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扛不住熔岩烈火,但她的身體這點外傷還是承受得住。在骨骼徹底斷裂之前,她身體中氣血洶湧,只不過一瞬間,腕骨便已經恢復。同時她五指如鉤,立刻將對方的手腕死死扣住了。
那人顯然也是身處在岩壁上,本來就並非是穩如泰山。這一出手抓她,被她衝力帶動,立刻就在絕壁上翻滾了下來,亂石紛紛墜落。
但他也是運氣好到了極點。在絕壁之上翻滾了一陣,又抓到了一塊凸出的岩石,死死地吊住不動了。
木蘿就這樣被人抓住,吊在了絕壁之上,不由分說立刻掙扎起來,全力想順著這隻抓住她的手攀緣而上。
但是她早先被那熔岩毒氣一薰,火毒入眼,殃及全身,體內氣血紊亂,早不如原來身手敏捷。所以她掙扎了半天,也沒有能爬上去,反而是掙得兩人都搖搖欲墜。這時候上面抓她那人受不了了,結結巴巴喊道:
“別……別亂動好不?你那麽沉……再亂動,我們都死……死定了。”
那聲音是一個年輕的人類男子。只是聽了這話,木蘿登時火冒三丈。
樹妖即便化為人形,雖然形體上和人類極似,但重量確實是比一般的人類要沉重了太多。
但木蘿最為珍視自己的人身,一直以自己身姿纖美而自鳴得意。現在居然有個男人敢說她身體太沉重?真是比弄瞎她雙眼還令她不可忍受。
“大膽!你是何人,竟敢惡言譏諷本主!”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被漫天飛舞的遊魂鬼火趕得沒地方跑,逃到了這火山口附近的木頭。因為遊魂懼陽火,也就這一帶遊魂鬼火稀少,他才逃到了這裡。他也沒想到走到盡頭是懸崖,懸崖之下,是一個烈焰橫天的火山口。
這時剛好木蘿墜落,他便一把抓住了她。
木頭一聽聲音,才知道這是一名女子。對方問他是何人,他本來便要脫口而出“我是翠玉宮弟子,名叫木頭”。
但他忽然想起勾誅在出來之前,曾叮囑他說:“出門在外,要是遇到陌生人打聽你的身份,千萬別說實話。”他硬生生把到嘴的話給咽了回去,咕隆吞了一口口水,說:
“我叫李木,是這山裡的獵戶。我沒譏諷你,你是真的很重。你先別動,我拉你上來。”
你真的很重?這人說話似憨似蠢,而且蠢到了極點,簡直把個心高氣傲的木蘿氣出一口血來。
但木蘿也吃了一驚。人界之事果然詭異。這種陰風烈火交接的怪異之地,居然也有獵戶存在?他們獵什麽?獵鬼?這獵戶不知道實力如何,但肯定不是凡人。
她現在懸在半空之中,沒什麽比先被拉上去重要了。既然對方要拉,那她也真的乖乖不動了。
木頭果然是力氣大得驚人,折騰了一會,兩人都上去了。兩人都氣力耗盡,橫躺在一塊平坦的岩石上。
死裡逃生,木蘿躺在微燙的岩石上喘氣,暫時沒心情去和那個傻子置氣。對這個人類她倒也沒什麽防備。畢竟這人是出手救了她。在她看來,如果這人想對她不利,剛剛就坐視她墜崖便好。樹妖看人相當簡單,非惡即善,並無什麽多余的心機。
她嘗試運轉了一下全身氣血,試圖將火毒排出體外,然後再動用強大的再生之力恢復肉身。但是熔岩火毒在她體內,仿佛要把她全身血脈都點燃一般,心跳如鼓,氣血沸騰,怎麽也無法往一處使力。
不但如此,她雙目受火毒侵染最重,源源不斷的火毒反而從雙目之中往全身蔓延。
這時六名長老也紛紛傳音給她。果然這裡是一處冥穴,她手下每名樹妖長老都被傳送到了不同的地方,所有人都不在一處。
到了這個時候,木蘿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慘狀絕不能讓這些長老知道了。
樹人之身再生能力雖然強,但眼睛這樣的人身上最精妙的感官完全被毀,卻是無法再生的。
唯一的辦法便是找到某種替代之物,嫁接在自己身上,來替代視覺器官。但即便如此,這也只是一種勉強替代。原本真實的視感是沒有辦法完全恢復的。
樹妖的部民雖然忠誠,但也最為看重實力。一旦他們知道自己雙目已毀,雖然不會背叛她,卻一定會為了所謂部落之利,號召大家再選出一位酋長來。那時她可就別說皇位,就是木蘿部的酋長之位都保不住了。
她想來想去,覺得這一回誅殺樹皇后人之事成不成已經在其次,反而是保住自己的酋長之位更為火燒眉毛。
好在現在所有的手下都不在眼前,自己雙目失明之事暫時沒有族人知曉。如果她能設法找到替代雙目之物,再靜養一段時間,還可以恢復部分視力,那時說不定就能糊弄過去。
但關鍵的是不能讓這幫在冥穴之中的手下遇到自己。她立刻通過傳音簡給每個長老都下達了命令:
“此次計劃取消。所有人不再集合,各自尋找出路,離開冥穴返回部落。任何人都不得招惹是非,滯留人界,否則我回去之後重刑伺候!”
聽到此訊,六個木蘿部長老都是一呆,誰也不知道為什麽木蘿會傳出這麽一道命令來。但他們自然不敢質疑,隻得無條件遵守。
這些人都至少有虛丹境界的勢力,而且王家那條裂縫也只能通往冥穴的淺層。除了木蘿一人運氣不好差點掉入火山口的熔岩湖之外,其他人的安然返回妖界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發出了這道命令,木蘿松了一口氣。至少她在這裡遇到屬下的可能性大幅度降低,也就有足夠的時間去找可以嫁接為雙目的替代之物了。
只是這一雙充斥著火毒的毒眼,現在反而是對她最大的威脅,若不設法除掉,她一個時辰內必死無疑。她掏出短劍來,想把這雙毒眼剜掉。但是努力了幾次,她都下不了手。十指都是連心,跟何況自己的一雙眼。
這時候木頭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看到他救下的這一人,渾身上下都是漆黑,猶如一截燒焦的斷木,根本看不出來人樣。但她開口說話的聲音,又明明是個年輕女子。
木頭急於離開此地去尋找鍾鬥所說的鬼磷火,但回頭一看這截“焦木”擺在那兒,又覺得任將她留在這裡,恐怕是必死無疑。他便湊過來問了一句:“姑娘你還行?”
木蘿雖然外表連衣帶皮燒成了焦炭,但神志還算清醒,冷冷回道:“你說呢?”
木頭心下煩惱,這詭異的地方又不可能有大夫。要是在翠玉宮,直接把人往回春院一送便好。這冥穴中如何是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出去。
他支吾了幾下無法回答,又聽這焦炭一般的女子說:“人都說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怎麽你打算把我丟在這裡,就草草了事了?”
“這……”木頭被說破心中愧疚,頓時大窘,更是嗚嗚半天說不出話來。
木蘿當一聲丟出一把一尺來長的短劍,對他說:“我雙眼中了火毒,很快蔓延全身,那時必死。你若想救我,就幫我把這雙眼珠給剜出來吧!”
“你……沒瘋?”
不一會兒,木蘿感覺利刃進了自己的眼窩,然後狠狠一攪。她雖然是樹妖,但人身的感官和人類其實並沒有區別,甚至觸覺比人類還更靈敏一些。這挖眼的痛苦就像閃電一般瞬間席卷了全身,讓她差點把自己的牙齒都咬碎了。
對方如果心懷不軌,這時候隨便一劍都可以要了她的性命。但是這種形勢下,即便她不給對方劍,對方想殺她也是輕而易舉。何況她坐等不動也是一死。因此這風險便被她無視了。但她也沒想到過自己竟然會如此信任一名人類男子,甚至把命都交到了他的手裡。
片刻之後,那人松了一口氣,把短劍咣當一丟,然後遞過來了什麽東西,說:“兩顆眼珠子,你還要留著嗎?”
木蘿正疼得死去活來,蜷縮在地上發抖,聽到這問話,無力反駁,說:“傻子,丟旁邊火坑裡就好。”
木頭想了一會哪裡有什麽火坑,東張西望一陣,才想起下面這個熔岩湖不就是最大的火坑?順手一丟,把木蘿的兩枚眼珠丟到懸崖之下去了。
木蘿再次運起血氣,驚喜地發現火毒的源頭失蹤,殘余的火毒也平靜了不少。一圈運功過後,竟然有一絲火毒被排出體外。只可惜這一時片刻,她是無法徹底恢復的。即便恢復了,沒有了雙眼,一抹黑的情況下,她也不知如何才能離開這個冥穴。
“傻子,你才挖了我的眼睛,還沒給我補償,不會又想溜走吧?”她忽然問。
“補……償?”木頭急了,“不是……不是你自己叫我挖的嗎?”
木蘿雖然還沒有恢復行動之力,但眼中的劇痛卻緩了過來。她忽然發覺這個人呆呆傻傻,一點都不像是人類,反而有點像他們部落中那些幼年的小樹。
“我是叫你挖了。但我沒說不用你賠吧?”
“你不早說!”木頭氣衝衝地想,你若早說挖掉還要賠償,我又怎麽會乖乖動手?
木蘿笑道:“有熔岩的火山口,在熔岩邊緣,都生有炎陽烈火蕨。烈火蕨的種子名叫炎火珠,具有火視之能。你下去幫我摘兩顆來,我當做眼睛來用,便算是你賠給我了。回頭我再謝你的救命之恩,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