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門廊中,正要出門,他才忽然想起,這天晚上竟然沒有聽見木頭的鼾聲。他回頭一看,木頭的榻上沒有人,被子散亂地被踢到了旁邊。用手摸摸,這被子還是熱的。
這家夥竟然也有鬼,半夜偷偷摸摸地跑出去了?倒是宋如海酣睡如泥。
其實勾豬是每夜都會起來出去凝煉玄陰丹,但看見木頭消失還是第一回。
他懶得去多想,反正木頭是個憨貨。半夜消失,也許尿急去馬桶了?
他輕輕推開門,潛入樹影中,悄無聲息地前行。
外面風大,寒風刺骨,天地如凍。時近十五,一輪如霜明月掛在中天。這月色把外院的伍院林照射得宛如被白雪覆蓋了一般。勾豬皺了皺眉頭,這天氣如此晴朗,圓月雖然對吸收玄陰靈氣有利,但對他的夜行就很不利了。
好在外院伍院林只是一個外院弟子的居住之地,晚上並沒有什麽特別的警戒。主要的巡邏守夜都在伍院林之外。
平時夜裡熄燈之後也有些男女弟子非要跑到伍院林裡來看月亮談人生,外院也是一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只要不出伍院林就行。
勾豬避開那些明亮的通路,直奔後山。他剛轉過一顆巨大的伍院樹下,忽然耳邊傳來聲響。他急忙將身體一低。前面的月色中映出兩個人影。其中一個身材嬌小體態玲瓏,明顯是一個年輕的女弟子。另一個是個敦實的矮個。這兩人的身影還都讓勾豬頗覺得眼熟。
居然是木頭和小師妹巫瑕!
自從被唐肅揭穿了勾豬原本是青石街上的一個小賊,他們這個伍院就被人另眼相看了。巫瑕也小心地和他們保持了距離。尤其是對勾豬,她想起當初還曾經和勾豬約定以後都由他轉授平時的道講給她,現在都覺得一陣寒意。
自己居然和一個賊做起了這種交易……真是丟人丟到份了。
不但勾豬,就連宋如海她都悄悄地保持了距離。宋如海這個大少爺竟然自甘墮落,沒有堅決要求外院將勾豬這個小賊逐出,反而堅定地和他站在一邊,這讓巫瑕也暗暗吃驚。無論她如何仰慕年少多金高大英俊的宋少,也不得不把這心思放下了。
但還有一個讓人心煩的,就是這個叫木頭的矮個了。他似乎對自己,目光一直有那麽一點奇怪。其實巫瑕再清楚不過,這家夥只不過對自己有意思,又不好意思明說罷了。
聽說他以前只不過是一個獵戶。不知道走什麽狗屎運進入了翠玉宮。好像是因為有什麽神秘的天賦吧。這種僅僅靠天賦又沒有任何背景的玄門弟子又能有什麽出息呢?天才到處都是,能成材的又有幾人。
自從他們從傳功塔出來,木頭好幾次路上見到她似乎都想和她說幾句什麽。但平時她都避免和勾豬整個伍院的人說話,一看見她就輕快地逃開了,沒有給木頭留下任何說話的機會。
但收到木頭的傳書,想約她三更夜裡在伍院樹下一見,她還是應允了下來。一方面半夜見面不會有人撞見,也免得有人說她和賊院的弟子有往來。另一方面,她也需要這個機會和木頭這個癡貨說個清楚,免得他以後再纏著自己了。
“你有什麽話,就在這裡直說吧。”巫瑕一望四面確實無人,安下心來。雖然明明知道他在想什麽,巫瑕還是決定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痛痛快快說出來,好絕了他的念想。
木頭背對月光,臉埋在黑影裡。巫瑕卻是面對月光,如水的月色將她的臉照射得潔白如玉,
四周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柔和的月暈,實在是說不出的美麗。木頭嘴裡不知道嗚嗚著什麽,手裡卻拽著一樣東西,仿佛拚了命才伸出手來。他手心有一個黑乎乎的玩意,有一枚棗核大小。 巫瑕原以為他半夜約出來是為了表白,沒想到他只是支支吾吾地說:“這次去傳功塔……沒拿到什麽好東西。只有……這枚種子……”木頭好像忽然集滿了勇氣,將她手一把抓過,把這黑乎乎的棗核塞在了她手裡。
“這種子送給你。”
巫瑕連忙搖頭,問:“這是什麽東西?太珍貴的東西,我可不能要。”
“沒……”木頭也沒想到自己還能如此急中生智,“沒什麽,就是漂亮的……花兒種子罷了。”說完他已經放手往後逃開。
巫瑕也是無奈地一笑,這個家夥給師妹不送花,卻送花的種子?別看他呆頭呆腦,倒也有點心思啊。
巫瑕雖然不是窮苦人家出生,但也不是玄門世家,更不是垚人。她現在也不過徘徊在築基一重的外門弟子,沒進過傳功塔,也沒見過靈種。她更想不到木頭隨便送她的一顆種子竟然會是一顆價值幾千純陽丹的靈種。
倒是躲在陰影裡窺視的勾豬心中在流血。
木頭啊你個木頭,為了一個一般般的師妹你竟然連一顆靈種都送出去了?那可是五六千兩銀子啊。夠養活你幾輩子了。
這些靈種都是勾豬在極冥宮舍命給藍若霜護法才換來的。其中三顆被木頭、宋如海和顧惠英給融合掉了。還剩下兩顆。在人魔山頂大戰魔甲少年的萬火雷霆罩的時候,雷玄木種從人魔山頂崩落了下來,被宋如海撿到了。
這樣他們伍院還剩下三枚靈種。眾人商議之後,雷玄木種給了還沒有融合靈劍的慕容清。另一枚給了黃璐。剩下一枚給了功勞最大的勾豬。
勾豬的靈劍融合的是冥界蘭種。他一時之間也不打算融合更多的靈種,所以那顆靈種便留在手中。如果拿出去賣,也價值幾千枚純陽丹了。但架不住木頭的各種要求就送給他了。
沒想到木頭居然會用來給師妹獻殷勤。要不是勾豬現在穿著夜行衣,他還真有可能跳出來棒打鴛鴦了。
巫瑕勉強地將那花兒種子收了,本來等著木頭繼續開口。但木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似乎回頭就要離開。
“木頭,等等,我有幾句話說給你。”
木頭停住腳步,回頭不安地望著這月色中的仙子。
“有些話可能不太好聽,但我還是要說給你聽,免得你將來有什麽誤會。”
“你……說吧。”
“你我雖然是同門師兄妹,但是出身地位相差實在是太遠。你我即便有意,也是沒有可能的。”
這幾句一出口,連巫瑕自己都覺得有點傷人。但她又找不出更溫柔的話來,反正要表達的就是這麽個意思。她還有點擔心忽然激怒了這個莽漢。
但木頭並沒有說什麽,甚至沒有動彈一下。只是在月色的陰影裡,他的面孔似乎在縮小,幾乎要消失不見了。
“這次出了傳功塔,你都到築基四重了。雖然說這個築基四重在一級伍院裡驚豔絕倫,但是放在整個玄門根本不算什麽的。你想想築基之上還有虛丹真人,虛丹之上還有紫府上人,紫府上人之上還有金丹真君,區區一個築基……”
木頭低著頭,臉完全埋進暗影裡了。巫瑕忽然覺得話這麽說越來越沒有道理了。難道非要一個金丹真君才能和她匹配?她自己不過區區一個築基一重。整個翠玉宮現在也只有三名紫府,金丹的數量更是為零。她連忙話鋒一轉,繼續說:
“就算你我真的好了,你想想,我爹我娘會同意嗎?巫家雖然不是豪門世家,但在雲天城也不算無名之戶啊。我家祖上還做過一任知縣呢。我家怎麽可能允許我嫁入一個獵戶人家……除非……”
“除非什麽?”聽到了除非兩個字,木頭忽然從暗影裡抬起頭來。
巫瑕心中一驚,略有點後悔說了除非兩個字。早知道還不如不要給他留希望了。她本想說除非你成為內門弟子……但轉念一下,木頭已經是築基四重了。離築基六重也並不遙遠。要是他真的沒幾年成了內門弟子怎麽辦?難道自己還真要嫁給這麽一個獵戶出生的矮個土包子不成?
她便把話咽了回去, 想改成說“真傳弟子”。翠玉宮的真傳弟子也就區區不到百人,一個個位高權重,身價百萬。但她又覺得木頭這樣即便成了真傳弟子,她也沒法接受。不如乾脆找一個就算天塌下來也不可能實現的除非得了。
“除非你能成為翠玉宮的掌門!要是你真能成了掌門,那說明你真的可以靠你的努力改變了你的出身。那時我家人也不可能阻止我們了。”
勾豬在一旁聽得差點吐血。掌門?你以為你是誰啊。雲天城裡不起眼的一小戶人家的女兒,你開口就要求人家坐上翠玉宮掌門的寶座?你好意思?
但木頭聽了這個反而是精神一震,立刻說了一聲:
“好!我木頭髮誓,一定會成為這翠玉宮的掌門。師妹,你可要等我啊。”
“……誰等你!”巫瑕嚇了一跳,然後立刻就笑了起來,白了他一眼,“誰有空等你?難道你一日不當上翠玉宮宮主,我就一日不嫁人?”
“好,我木頭髮誓,一定要在師妹出嫁之前,當上翠玉宮的掌門!師妹你就看著吧。”
木頭說完也不多話回頭便走,口裡還喃喃念叨:“一定要當上掌門!一定要當上掌門!”
巫瑕真是被他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她莞爾一笑,對自己說:“他能當上掌門?”這事兒在她的心裡,就像太陽會從西邊出來一樣地可笑。了結了這件事,讓她這一晚心情無比地舒暢,回頭往上,便去伍院樹洞裡睡覺去了。
勾豬松了口氣,這才從黑暗中走出。前面是伍院林的邊緣,有一道突兀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