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縣城。
驛站。
正堂之上。
縣令寇譽跪坐左首位,在他之下,左右兩列,坐著十來二十個人,大多都是穩重的中年,有幾個是文士打扮,他們都安靜如斯,靜靜等待。
“抱歉,讓諸位等了!”
牧景一襲普通的長袍,從拱門而出,直入正堂上位,對著眾人,微微一笑,拱手行虛禮。
“明侯大人客氣了!”
眾人紛紛行禮。
“今日讓諸位前來,我也不和諸位兜圈子了!”牧景壓壓手,讓眾人坐下來,然後開門見山的說道:“就一件事情,春耕!”
“春耕?”
眾人面面相窺。
能列坐在此的,不是城中頗有名氣的儒者,就是城中鄉紳大戶的家主,他們都是房陵縣城之中舉足輕重的人。
今日突然被牧景召喚,心中多有猜測。
一朝天子一朝臣。
房陵雖無足輕重,但是也是漢中九縣之一,現在漢中換了一個主人,對於房陵還是有些影響的,比如房陵幾個鄉紳地主就憂心忡忡。
他們當初對於張魯政權也有一些支持,甚至不少人還讚助了一些糧食錢帛,現在張魯敗了,牧景主漢中,他們生怕牧景會秋後算帳。
但是卻不曾想到,牧景召喚他們前來,並非是秋後算帳,而是為了春耕。
雖說牧景此出行,乃是打著農曹的名義,巡視地方,監督春耕,可這一個理由,他們都不太願意相信,他們更願意相信的是牧景是為了重整權力而來的。
對於春耕,其實他們自然也在意,可是相比於春耕,他們更在意的是牧景對他們的調整,倒是沒想到牧景來房陵還真是督促春耕而來的。
這倒是讓他們有些摸不透牧景的心思了。
“房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遭兵禍之前,戶有萬,丁五萬,今戶八千有余,人丁卻四萬不足,某知道諸位皆人心煌煌,不得安定!”牧景沉聲的道:“但是春耕關乎今歲收成,諸位不可不上意!”
“明侯大人大人日理萬機,如此小事,當不得明侯大人走這一趟,明侯大人若有其他什麽事情,還明示!”
開口說話的是城中頗有名氣的儒師,范安,范文向,年約五旬,出仕五載,曾任南郡從事,後卸職歸鄉,立一書社,曰清水齋,教四書五經,城中之人,對他頗為敬重,不少大戶都願意把子弟送去門下學習。
他對牧景的印象不太好。
主要是當初牧軍首入房陵,卻守不住房陵,舍房陵而換上庸,讓上庸兵駐扎,禍害了城中不少老百姓,他執意認為,這是牧軍帶來的戰禍。
所以
“范先生,我知道漢中的讀書人對某多有不屑,某也不與爭論,但是某此次前來房陵,還真是為了春耕!”
牧景微微一笑:“可某入了漢中,自不能讓漢中百姓餓肚子,如今房陵荒廢的農田高大五成,來日如何保障房陵的百姓能活得下去呢,所以某才邀諸位相助,至於諸位心中的擔憂,大可放下,某並非一個秋後算帳的人,以前的事情,某可以理解汝等,過去的可以過去,但是以後你們如何行事就當小心的,某雖善,可漢律不饒人!”
“不知道明侯大人想要吾等如何相助?”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高大的男子,年約四旬,身穿長袍,沉穩能乾。
房陵伍家,伍同,伍成渝。
房陵縣雖小,可五髒俱全,城中自然也有一些大戶,哪怕天災人禍都能生存下來的,兵禍之下,百姓禍亂不少,不少大戶也遭災,城中糧鋪和糧倉也有不少被蠻橫的掠奪,大戶也損失不少。
但是這些大戶皆為地頭蛇,有些底蘊比較深厚的大戶,麾有兵丁,護府庇主,哪怕遭遇兵亂也能保存下來不少實力。
伍家就是其中之一的大戶。
“簡單!”
牧景聞言,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容,沉聲的說道:“我出農具和糧種,你們出人力,我們合力把房陵荒廢的良田耕種起來了!”
“出人力?”
“這倒不是很難的事情!”
“只是白白耕種,有些不妥啊!“
“若能有分成,那就好了!”
眾人聞言,心中斟酌,目光也相輔對視起來了,心思仿佛在目光之中的輕輕的交流。
他們倒不是反對出人力,畢竟麾下佃戶之命,在他們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不過卑微螻蟻而已,隨時可用之,但是他們多少有些貪心。
貪心什麽?
自然是田地,房陵田地本來不多,此次遭兵災,家破人亡者不少,不至於十室九空,可也空出兩三成來了,這些田地若能拿到手,對他們來說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諸位考慮的如何?”牧景笑眯眯的問道。
他自然看出來這些人的小心思,但是這些人有沒有膽子挑破,那就另當別論。
“明侯大人,我想要問一下,耕種所得,歸於何處?”
伍同拱手問道。
“所得糧食,若有戶籍者田地,歸六成於他們,四成歸縣衙,若無人認領之田地,糧食所得全部歸於縣衙,屯與縣府糧倉!”牧景淡然的說道。
“那無主田地,日後該如何分配?”伍同再問。
“自當讓縣府重新分配於百姓!”
牧景沉聲的說道。
他這聲音一落,倒是潑了不少人的冷水。
又沒有糧食,又沒有田地,這種就是白乾活的事情,他們自然是不太熱衷,哪怕明侯的身份壓在上面,他們都不太願意。
“明侯大人,並非我們不想出力,實在是府中莊園尚且未能完成耕種,有心無力也!”
很快就跳出一人,乃是房陵大戶,嶽家家主,嶽和,嶽奉賢。
他肥頭大耳,喪著臉,假惺惺的拱手,仿佛哭喪起來了,道:“明侯大人,去歲房陵遭兵禍之災,吾等皆然受災,麾下佃戶死傷慘重,今歲哪怕自家田地,都荒廢良多,實在是無能為力!”
“嶽家主不必如此!”
牧景笑了,笑著有些燦爛:“某家向來信奉自願的原則,這種事情,願意即可,不願意,某自然也不會勉強!”
“明侯大人高風亮節!”
嶽和心中微微一突,不過很快就恢復正常,他拱手恭維起來了。
“那諸位看來都挪不出人手來幫忙了?”牧景眸光一掃而過。
伍同突然站起來:“明侯大人盡心為我房陵百姓,吾豈能因家事而不助,我願出三百佃戶,協縣衙耕種!”
“伍家主?”
眾人有些不解的看著伍同。
“明侯此乃善舉,惠及房陵百姓,諸位既為房陵人,何意去推脫呢?”這時候又有人開口了,開口的是范安,雖然他對牧軍的印象不太好,但是他卻明白,牧景此舉,與房陵百姓而言,乃是天大的好事,提供農具和糧種,協助春耕播種,乃是保證秋收,也是保證了讓寒冬臘月的時分,房陵的百姓不至於餓死街頭。
“范先生所言甚是!”
范安開口,倒是讓很多猶豫不定的人拿定了主意:“我夏家願出一百佃戶,為明侯效命!”
“我洪家也出一百佃戶!”
“我許家的佃戶不多,但是八十人能湊足的!”
不少人開口了。
但是讓四五個沒有開口的人面色有些難看。
“好,諸位盛舉,若能挽今歲房陵之禍,撫平房陵之悲,當為大功一件,某心中必記,來日若有機會,當奉還此恩!”牧景站起來,拱手行虛禮數。
他倒不是征召不得人,只是如今的房陵,各家各戶的忙碌已經難以為繼,除非他強行征辟,不然難以召集人手。
有了這些大戶協助。
最少房陵能在春耕之中,完成八成的土地耕種播種,不至於秋收的時候太難看。
…………
……
下午。
驛站內堂。
眾人已離去,房陵縣令寇譽和縣丞余臣留下來了。
“有這些大戶相助,人手充足,農曹會想辦法把農具和糧種盡快運來房陵,接下來你們就要辛苦一下,盡快完成春耕,再晚,那對收成不利!”
牧景囑咐兩人。
“諾!”
兩人拱手領命。
“葉知,此事你來協助他們,房陵算是我們最後一站,若是房陵可安,今年的春耕,也算是完成了!”
“君侯放心,此事我必親自督查!”
葉知點頭。
“君侯,嶽家那些人呢?”寇譽突然問道。
有合作的,自然有不合作的,不說明著反抗牧景,但是多少有些抵觸,以城中嶽家為主,抵觸牧景的人還真的不算是少,要是凝合起來,亂不了漢中,可也讓房陵不好過。
“我既然說了不計較,自當不計較!”牧景擺擺手,秋後算帳不是這個時候,他要的是安定,除非房陵足夠的安定,不然很多人他都不會動。
“君侯,就怕他們從中作亂!”寇譽道:“房陵主簿嶽述乃是嶽和親弟, 此人行事詭譎,往日對君侯之心,甚不敬!”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牧景眯眼,看了一眼寇譽。
他是不是有點小看這個房陵縣令了。
“屬下只是察覺,他這段時日,多與外人聯系,因有猜測,還望君侯早做準備!”寇譽道。
“在其位,謀其政,寇縣令,你只要管好房陵縣的事情便可,至於其他的事情,本侯來的這房陵,自然也走得出去,你無需擔憂!”牧景拍拍他的肩膀,道:“某很看好你,如今漢中,人才凋零,與吾而言,乃是噩耗,吾日日苦惱,如何召的人才,可於爾等有才之輩而言,乃是際遇,你可別辜負了葉明生的舉薦!”
“屬下當兢兢業業,絕不負君侯的期望!”
“去吧!”
“諾!”
寇譽和余臣這才行禮,轉身離開。
這時候霍余上前,低聲詢問:“主公,這是外人勾結房陵大戶的跡象,莫非是有人想要在房陵對你動手,看來我們早做準備啊?”
“無妨!”
牧景擺擺手,他眯著眼眸,嘴角微微揚起一抹蕭殺的冷笑:“引蛇出洞都引了這麽久,這條蛇肯定是按耐不住和了,但是我就是要看看,是一條蛇,還是一鍋蛇,誰會動手,這才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