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中城內的景象比城外好不了多少，城中到處都是火光，街頭上是些橫七豎八躺著的屍體，大多已被白雪覆蓋，只露出點衣角或面容，大地之上，盡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像乍開十裡的桃林，鬼魅鮮豔的紅。眾人皆驚慌亂竄，孩童的啼哭聲夾雜在其中，甚是淒慘。

　　商挺叫來一個將領低頭耳語幾句，那將領走到最前面大聲說道:“但凡軍中有趁火打劫者，殺！有欺凌婦孺者，殺！有傷及百姓者，殺！你們口耳相傳下，切莫因過錯丟了性命。“

　　隨即他又挑揀出一支近千人的隊伍，肅清城內趁機渾水摸魚的流氓地痞，以定民心。

　　商挺治軍嚴明卻不苛刻，當政者，若不時時懷有一顆愛民憐民之心，是成不了大事的。

　　明中的郡衙已被收拾妥當，我隨商挺住了進來。

　　明中的郡守早已在戰亂中逃走，神策營抓來了幾名郡丞及文書，陸陸續續又有些豪紳模樣的人被押解進府，商挺就臨時將這裡充當審理拷問之處，我心情低落，見此間又十分嘈雜，就稟退了。

　　商挺將我的居處安排在郡衙的最裡面，旁邊還有一處小園子，只是眼下被白雪覆蓋，見得並不分明。

　　薑起跟在我後面將我的行李拿進屋裡，“姑娘，這幾日路上辛苦了，我去給你燒點水，煮點熱食給你吃。“

　　“吃的不急，你先給我燒點熱水，再找個木桶，我想沐浴。“我有想不好意思道，雖然眼下是冬季，身上沒怎麽出汗，但算起來也有近二十日沒洗個囫圇澡了，這薑起也是知道的。

　　薑起猛得一拍腦袋道:“瞧我這記性，竟把這茬給忘了，姑娘且等著，我這就去燒。“說完轉身出門，走到門口處又回頭對我說道:“我再去給你在郡衙找幾件厚衣服，你的衣服實在太單薄了。“

　　冬日裡生火慢，水也難以燒開，薑起前前後後準備了快半個時辰，才將沐浴用水準備好，還拿了兩件女子穿的冬襖進來。

　　“怎麽?沒有男子穿的衣服嗎?“

　　薑起羞赧道:“有是有，就是太寬大了，姑娘穿不了。“

　　“行了，你先退下吧。“我點頭道，反正軍中人人皆知我女子的身份，現時又身在城內，換回女裝也無甚不便。

　　我將門拴好，脫去外衫和內襯，腳尖輕點水面，水溫剛好，就坐了進去。

　　平時穿的多，身上的味道還聞不出，眼下赤身在水裡，隱隱約約聞到了些塵土味與血腥味，我拿起布巾拚命搓洗，想把這些味道都洗去，

　　“若現在有一瓶風荷露就好了，“我喃喃自語道，只需滴上那麽一滴，即可滿屋生香。

　　水溫暖人，我坐在木桶裡昏昏入睡，腦海中一下子是千軍萬馬奔襲的場面，一下子又是周晟情深意切的向我伸出手的景象，直至外面猛烈的敲門聲將我驚醒。

　　“沈姑娘，沈姑娘，你沒事吧“是薑起的聲音。

　　“沒事。“我張口想回答他，卻發現渾身軟綿綿的提不起力氣，就連聲音也細如蚊蟲。

　　恍惚中一個茶白色身影將旁邊的衣衫拿起，蓋在我的身上，打橫將我抱起，我迷迷糊糊的朝他望去，他面目模糊，看不分明，我想把眼睛睜大點好看得清楚，卻無奈眼皮上就像壓了塊秤砣，沉沉睡了過去。

　　醒來時，外面已黑，雪倒是停了，我勉強抬起頭，看見薑起靠在床頭睡著了，手裡還端著一個瓷碗，就喚了他幾聲。

　　“姑娘，你可醒了，我這就叫廚房把給你煨著的藥端來。

“他起身就要出去。　　我連忙喊住他，問道:“剛是怎麽了?“

　　他回過頭道:“哎喲，姑娘洗完澡也不說聲，就在床上睡著了，我還以為你洗暈過去了，你可瞧那門。“他向房門處一指，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門閂上有破壞的痕跡。

　　薑起又好氣又好笑道:“我知道姑娘在裡面沐浴，哪裡敢進來，就去稟明了將軍，他怕姑娘有事，硬生生將門撞開了，沒成想姑娘好端端躺在床上。“

　　“哪裡好端端了，我這不是生病了嘛，頭現在還痛著呢。“

　　“辛虧姑娘生病了，將軍若見姑娘一點事都沒有，豈不是要責怪於我?“薑起打笑道。

　　“你這張嘴是越來越不饒人了，還不快去給我弄點吃的。“我知他是見我精神不濟，想逗笑我。

　　薑起將我扶起來靠在床頭，這才出去了。

　　我強撐起身子，坐直了起來，這樣更利於我清醒的思考，我本以為剛才之事，只是我體力不支後朦朧中發的夢魘，但若不是商挺救我，又是誰將我抱到床榻上的呢?這不算太大的郡衙裡竟藏了人?想到此，我頭皮發麻，緊緊攥住被角， 蜷縮在角落裡。

　　夜已深了，薑起見我服下藥，又吃了些飯菜，這才放心的收拾乾淨，下去了，我本來想叫住他，讓他再多陪我一會兒，但又怕孤男寡女，惹來非議，隻叫他把燈盞裡多添些燈油，再撥亮些。一想到現在恐怕正有人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就周身發涼，我慌裡慌張的下了床，在擺放妝奩的幾子上找到一把繡花用的剪刀，將它緊緊抱在胸前，長夜漫漫，怕是難以入眠了。

　　午夜時分，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敢在此時不敲門便進我房間的，也只有商挺商大將軍了。

　　他將身上的鬥篷取了下來，又抖落掉身上的雪，我趕緊披上襖子下床向他行了禮，道:“不知將軍，夙夜前來，所為何事?“

　　他放下手中的鬥篷，側目反問道:“我來與屬下聊上幾句都不可嗎?“

　　“可以，可以。“我滿臉堆笑道，我雖不喜歡他這個人，但此時有他在旁，我也安心些，白日裡救我的人也不知是善意還是惡意，我總不能恩將仇報，告訴商挺這事。

　　“你拿著剪刀幹嘛?“他眉頭一皺，有些疑惑道。

　　“我，我怕有，有匪盜進府來。“我怕他誤會，隻得隨便編了個理由。

　　商挺拿開我的手，將剪刀放在了桌上，冷笑道:“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神策營，這滿府都是神策營的人，你還怕什麽?“

　　“外，外面又下雪了?“我趕緊岔開話題道。

　　他卻不答話，一雙黑眸緊緊盯著我，昏黃的燈光在他的眼中搖晃。

　　“你可知我曾想要了你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