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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帝國》第1章 單於
 從地中海南岸的亞歷山大裡亞出發,橫穿地中海與黑海,接著翻越高加索山脈又再橫穿裡海,逆著阿姆河在冬季前抵達巴克特裡亞首都巴克特拉。等到來年初夏,越過錫爾河進入可能遇見薩咯人的草原一路往東,最多三個月就能行至陰山北麓,那裡,便是大秦最北方的邊境。

 來回四萬多裡的路程,商人走完這段路程大約需要三年,蒙毅由埃及海軍護送到黑海東岸,又在巴克特裡亞王國協助下,兩年時間即可往返——

 楚國戰船封鎖波斯灣,侵佔香料產地,這種行為立即惹怒了幾個大國:印度使臣阿那周在郢都正朝坦言相告,如果楚國戰船繼續封鎖波斯灣,阻止印度與塞琉古之間貿易,印度將不再與楚國貿易,驅逐楚國使臣和商人;

 塞琉古帝國的真正掌權者、首席大臣赫米阿斯(Hermeias)則宣布要嚴懲野蠻的楚尼人,並要求與塞琉古交好的所有盟邦禁止與楚尼人買賣,否則他們將被塞琉古視作敵國;

 而與塞琉古交惡的埃及也憤怒楚國侵佔香料產地、妄圖控制香料貿易的野蠻行為,托勒密三世聲稱將與塞琉古一同封鎖楚國人的香料,並計劃聯合出兵,奪回阿拉伯半島南端的香料產地。

 有人憤怒則有人喜悅,最高興的莫過於希臘人和迦太基人。香料不是來自亞洲就是來自非洲,來自亞洲被塞琉古人壟斷,來自非洲則被托勒密壟斷。楚國人如果真能突破兩國的封鎖,將香料運到地中海沿岸,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他們的要求很少,只有一條,楚國的香料要像楚國的紙張一樣,不能太貴。

 香料是已知世界的重要商品,如同遠古時代的鹽、錫以及兩千年後的產業鏈,重要商品的貿易變化往往是戰爭的根源。楚國做的不僅僅是改變香料的貿易路徑,同時也改變世界貿易的路徑。一如大航海興起後西域、中亞、波斯商道的衰落,一旦亞歐大陸最東方與亞歐大陸最西方通過海路相連,整個已知世界、未知世界都會發生劇烈而深遠的變化。

 海權再度興起,陸權再度跌落。絲綢之路上無數邦國如果不能自持,失去貿易後將逐個逐個消亡;數萬年前獨木舟時代便存在、如今荒蕪的找不到太多痕跡的海港和城邦將再度繁榮。

 面對這樣的變化,戰船基本只能沿岸航行的埃及、塞琉古、印度無法在海上阻止楚人,他們只能派遣大軍在大陸上阻止,或者根據亞裡士多德四世曾經預見性的提議,消滅所有這一切的源頭:楚國本身。

 從大秦到埃及,又從埃及返回大秦。副使蒙毅最深切的感受便是各國都樂於與大秦交善,同時各國都仇恨荊國,因為荊人奪走了他們的香料。為此,埃及人派出了煉金術士和造舟工匠,塞琉古人提供了鐮刀戰車,巴克特裡亞除了贈送一批索格底亞那馬,還派遣一支數百人騎兵,保護他和甘羅從原路返回大秦。

 草原的夏季綠草如茵、一碧千裡,天空也藍得出奇,白雲飄懸其上,藍與綠之間猶如是人間仙境。只是看上去很美的東西身臨其境便不是那麽美了。草原夏季蚊蟲眾多,天氣也很怪異。中午時分無比炎熱,夜半卻是奇寒,大風一起,六、七月飛雪冰雹也是常事。

 最可怕的還是迷路,草原如同大海,沒有標識,辨識方向只能靠日月星辰,若非有粟特向導,一行人恐怕早就迷失在無邊無際的草海。

 雖然有這麽多苦難,但相比於穿越炎熱的沙海,一望無際的草原上一日可行進三舍,最多三個月時間使團便能趕到九原郡。身負重任的甘羅與蒙毅對此不但毫無怨言,反而越走越高興,因為越往東就離大秦越近。

 酷熱無比的中午,人馬躲進一片雲陰下後,粟特人讓整個使團原地休息。這種休息只是少數人的休息,奴仆們要放馬吃草同時給馬喂水,只有貴人們和大夏騎士才能休息。

 “距秦山還有幾日?”奴仆打水後燃起了馬糞,這是要燒水烹茶。正使甘羅坐在雲陰下也不斷抹汗,反倒是身負甲胄的蒙毅任由汗水在身上流淌。

 甘羅這是在問向導,一個頭戴尖帽笑容可掬的粟特商賈,他所說的秦山就是陰山。歸心似箭,每次看到向導他都會問這個問題。

 “稟使臣:向導言,至秦山尚有半月。”通事也是通秦語的粟特人,也是商賈。

 “半月啊。”甘羅淡淡的道,目光望向東方。雲陰外的草原格外明媚,草叢裡還開著五顏六色的小花。遠遠看去,這些小花就像是渭水中的波光,在陽光下不斷閃耀。他想鹹陽了。

 “子罟兄若是勞頓,我等大可緩行……”蒙毅是武將,甘羅是文臣。每日前行三舍之地,蒙毅擔心他身體扛不住。

 “便是勞頓,又豈能緩行?”說話的甘羅不自覺回頭看向此行的客人和那些高大的索格底亞那公馬。埃及人為了保持清潔,常常剃成光頭。草原上太陽毒辣,這些光頭埃及人不得不戴上帽子,此時雲朵擋住了陽光,他們將帽子摘下來扇風。

 光著頭、穿著越人貫頭衣的埃及煉金術士和工匠最為重要,大夏國王贈送的三十匹龍馬種馬第二重要,條支皇帝贈送的鐮刀車軎第三重要。第一、第二、第三只是相對的,他們任何一件抵達鹹陽都將成為國寶。

 “下臣只是憂心……”甘羅知道此行的價值,蒙毅自然也知道。

 “不必憂心。”甘羅年不及三十,旅途的艱難讓他看上去最少老了最少二十歲。“蒙將軍要憂心的乃是胡人,離秦山越近,我便越是憂心。”

 前往大夏兩人走的就是草原,河南地是驅逐胡戎後開辟的新地。秦軍護送兩人翻越秦山後走了三百裡後才折返九原郡。如今返回,距離秦山還有十幾天的路程,眼下只有大夏騎兵護送、沒有秦軍接應,甘羅難免有些擔心。

 “下臣已遣人急赴九原,一旦九原得訊,郡尉必將率軍相迎,子罟兄勿憂。”十多天的路程,距離秦山最少還有千裡,蒙毅未雨綢繆讓甘羅點頭嘉許。有蒙毅在,他這個正使省了不少事。

 “善。”甘羅答應了一聲,然而豎笛恰在此時響起,大夏騎兵聽聞笛音立即上馬。

 “胡人!”蒙毅渾身劇震。沒有在陰山以北,在距陰山一千裡外的地方,毫無征兆的出現了胡人。他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是自己派往九原郡的人被胡人截獲了?可那胡人又怎麽認識秦國文字?信箋上寫的可是秦字啊!

 胡人起初遠遠的只是一個黑點,走近了慢慢變大,人馬越來越多。隨行的大夏騎士有了些驚慌,他們大喊‘薩咯人、薩咯人’,準備列隊作戰。奴仆們更加倉皇,好在粟特人有遭遇草原部落的經歷,指揮眾人收攏的同時,禮物也準備好了。如果來的是遊牧部落,依草原上的規矩送上禮物,說不定晚上還有胡人女子侍寢。

 胡人越來越近,有數千人不止。視力不好的甘羅也看到了他們的旗幟,為首的旗面上畫著一支黑色大雕。這不是什麽遷徙的草原部落,這是大群大群的胡人騎兵。

 “阿胡拉·馬茲達保佑您……”粟特人上前送禮,草原上的微風將他的聲音傳在過來,甘羅只聽到最前面問候的一句。黑雕旗下,一個被發濃須的胡人騎在龍馬上,他穿著左衽短衣,胸前掛著金光閃閃的配飾,他的下裳(也許是褲子)則由腰帶扎著,上面掛著滿滿的箭囊。

 他似乎是在大聲指責粟特人,粟特人聞聲如同對大夏白狄人那樣匍匐,不敢多言,直到胡人訓斥完了,他才匆匆起身,行禮後如蒙大赦的奔回來。

 “頭曼單於要我們……”粟特人大汗淋漓,奔回來臉色仍然慘白。

 “是匈奴!”蒙毅聽聞頭曼之名便握緊了劍,可看到已經半包圍自己的匈奴騎兵,手又不得不松開。他知道,如果此時交戰,己方無一人能返回大秦。

 “……要我們交出馬種,還要檢查我們的貨物。”粟特人不知蒙毅喊了什麽,他剛剛被頭曼單於一頓訓斥。粟特人往返草原,遇見部落送上禮物便可得平安,有時粟特人也與草原部落買賣,收購他們手上的絲綢、黃金以及珍貴的皮毛,這種默契起於何時,已不可考證。

 本著自古以來的習慣,草原部落很少為難粟特人,然而秦人是草原部落的敵人,粟特人帶著秦人途徑草原,這就逾越了雙方一直遵守的習慣。這一次頭曼單於看在天主的份上可以饒恕,但下一次絕不饒恕。並且,秦人可以不殺,秦人貨物要沒收。

 戰戰兢兢的粟特人把這一切解釋完,甘羅和蒙毅的臉也白了。馬種非常顯眼,馬種肯定會被匈奴人掠去,鐮刀車軎也許可以瞞過。

 “若之何?”蒙毅的手握在了劍柄上,說話時眼睛四顧,盤算著逃生的幾率。

 “敵眾而我寡,萬不可妄動。”甘羅連忙將他的手按住。“只是龍馬。”說話時他又看了光著頭的埃及工匠一眼,重複道:“只是龍馬。”

 “這是何物?”粟特人還未答覆,那面黑雕旗便從遠處飄了過來,為首一人雖是胡人裝扮,開口卻是夏音。蒙毅定睛看去,看到他馬背皮囊裡的钜甲,這是名趙人。

 “此乃、此乃……”馬背上馱的是鐮刀車軎,押運的甲士也吃驚胡人能說夏語。

 “速速卸下!”趙人大喝。胡人不懂車戰,趙人又怎麽會不懂車戰?

 “此物卸下。”更多人的胡騎圍了上來,一些人甚至拔出了钜刃。擔心生事的粟特人急急衝過來,讓隨行的仆臣將百余套鐮刀車軎全部卸下。

 “哼!”趙人似乎巴不得雙方動武,奈何粟特人打圓場,而頭曼正在看那些龍馬。

 “這又是何物?”陸離製成的蒸發皿被羊皮妥善包裹著,馱在馬背上。還未打開,煉金術士就上前阻攔,說著誰也聽不懂的埃及語。

 ‘啪!’馬鞭狠狠抽在煉金術士臉上,粟特人又跑來解圍。這時羊皮掀開了,陸離器皿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玉透亮,連正在看龍馬的頭曼也被這些器皿吸引。

 “這是白狄人。”粟特人知道煉金術士的來歷,拉出其中一個白人,想說他們不是秦人。

 “此乃秦人!”趙人指著其余煉金術士黃色的皮膚,怒視粟特人。待頭曼上前,他嘴裡又吐出一段胡語。白人可能是月氏人,頭曼不敢讓他們交出胯下的坐騎,也不搜查他們。黃種人就不一樣,頭曼一點頭,連同那些造舟工匠,凡是黃種人全被帶走。

 這一次甘羅真的急了,他大叫道:“為何如此?為何如此?!”

 沒有人離他,那些埃及人雖然想反抗,馬鞭和钜刃很快讓他們順從。等匈奴人打馬而去,粟特人才道:“那趙人告之頭曼,說他們是造陸離鏡的工匠……”

 “陸離鏡?”甘羅癱倒在地, 這哪裡是造陸離鏡的工匠,這是造巫藥和戰舟的工匠啊。

 “下臣必當奪回。”工匠蒙毅全都認識,看著剩下的那幾個白狄工匠,他的手又握在了劍上。

 “奪回?如何奪回?”甘羅心涼透了,然而他並沒有失去理智。“你若奪回,我等如何返秦?!”

 “若不奪回,我等數萬裡……”兩年時間,四萬余裡路程,其中的艱辛難以言表。蒙毅的劍拔出一半,但左手緊抓在劍刃上,左與右的搏鬥中,他的左手鮮血淋漓,最終,劍歸了鞘。

 “請單於殺了秦人,我趙敖……。”粟特人會經過草原哪些地方,草原部落一清二楚。數十裡外的單於行帳,甘羅蒙毅恨之入骨的趙人跪下向頭曼請命。

 “不可。”陸離器皿擺在大帳正中,一乾人對此愛不釋手。“言而不行,天主降罰。我等既與粟特人有約,單於又言留下貨物便不殺秦人,豈能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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