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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帝國》第32章 身份
戰爭以來,壽郢已經很久沒有視朝,然而當今天群臣進入正朝的時候,身著皮弁服的熊荊卻從闈門內走了出來。書 書 網 君王視朝,土揖庶姓,時揖異姓,天揖同姓,三揖之後群臣才一起揖向熊荊,齊聲道:“臣見過大王。”
“免禮!”熊荊緊繃著臉,昨夜與羋纏綿到半夜,最終在長薑的提醒下回了正寢,然後他一夜都沒睡好。旦明視朝,明時他才真正睡下,隻睡了一、兩個時辰。
正朝一百多名朝臣,因為戰爭許多人不在,即便在正朝,也是他人暫代。環視朝臣後的熊荊清咳一聲,問道:“不佞許久不曾視朝,國中有何大事?”
諸敖不是在戰場就是在紀郢,壽郢這邊現在是由三閭大夫屈遂主持,他以外還有宋玉、孔謙兩位太傅。熊荊誰也不通知的情況下突然返郢,必是有事而來。屈遂看了宋玉、孔謙一眼,出列道:“國中之事,乃太后一時失察,為胡人蒙蔽,今已無事也。”
“蒙蔽?”熊荊笑起,他憋了幾天的話已湧到了嗓子眼,可母后昨天夜裡的那番話又讓他猶豫,他不禁想到馬基亞維利曾在《君主論》裡說過:君王切不可讓人憎恨。
王廷之事確實不是朝廷、外人能夠非議的,但對年收入只有一金,甚至一金不到的庶民而言,一次就花費三萬七千金的王廷確實讓人憎恨。這種憎恨有的時候是因為生計不好,有的時候是因為命運不公,然而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屈遂不知道熊荊嗓子眼湧到的是什麽,他繼續道:“奢靡之物已退於胡人,然庶民輿人多議也。今百姓僅能果腹,太后卻費巨金僅為一己之欲,此不仁也。”
“大王,臣以為王廷用度,確不該過奢。甲士戰於前,百姓勞於後,終其一生亦不見一金之蓄,聞太后費三萬七千金購胡人之奢物,當作何感想?”陳縣假臣陳惠諫言道。
“大王,今楚國之政,確多有不公也。”又一個人上前道,是左尹蒙正禽。“譽士可封一閭,然他人若何?同為甲士,非其不勇,乃其勇不為他人所見耳。勇而封閭,確有不公。”
“臣以為故郢之地,理當國人共有之!”鄒縣之臣孟昭進而說道。“聖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上。’今我楚國有並諸侯、一天下之勢,臣請大王推恩以至四海,可王天下也。”
熊荊的憤慨之言就在嗓子眼,他本想大發雷霆,訓斥非議王廷的臣子,沒想到諸臣的言辭比他想象的更加惡劣。這使得他不怒反笑,笑容中他漸漸明白了諸臣的心理。
舊郢、南陽都是富饒之地,諸氏和譽士能封地封閭,他們毛也撈不到一根,顯然是眼紅了。見他們如此眼紅,熊荊原來的怒氣忽然就轉化成了得意。他們進諫的越多、抱怨的越深,他就笑的越發燦爛。
群臣不斷進諫,熊荊沒有說‘可’,也沒有說‘不可’,只是一直在笑。過了一會明白不對的他們停了下來。這時候熊荊還是沒說話,屈遂忍不住問:“臣等諫言,大王以為然否?”
“有功得賞,有罪受罰,自古如此。舊郢之地乃諸氏、譽士率軍所複,何以國人共有之?”熊荊反問。這話一出口群臣便滿是失望,諸氏和譽士得了好處,他們豈能沒有半點好處。
孟昭急道:“百姓耕種織紡,繳稅納賦,彼等確未披甲而戰,然諸氏、譽士所食所穿,皆是百姓所產,此非功否?”
“奴隸也耕種納賦,然主人所得,何以分奴隸一杯羹?”熊荊冷笑,言辭惡劣之極。
“何謂?!”孟昭驚駭,群臣也驚駭,他們不敢相信大王將百姓比作奴隸。
“不佞言:‘奴隸也耕種納賦,然主人所得,何以分奴隸一杯羹?’”熊荊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而後迎視著所有人的目光。有些話本不應該說的這麽直白,可怒氣在他心中回蕩數日之久,他必須使一些人明白自己的身份。
“嗚呼!大王不仁,何以王天下……”孟昭最先嗚呼,然後就被正朝內的吵雜淹沒。確切的說,熊荊言辭太過,與諸臣的三觀不合,也與朝廷宣傳已久的論調不符。
正朝亂哄哄了好久才逐漸平息下去,每個人看熊荊的目光都是不同。蒙正禽直接問道:“大王以為,臣為奴隸否?”
“你?”熊荊嘴角冷笑仍在。他話出口之前知道這些人會炸鍋,他就是要這些人炸鍋。他骨子裡自始至終都認定:武力才是統治的根本,而非其他。
但不是說,認定武力是統治根本以後,就不能用仁義、用法律、用民族、用宗教……,諸如此類的理論統戰被征服者,以使他們產生一種錯覺:我也是楚國的主人、我為楚國驕傲自豪。
有必要的時候要毫不留情的打醒他們,甚至殺戮他們,讓他們知道自己的身份。有的時候更要自己警示自己,切不可被自己製造出來的理念反統戰,真以為自己和他們一樣,忘記了主人的身份。
“然。臣。”蒙正禽追問。在熊荊眼中,他就是一個被反統戰了的人,忘記自己主人的身份。
“身為左尹,難道不是不佞的臣子?”熊荊笑問,言辭委婉,與剛才的惡劣有天壤之別。
“然楚人如何?”蒙正禽繼續發問,他憤於熊荊說出剛才那樣的話語。
“楚人?”熊荊再道:“天有十日,人有十等,自古尊卑如此,然不佞準允勇信之人可變卑為尊。有人言百姓耕作織紡,那奴隸也耕種織紡,何以要主人分一杯羹?”
“既如此,百姓又何必耕種織紡?”蒙正禽苦笑,他從不清楚熊荊是這樣的人。
“百姓若不懼死,大可不耕種織紡。”熊荊就是這樣的人,而且他毫不隱藏自己的觀點。
“大王……”眼見局勢往最危險的邊沿滑去,宋玉終於忍不住阻止。“大王何以逞口舌之利而罪萬民?”
“因為不佞要一些人明白自己的身份。”熊荊仍然針鋒相對。“前線士卒浴血奮戰,後方不流血之人卻幻想著戰利品共有,真是無恥之尤!不佞一日在位,其便一日不可得逞。
還有王廷之事。王廷之金皆非百姓所奉,每年王廷卻要予數千金於訟師,予數千金予各地學舍,予數千金購甲士之罐頭、甲士之長襦。即便母后奢靡,又與你等何乾。王廷之金有哪一金來自國中?王廷之錢有哪一錢是民脂民膏?
手無縛雞之力,只會口舌之爭。你們那套未脫稚氣之言辭,真以為不佞會信麽?不佞隨口便能編纂出更好的騙人至理,你當不佞不能麽……”
話到此處,朝廷上全是熊荊的聲音,他越來越鄙視用口舌為自己爭取主人地位的儒人,他恨不得所有楚人都能憑自己的勇武和鮮血成為國家的主人。然而就像秦後重文輕武的朝代一樣,很多人以為讀書才是擺脫奴隸身份的捷徑,不敢拿起武器走上戰場博一個譽士。
如果說這是他鄙視的,那他最反感的就是這些人試圖用兩千多年前的原始理論來統戰他。這真是個笑話。統戰與反統治,忽悠與反忽悠,緩則成群的後世,稍微有點社會經驗的人,這些把戲誰不一清二楚。
他們的理論統戰不了他,而他隨便扯一個理論就能反統戰他們。只是他已身為楚國之王,他沒必要花時間重裝系統,費力去刷新所有人的三觀,再鑄一個新的認知世界。同時他也樂於自己是一個楚人, 他喜歡楚人,聯想到後世的姓,也許自己真是羋姓熊氏的血脈。
正朝之上,熊荊怒懟群臣,整個正朝都是他的聲音,臣子們直勾勾的看著他,他們能從他的言辭裡感受到陣陣殺氣。而在闈門後的窗牖,拉著羋一起偷窺熊荊視朝的贏南吐出了自己的小舌頭。
她本以為熊荊會像姑母一樣向這些朝臣認錯,保證以後王廷用度再也不會奢靡,誰想到熊荊竟然是怒斥朝臣:‘與你等何乾’!聽到這裡的時候,她整個人不由自主顫抖起來,抓羋的手越抓越緊。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熊荊話畢,正長薑念出了這句退朝語,這是熊荊教的。
“臣……已無事。”稀稀拉拉的聲音,伴隨著難掩的失望和隱忍。
“退朝。”熊荊起身,在群臣的揖禮中走向闈門,最後消失不見。
“你、你是……,無恙否?”羋和贏南縮在闈門的另一側避開熊荊,等熊荊下階,羋才撫了撫被贏南抓得生疼的手臂。
“姊姊,”贏南已蹲在了地上,臉是哭喪的。“我愛大王,我要為大王產子……”
“大婚後你便是夫人,自要為大王產子。”羋勸道。她知道贏南愛上了熊荊,這讓她心裡不好受。然而身為王后,她又必須管束后宮,讓嬪妃為大王多添子嗣。
“王后、王后。”說話間,修竹躡手躡腳奔來,“大王急召王后、贏南公主至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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