如雪的傳承,第三層又撞上陣皇黃泉與玄鐵衛生死一戰,古往今來又能有幾人?
“《玄冥九死陰修功》!想不到雪姐姐會把她的箱底功夫都傳給了你。”連菱的神識掃過勾誅的識海,不禁驚歎。當年她也闖過傳功塔,深深知道溫如雪這個元嬰大妖的厲害。
其實溫如雪個性溫和慷慨,視一切外物為無物,更不會吝嗇一部功法。若是當年她闖關時索求這部功法,溫如雪必定也會傳她。只不過《玄冥九死陰修功》非常特殊,非苦寒之體不可修,所以她就算得到也沒有什麽用處。
但勾誅被藍若霜傳了一部分苦寒毒母,再修煉《玄冥九死陰修功》可就是天大的機緣了。這部功法就算比起《青木長生功》來說也並不遜色,只是路數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