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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帝國》第104章 笑意
即便是現在想起,趙王遷也處於倉惶之中。他忘不了世父滿身是血的樣子,也忘不了他帶去的寺人與母后小寢中的寺人宮女一夜之間全部坑殺。他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故而需要幾百條人命乃至更多的人命來彌補這個錯誤。

 此時世父已經大斂,前去祭奠的大臣、將率僕臣絡繹不絕。士三日而殯,三月而葬,他很想下令世父立即下葬,可又擔心引起更多的懷疑,這些懷疑已讓王位上的他如坐針氈。他只能用太傅郭開的話來安慰自己:若葬前無有大事,趙國安也。

 他所不知道的是,郭開的話隻說了一半,另一半是:若葬前有大事,趙國亡矣。不過他知道與不知都無關緊要,因為趙國的大事從來就不是他來做主。

 “稟太傅,武安伯使人至太廟也。”郭氏的府邸已經成為邯鄲乃至趙國的中心,而這個中心隻關心一件事,那就是去太廟吊唁春平侯的賓客。

 “如何?”假寐中的郭開忽然睜眼,看著自己的家臣。

 “至太廟祭奠後,又至大攻尹趙間府,又至平原君趙營府……”家臣細訴著李牧使者的行蹤,雖然沒有聽到最不想聽到的消息,可郭開還是皺起了眉頭。

 “退下吧。”郭開將家臣揮退,他換上上朝時的玄衣,匆匆入宮了。

 “武安伯欲立趙嘉為王?”靈袂看著前來揖告的郭開,趙嘉二字讓她整個人一抖。

 “臣以為武安伯有此意也。武安伯、信平君……”郭開點了李牧和廉頗的名,其實他這樣說並不確切,應該是幾乎所有趙國出身的將率,都願趙嘉為王而不是趙遷為王。“……皆以願趙嘉為王也。”

 “那我當如何?”靈袂看向郭開,趙粱已死,她只能倚重郭開。

 “……臣不知也。”郭開知道她的期望,可想到眼下的形勢他真的毫無辦法。這就好像寢宮裡的都柱倒了一樣,寢宮的倒塌已在可期之內。

 “殺郭嘉可乎?”靈袂淚眼蒙蒙,她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殺郭嘉武安伯欲怒也。”郭開哀歎。他大概能猜到李牧一直被趙粱壓製著,趙粱在還好,趙粱不在了,軍中那些將率就壓不住了。

 “那便殺了武安伯!”靈袂抹淚道。“以王令召武安伯入邯鄲,後殺之。”

 “亦不可。殺武安伯趙軍將敗也,趙軍敗,國不複存。”郭開再道。

 “割呼沱水以南予秦國可乎?”身死不是靈袂想要的,亡國也不是靈袂想要的,剩下的就只能割地了。“去歲相邦已派建信君入秦,命建信君與秦人議和,割河間之地予秦。”

 “太后,秦人不可信。”靈袂做下這樣的決定,郭開不得不提醒她秦人不可信的風險。“若秦人不可信,我割地又自絕楚趙齊三國,趙國必亡。”

 “這也不可,那也不可,如何才可?!”靈袂顫抖中吼叫。“請太傅教我。”

 “或可、或可……”郭開說了兩個或可,可他自己都知道這不現實。

 “或可如何?”靈袂仿佛看見一根救命的稻草,連忙追問。

 “若大王讓位……”郭開謹慎的隻說出讓位兩字,不敢細說。

 “甚不可!”此前靈袂還顯得極為無助,現在她則堅決的搖頭。女市出身的她比一般女子更清楚權利鬥爭的法則,這不是溫良恭儉讓的春秋,這是鐵血虞詐的戰國。讓位趙嘉就能放過自己和兒子嗎?絕對不會,讓位的結果必是自己和兒子莫名身死。

 “太傅曾言,顏聚將軍亦是良將……”沉默片刻,靈袂如此說道。

 *

 钜甲著於士卒的身上,閃亮的夷矛抗在肩上,冰凍的大地被他們的軍靴踩的‘咯噔咯噔’作響。大軍每行過一座城邑,城邑內的官吏百姓就會爭相出城爭看,鏖戰四年,精銳趙軍損失殆盡,很久很久沒有見到這樣的趙軍了。

 一輛戎車從北面匆匆本來,車上的小校奔至主帥顏聚車駕前便大聲道:“稟大將軍,武安伯言軍情甚急,不能親迎……”

 從邯鄲出發,到番吾不過五百多裡。接到王命那一刻起,顏聚就帶著兩萬王卒前往番吾。去年秦國攻趙,重點就是井陘塞,全趙國的士卒都調至井陘外的番吾城,他這兩萬人雖然是精銳,並非去助戰的,而是去接受兵權的。

 昔年趙悼襄王即位,派樂乘代廉頗,廉頗大怒攻樂乘,樂乘敗走。雖然廉頗最後也逃走了,可顏聚不想和樂乘一樣被李牧大敗。真要如此,他還有什麽威信指揮番吾的三十萬趙軍?

 軍隊以將率為基礎,將率的威嚴必須得到保障,如此軍隊才能順暢指揮作戰。趙軍、尤其是代地的趙軍桀驁,李牧對此常常縱容,有的時候甚至與他們一起飲酒大醉,這樣不顧將帥威嚴的舉動顏聚是極為鄙視的。士卒就是賤民,對付賤民,一是施威,二是予利,兩種手段交錯使用,保證令行禁止、如臂使指。

 投奔趙國後十數年不得重用的顏聚不時想著如果接管軍權、如何與秦人交戰、如何再敗秦軍。聽聞李牧不來親迎,他的心中不悅嘴上卻道:“無妨。王命予武安伯否?”

 “稟大將軍,王命已交由武安伯。”小校答道。

 “武安伯何謂?”顏聚漫不經心,但眼睛直盯著小校。

 “武安伯言,敬受王命。”小校再道,臉上毫無作偽之色。

 “如何?”顏聚揮退小校,看向另兩輛車上的趙蔥和韓倉。他作為大將軍與趙蔥一起接替李牧,趙蔥以外,又有王宮黑衣之將韓肅之弟韓倉。韓倉率領黑衣,代表大王召李牧回邯鄲。

 “我等王命在手,其又能如何?”趙蔥不以為意。

 “臣等已得王命,若其不從,殺無赦。”韓倉知道顏聚的擔心,三十萬趙軍有一部分是南長城調過去的,另一部分是代地軍。代地軍桀驁,所以邯鄲不單派出王卒,還派出了黑衣。

 “既如此,本將無虞也。”顏聚笑了笑,懸著的心微微放下。最遲後日,他便能趕至李牧幕府,接管三十萬趙軍的軍權。

 *

 “邯鄲以顏聚代大將軍,亡國之舉也。”顏聚笑起的時候,番禺城內諸將一片哀愁。顏聚什麽貨色大家怎麽會不清楚,他作大將軍,趙軍必敗。

 “請大將軍擁公子嘉為王。”代郡都尉趙敖大聲道,引起眾人一片附和。

 “放肆!”隱忍不發的李牧怒喝。“大敵當前,豈能亂國?!”

 “大將軍不亂國,身死國滅矣!”代地民風粗曠,說話更是直率,趙敖再道。“以顏聚代大將軍,換將也。然召大將軍至邯鄲,何故?此欲誅大將軍也!”

 “你……”都尉直言不諱,李牧臉上大變,他喝道:“左右!押他下去,軍法處置。”

 “大將軍交兵權於顏聚,後必悔之,我趙國亦亡矣……”帳內甲士迅速把趙敖押下去,他人雖下去,可聲音一直從帳外傳至帳內。諸將大多讚同,怎奈大敵當前,不交兵權便生內亂。

 “大將軍……”諸將有人想再勸,李牧已經揮手,“退下吧。”

 “大將軍請聽我等一言……”諸將再道。

 “退下!!”李牧大喝,聲音直震耳膜。諸將見他真怒,不舍退下。

 “你也要勸我?”其他人都走了,然而腹心狐嬰未走,李牧對他一笑,帶著厭倦。

 “我無可勸。”狐嬰長歎了一聲。“交兵權予顏聚,其必出戰,我必敗也;不交兵權予顏聚,邯鄲誣我謀反,軍心大亂,趙蔥又以兩萬王卒攻我,秦人趁機拔城,我亦敗也。”

 “便無計可施?”李牧苦笑,他也是想明白這一點才拒絕了趙敖的建議。前年可擁立公子嘉,去年也可擁立公子嘉,但現在絕不可擁立公子嘉。

 “我無計。”狐嬰對李牧一揖到地,“相邦萬不該使建信君通秦,如今楚王不在郢都,合縱無成。哎!”

 內部解決不了的事情,也許外部可以解決,但趙粱挑撥秦楚互鬥的計策斷絕了外援的可能。

 “退下吧。”李牧沒有對狐嬰沒有半點責怪,對趙粱也不怪了。趙粱是計未成,如果楚王真被秦人擊殺,楚軍必大舉攻秦,便是自己也會彈冠相慶吧。

 *

 “臣奉王命,以受武安侯之兵權!”兩日後的番吾,顏聚終於在諸將目視下李牧交接兵權。

 “臣奉王命,予兵權於顏聚大將軍。”李牧也是大聲,可他的聲音怎麽聽都有一種悲哀。

 “諸將有何異議?”幕府裡的斧鉞被親隨取下,李牧持斧鉞而問。

 沒有將率說話,他們全都低頭。

 “諸將有何異議?”顏聚的斧鉞也持在了手上,他看向低頭的將率,目光傲然。

 一樣沒有將率說話,唯有趙敖直視著他。

 “即刻起,本將卸下兵權。”李牧接過親隨遞上的虎符。

 “即刻起,本將接管兵權。”顏聚接過李牧手裡的虎符,心中大定。

 “大王念武安伯辛勞,故召武安伯至邯鄲也。”諸將退下,韓倉臉上的笑容和藹可親。

 “臣謝大王。”李牧沒有任何表情:“然臣尚有軍務未與大將軍言明,可否明日再赴邯鄲?”

 “明日?”韓倉道。“大王召武安伯甚急,不如上午言明,下午出城?”

 “必要明日。”李牧不再解釋。

 “武安伯欲抗王命乎?!”李牧交了兵權,成了一隻無牙的老虎,韓倉起身相逼。

 “哼!”李牧未說話,他身後的魯勾踐、荊軻已跨步上來。

 韓倉身後是黑衣, 李牧身後是劍士。劍士是認不得王命的,韓倉哈哈一笑,道:“既如此,那便明日行之,敝人告辭。”

 “韓倉逼主君甚急,主君若赴邯鄲,必有不測。”魯勾踐不懂政治,但懂殺氣,韓倉身上便有一股濃重的殺氣。

 “退下。”李牧並不作答,要魯勾踐等人退下。

 “主君!”魯勾踐大急,“主君乃趙之長城,豈能戕害於小人之手!”

 “退下。”李牧聲音極為平靜,平靜得讓人無法抗拒,他的目光最後落在荊軻身上,帶著莫測的笑意。

 *

 *

 *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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