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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帝國》第42章 回不去
未改

 從戰場傳訊到壽郢不需一刻鍾,從戰場傳訊到懷縣因為橫跨魏國,那就沒有那麽容易了。靠著鴻溝上全速劃行的戰舟,夜裡,消息才傳到趙政安坐的明堂。

 “敗了?”定昏時分仍在處置政務的趙政有些呆窒,他還沒有從政務中回過神來。

 “稟大王,訊中言、言我軍敗……”衛繚去職,國尉府群龍無首,來稟告的是國尉府的一個文吏。

 “胡言!”趙政怒喝。“荊王僅六萬人,我軍五倍於敵,如何能敗?!”

 趙政面sè一變文吏嚇得發顫,怒喝下他癱倒在了地上,唯獨那份簡牘雙手抖抖的捧著。趙高偷看趙政的神sè,對身後的寺人使了一個眼神,幾個豎子上來就要將文吏拖下去。

 簡牘碰著簡牘‘嗒嗒’輕響,狐疑的趙政揮退要拖人下去的豎子後,趙政飛快地將裝簡牘的錦袋呈了上去。看到簡牘上的文字趙政臉sè急變,羞怒交加。他極力克制的震顫才看完整段訊文:他寄予厚望的三十萬大軍被荊人擊潰,死傷無數。領軍的大將軍蒙恬戰敗自刎……

 秦軍真敗假敗是一件大事,呈上簡牘後,趙高一直偷窺趙政的臉。燈光下他的臉sè是正常的肉sè,看到簡牘突然間煞白,煞白又變成黑sè,最後泛起醉酒那般的cháo紅。

 趙政確實是醉了,整個明堂都在他面前旋轉。他的腦子抽空很多東西,又塞入很多東西。

 “臣願擔此任,憑戰舟,一年可亡荊國。”趙嬰的聲音鏗鏘有力,最先在他腦海裡回響。

 “臣亦願擔此任,需兩年方亡荊國……”這是蒙恬的聲音,剛過而立之年的臉。

 “若有六十萬人,且三月拔下大梁,臣願一試,一年亡荊。”之後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可惜趙政想不起來此人是誰。

 “此三十萬人乃我大秦最後之jīng卒,余則皆弱卒也。此三十萬人一戰而沒,大秦若何?”一個咄咄逼人的聲音,此人正揖向自己,趙政看不清他的臉。

 “然荊人避遷確是難阻,大王何必在意荊國長公子?荊王我大秦尚且不懼,又何懼Jǐng告長公子?!”衛繚的影子浮現了出來,還有他讓人難忘的放肆笑聲。“大王必悔!大王必悔!大王必悔……”

 衛繚的笑聲回蕩在趙政腦海中,驅之不去。這種笑聲讓他頭疼yù裂,讓他幾yù暈厥。他掙扎著要站起身來,一手卻把案上的簡冊拂在了地上。低著頭的趙高見此大驚失sè,他上前攙住趙政時,趙政一把甩開他,他指著癱在案前的文吏道:“譽敵者戳!來人……”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啊!”文吏嚇呆了,他沒想到送個急訊竟成了譽敵。可惜身後的豎子不由分說已將他快速架了出去。

 “此絕非一人所為!趙高……”趙政頭疼愈烈,一句話已說不下去。

 但是趙高怎會不知道他的意思。秦軍大敗,務要馬上封鎖消息,凡是知道秦軍戰敗訊息的人都要死。“臣敬受命,臣必使廷尉府搜其余黨。”

 趙高說完便匆匆推出明堂,他走到一半的時候,趙政又開了口,他隻好趨步上前再次受命。此時趙政枯坐在席上,面如死灰,說話有氣無力,靠得很近才聽見四個字:“召王翦、速召王翦!”

 “臣敬受命!”趙高突然打了一個冷顫。如果說前面那些全是猜測,

那‘召王翦’完全證實了這個猜測的正確xìng。秦軍真的敗了,而且一定是大敗,不然大王不會一邊封鎖戰敗的消息一邊急召王翦。 趙高取了召節急急忙忙奔出明堂,出門被南風一吹,整個人覺得渾身發冷。他站定了一會摸著手中冰涼的銅召節才緩過神來。處置國尉府的知情者,派人去關中速召王翦,這兩件事情一件也不能耽誤,也不能走漏了風聲,不然……

 熊荊再度醒來的時候,看的是母后趙妃的臉。他本以為自己是在壽郢,抬頭看到木床上紋飾,頓時明白自己是在陳郢。

 “母后,孩兒無事……”他掙扎要起身,用力時左肩、左手似乎被綁著了。

 “毋動。”頭髮漸白的趙妃沒想到兒子忽然醒了,她連忙把熊荊按住。“醫尹說,你肩骨臂骨皆碎,要靜養數月方能痊愈。”

 “我……”骨頭斷了熊荊是知道的,但沒想到是皆碎。這個詞似乎又將他拉回到戰場,拉回到疇騎騎矛刺來的片刻。面對疇騎的必殺一擊,他完全是靠著兩側甲衣才擋過這一擊的。

 “大敖…”羋也在榻前,只是她沒有像趙妃一樣坐在床榻之側,而是跪坐床榻之下。

 “兒!”熊荊又情不自禁要掙扎起來,這一次趙妃讓了一個位置,羋梨花帶雨的出現在他面前。

 見男人看著自己,羋連忙抹淚,笑著道:“大敖再敗秦人,天下已然鼎沸。”

 羋的誇獎讓熊荊不好意思的笑起,再多的誇讚也沒有妻子的誇讚好聽。他終究沒能起來,又躺了下去。趙妃對羋吩咐了一句‘照看好大王’便出去了,好讓小兩口說話。然而兩人誰也沒說話,只是手握著手,熱切的摩挲著。

 “你怎麽來此的?”良久,熊荊才問了一句。這時他完全閉著眼睛,沉迷在女人的香氣裡。以前討厭香水的他忽然間發現,一個女人有自己獨特的香味是多麽的重要。

 “我……”羋怎麽來陳郢一言難盡。莊無地擅自起草的那份飛訊一傳到壽郢就引起了極大的混,先入為主之下,後面雖有飛訊,趙妃和羋依然從壽郢緊急趕來。

 “母后她?”熊荊看出羋目光裡的倉皇,輕輕的問了一句。

 羋目光一黯,然後連連搖頭,“母后關切大敖傷重,因此匆匆趕來。”

 “勝兒呢?”熊荊察覺到了什麽,問起來兒子。

 “在、還在王舟上。”羋又道,頭低了下去。她不敢將兒子抱入陳郢,萬一丈夫真的薨了,根基尚淺的她肯定保不住兒子。

 “唉!”熊荊歎息了一聲。本來他只是想羋帶著兒子以及少部分人悄悄的避於蓬萊三島,可現在避遷於蓬萊天下皆知,如果時間允許,全楚國的人都可能遷徙到島上,那時候羋和兒子一定會被老臣吞沒。

 畢竟,他們和諸越之君一樣習慣了優越的等級生活,不願像真正的部落長老那般靠自己的雙手獲得食物,靠自己的勇武獲得尊重。當初他嘲笑越人不可救藥非要一個越王時,他沒想到楚人實際上也是不可救藥的一旦自己身死,一旦楚軍全軍覆滅,遷徙到三島上的大臣們必然會複辟周禮,再過起養尊處優的生活。

 行楚禮不是嘴上說說的東西,權力和財產真正的是試金石。神靈之前、或者說钜劍之下,熊荊和楚軍普通甲士沒有區別。甲士也可以成為敖,只要他的勇武讓所有甲士對他臣服。也就是說,老臣們如果沒有勇武的子嗣和足夠靈活的手腕,很有可能要失去手中的權力。

 楚國有田稅、有戶賦、有口賦、有鹽稅、有關市稅……,行楚禮之後,甲士不再繳納任何有定製的稅賦。沒有稅賦的一個可怕結果就是任何DúLì的氏族都只能靠劫掠外族供養自己和自己的臣屬,不劫掠外族那就只能吃老本,吃光老本大家散夥。

 幾百年的養尊處優,很少有羋姓貴族能夠真的放棄自己的權力和財產,退回到楚國初創時,那段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莽荒歲月。

 “大敖勿慮, 母后待我和勝兒甚善。”夫妻連心,羋知道男人在憂慮什麽。

 “恩。”熊荊心不在焉的恩了一句。“羋霓……”他說起了羋霓,“羋霓尚未有婚配?”

 “是。”羋不清楚丈夫為何說起了妹妹。“她還小,她……”

 羋霓是一個倔強的女子,熊荊喜歡她的倔強。緩了一緩,他說道:“莊去疾如何?”

 “莊去疾……”羋馬上浮現出莊去疾獨眼的模樣。他那隻嚇了的眼睛沒有任何掩飾,就那樣裸的敞露,看過之後誰都不敢再看一眼。

 “莊去疾乃楚國環衛,堅毅勇武。”熊荊說道,“環衛死者眾多,命在旦夕,因此無人肯嫁。羋霓如果……,那便嫁予他。我將命他帶著四卒近衛前往新郢。”

 “不可,近衛乃親衛,豈能與我同往蓬萊?”羋馬上搖頭。近衛之卒只有八卒,前年生產的時候丈夫曾抽調過守在小邑,那時候羋就很擔心缺少這四卒丈夫會不測。

 “有何不可!”熊荊不悅道。“沒有武力,如何服眾?你不問羋霓,我問羋霓。”

 說完熊荊又要起身,羋連忙攔住,連連稱唯。熊荊喘了一口氣,又道:“社稷重,楚人更重。楚人之重不在學識,不在土地財貨,而在信仰。有信仰才有勇武,有勇武才有土地。避遷新郢,萬不可再養尊處優……”

 大室裡,熊荊向妻子說起最近才感悟的道理;大室外,靠著一根銅管,趙妃聽著兒子的言辭。她忽然覺得,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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