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2 看破虛妄終太晚,驚覺凶兆猶未遲)
時間線回到半個月前,宋如青正激動和夜奴兒手牽手,走向宋府地下的深處。
對他枯燥的生活來說,這真是沉悶的夜空裡的一線閃電,把他整個人生都重新給照亮了。他這輩子還沒做過這麽刺激這麽冒險的事情。
這地下給他的感覺並不好。幾乎沒有一處不是濕漉漉的,到處都在滴著水。越往下,洞穴裡就越是潮濕。
這個地方應該是多年前被仔細修繕過的。鋪在地上的都是一塊一塊厚重的花崗岩,被打磨得很平整,並且沒有太多的磨損。
但是這地下也太濕了,無處不在是透濕,無處不在滴水。走到深處,甚至變成了一個個積水的池塘,水深沒過膝蓋。
夜奴兒一手將燈籠稍微提高,一手將裙擺卷起,打結捆好,露出一雙曲線絕美的腿來,不顧鞋襪,直接走進冰涼的水裡。
宋如青最討厭黑暗、潮濕和陰風。在這裡這三樣可都是佔全了。但他越是心裡發毛,便越是覺得刺激。他也將褲腿卷了起來,緊緊跟了上去。
一切都是陰冷的,唯獨夜奴兒的身體還有些溫暖。他不由得和她靠得更緊了。
“這裡有路可以出去?”
“當然有。”夜奴兒肯定地說。
他們越走越遠。這地下就像一個迷宮一樣。雖然看到了很多奇異的東西,但他並沒留下什麽深刻的映像。他幾乎所有的心思都在這個溫暖有趣又美麗的小女子身上了。
最終他們到達了一個大廳。這裡四面牆壁和穹頂都經過了極為仔細的雕琢,布滿了一個一個小小的人像和無數的符咒,給他一種可怕的密集的壓力感。地上的水剛好沒過腳踝,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氣味。
但最引人矚目的,是這大廳內陳設著許多的石台。每座石台上都擺著一副精雕細琢的華麗的檀木棺材。雖然說在這潮濕的地底擺設了這麽多年,這些棺材依然完好,並沒有腐朽。
十多具棺材地位並不相同。中間有一座石台最高,棺木也最為華麗,最為厚重,最為陳舊。四周的棺材都環繞著他,層層降低檔次,一圈圈分布開去。
夜奴兒涉水而進,走到那副最大的棺材附近,把燈籠放在了石台上,然後轉過身來,背對著燈籠的光芒,映照出一個絕美的影子。
在這個環境下,宋如青本來是毛骨悚然的。但是看到這微光為背景的溫暖靚影,他心中的恐懼平複了下來。他正要問這裡是什麽地方,那個靚影卻撲過來一把抱住了他。
“我們兩合為一體,從此再也無法分開,可好?”夜奴兒抬起臉來,眼中的深情如同深潭般不可見底。
“那當然好。”宋如青真心實意地回答。
夜奴兒抬頭來,燈火中隱約能看見她的一對如血紅唇輕啟,幽幽說道:“吻我。”
宋如青和她激吻起來。一股股暖流傳遍他的全身,他仿佛進入了某種真實的美夢,一生中從未經歷過如此幸福美妙不可言說的感受。
這時傳來了吱吱格格厚重的木板被推動的聲音。夜奴兒身後那副最大的棺材,在飄蕩不已的昏黃燈光中,掀開了一條一指寬的縫隙。
黑色的濃煙般的異物從這縫隙裡如潮水般滾滾而出,與此同時這地宮中的溫度也猛然下降了一大截,讓宋如青感覺渾身發抖。但激吻中的他顯然不會有任何警覺,只是把懷中的夜奴兒抱得更緊了。
那股奇異的黑霧洶湧而出之後,
在夜奴兒的背後漸漸匯聚,變成了一個身形有些佝僂的老人形狀。但它依然只是一團濃霧,也只是徒有其形而已。 黑霧老人看了一眼眼前擁吻的年輕戀人,他並沒有猶豫,往前跨了一步,一步就走進了夜奴兒的體內。
一陣神識波蕩洶湧而出,有人施展了元神吞噬!
元神吞噬除了雙方的元神要相互匹配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二者都是完全自願的。如果有一方有抵觸之心,那麽吞噬就不可能順利地完成。否則他直接派幾個人把宋如青抓來吞噬就行了,根本不用出動夜奴兒這麽麻煩。
對宋如青來說,這過程本身並沒有什麽痛苦。他如願以償地和他的所愛相擁,感覺無論是肉身還是神魂他們都在越來越近,最終真正合二為一。
但是他驚恐地發覺,自己有一縷神念被排斥在這合並之外了。而且這一縷神念還極為清明,幾乎讓他看清一切。
這一縷神念其實是他的神識中最為執著自我的那部分。對方為了減少元神吞噬的後遺症,特意將他這部分給排斥了出去。這部分殘存的神魂也就當即死亡,進入中陰界了。
中陰界的殘魂是無限清明沒有任何迷障的。這時他就清楚地看到了所有事實的真相。
真相就是他所激吻的夜奴兒自身沒有任何神魂。她的身體是一個死物。無論是骨骼、肌肉還是皮膚,其實都是死的,只是其上的靈機和一團充斥著腐朽味道的詭異神魂聯系在一起。
她是一個被人牽著傀儡線的木偶。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哪怕眨下眼睛,動動嘴唇露出皓齒,都是被牽引著她的傀儡線拉動的。
而牽線者,是一個充滿了腐朽、貪婪、醜陋而衰老的神魂,宛如地獄中爬出的餓鬼,和美麗、溫暖之類的詞語根本就粘不上邊。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情願沒有看到這一切,依然生活在他相信的幻境裡會是多麽美好的事啊。為什麽命運要將這一切撕毀給他看呢?
但他的痛苦還沒有湧上心頭,一陣冰涼的業風吹來,就將他卷入輪回裡四散而去了。
在現世中,昏暗的燈光下,此時的夜奴兒雖然依然保持著激吻時的樣子和神態,卻變得極為僵硬,木然地保持著這個動作沒有動。
她對面的宋如青卻嘗試動了動自己身體的各處零件,目光越來越古怪了。這是怎麽回事,這和預想的完全不同啊?究竟是哪裡搞錯了?
宋如青從小活到大,並不知道自己的神魂和身軀早就被地下某個大人物給預訂了。宋蘭具有閱讀人心的能力,但也沒有及早知道這件事。
因為知道此事的人本身就不多,與宋蘭的交集更少。而且他們自己也很小心。並不會隨意在腦中去回想至關重要的細節。
讀心者的能力並不是沒有限制的。首先只有和對方在一定的距離內,她才能讀到對方的心聲。
並且這個能力與搜神一樣。如果對方不在腦中去想某事,她也是讀取不到的。
甚至對方如果知道她是讀心者,故意在腦中回想虛假的情報來欺騙她,也是可以做到的。
宋蘭的心性頗為早熟。當她九歲時意識到自己的讀心能力的時候,就同時意識到,這種能力最好不要被別人發現了。
她並不是那種渴望出人頭地的人。相反她極為淡泊,只要有紫英村的一畝三分地,讓她能過著平安的日子就好了。
但“猜錢大會”依然是一個極大的誘惑。從這個大會的規則上看她就知道自己是必勝的。但她沒想自己成為家主,她決定給她那沒出息的弟弟謀個出息。
所以她自己早早輸掉了自己的比賽,然後陪著弟弟賭鬥。而宋如青則完全按照她的手勢操作,十二歲就成為宋家之主。
但不幸接踵而來,不久之後,她父母的馬車就莫名墜落懸崖了。
她什麽都做不了。即便她具有讀心者的能力,但依然是一個出了宋府就寸步難行的小女子而已。宋如青雖然耗費了不少錢去調查此事,但也沒有什麽結果。看起來這就是一個意外事件。
對未知的恐懼讓她更逃避現實了。 從此深居簡出,甚少與外界打交道。宋如青的家主位置似乎坐得津津有味,也很少再來問候她。
就這樣似水流年,一切仿佛會這麽永久地太平無事下去。但偏偏某一天,宋如青失蹤了。
宋蘭終於坐不住了。她時不時在宋府內走動,小心偷窺宋府內大佬們的心思,希望能找到宋如青的下落,但是她一無所獲。
猜錢大會即將開始的時候,她決定孤注一擲。如果她在猜錢大會中獲勝,她就能成為宋家家主。那時她便可以調動宋家所有的力量去尋找宋如青的下落了!
在楓濤閣賭鬥的時候,一個人的心思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一個渾身披著灰色連帽鬥篷的人,他的頭髮和眉眼都被鬥篷上的帽子遮住,只露出一個高聳的鼻子,寬大的下巴和紅得有點不太正常的臉色。
但更奇怪的是他的心聲,翻來覆去的並不是中土的語言。
那是西賈語。宋蘭深居簡出,她並不是呆在家裡無所事事的,而是找了一些東西來打發時間。其中她就學會了西賈語言。
那人內心極為焦灼,一閃而過一連串的話:
“宋如青這家夥死得可真冤。
“原來十五年來都搞錯了人?
“宋玉鱗也太白癡了!
“希望那個人還在這裡。
“抓到他,一切還可以挽回!
“我得小心,那人能直接閱讀我的想法。
“還好,這裡的人並不懂西賈語。”
之後他的念頭就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片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