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疲累，仍起身做了個揖，雖然穆非不計較這些東西，但禮數還是周全些好。

　　“田寧，給穆郡王看茶。“我請穆非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

　　“怎麽?看你的模樣不是很歡迎我。“

　　“哪裡哪裡。“我邊說著邊擠出一絲笑容，“您真是多慮了。“

　　他眼睛眨巴了下，臉上滿含笑意道:“是嗎?我怎麽瞧著你是口不對心。“

　　我訕笑道:“我的穆兄，穆郡王，您可別拿我逗笑了，今天來找我做甚?“

　　“怎麽?我無事便不能來找夢吉你嗎?“

　　“當然，當然，穆兄昨日酒飲多了，今天好點了嗎?“我真不知如何接上穆非的這些閑話，隻得岔開話題。

　　“你不提倒好，昨夜你怎麽就把我一人送回府了，我還準備與夢吉你秉燭夜話呢。“穆非有些責怪我。

　　“你昨日爛醉如泥，如何夜話，再說這將軍府可有門禁，我差點就進不來了。“

　　他若有所思，突然一掌拍在我的胳膊上，“對了，我昨日給你叫的姑娘你怎麽不要?“他湊到我跟前，揶揄我道:“夢吉，你不會生得俊俏，有與常人不一般的嗜好吧。“

　　我白了他一眼，“那你也生得這般倜儻，也是有這種嗜好?“

　　他被我回嗆得不知如何應答，隻得打了哈哈道:“我不與你說了，我今天找你來是有正事。“

　　穆非說的正事就是陪著我去文海樓中翻閱書籍，我原本以為還要再等上幾日，沒想到這才第二日他就要帶著我入宮，竟比我還著急。

　　“怎麽?你不想去?“

　　“當然想啊，可是眼下已是下午，現在去合適嗎?“

　　他拿手中的扇子敲了下我的頭道:“我說你啊，聰明人盡說糊塗話，有什麽可擔憂的，王父既允諾了你，你就是在文海樓裡過夜也無人責罰你，況且還有我在呢。“他眉眼輕輕挑起，得意的說道:“你還不知道文海樓王庭西南邊最高的樓，在那頂樓之上看日落是件多麽暢快的事吧，今天我就帶你去瞧上一瞧。“

　　穆非才剛說完這番話，就拽著我往外走去，我還沒來得及囑咐田寧幾句，就被他拉走了。

　　去王庭的路上，穆非跟我講起了文海樓的情況，比我在書籍上看到的要詳細的多。這文海樓離王庭南邊的建陽門很近，跟後庭隔得較遠，既方便朝臣前來翻閱資料，又防止他們與後庭的嬪妃有所勾連，文海樓乃是寅國最大的圖書典藏機構，除卻收藏功能之外，還有負責圖書的修纂與信息的整編，有點像一座紙製的數據庫，難怪當時我說要進文海樓閱讀書籍之時，朝臣及寅後頗有微詞，也就不奇怪了。

　　我心中隱隱有些擔心，既然這文海樓離後庭較遠，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何卿月，早知如此，我真後悔昨日的秋茶節上為什麽不放手一博，找個機會與她說上話，眼下兜兜轉轉一大圈，還不知道能不能成。

　　與穆非傾談了不到半個時辰，我們的馬車在一座約有十丈高的城門處停了下來，穆非挑起簾子同守門的將領打了個招呼，我們的馬車就從建陽門駛入了王庭，也就一會兒的功夫，我來不及細看，隻從穆非挑起的車簾縫裡看到十丈高的城牆上站著全副武裝的兵士，城牆綿延數裡，城門旁除了輪值的幾十位兵士，更有一支隊伍來回梭巡，守衛十分嚴格。

　　馬車又向前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停了下來，我跟著穆非下了車。

　　我也曾跟別人打聽過文海樓的事情，

都說氣派，誰也沒真的見過，此時文海樓就在我跟前，一丈高的屋基之上，是一座高十多米的三層圓頂建築，屋脊之上盤有九龍，以黃金裝飾，刻木為瓦，夾紵漆之，圓頂之下是一溜龍紋透雕闌乾，穆非所說的觀看夕陽的去處應就是那裡了。再往下兩層仍舊各是圓頂，上面裝飾金龍，每層都有十多根巨木相圍，巨木之間是描金雕花窗欞，上下貫通，連為一體。　　最下面一層上懸一塊牌匾，上書“文海樓“三字，穆非笑加加的領著我走了進去，屋內有一正在整理書籍的官員，見到穆非趕緊上前行了禮。

　　“李常侍不必多禮，我是奉王父之命陪著這位蘇公子前來翻閱書籍。“

　　“萬象殿早已著人來吩咐了此事，這裡的書籍蘇公子盡管翻閱。“

　　我趕緊謝過這位李常侍，卻不急著看書，先將這文海樓逛一遍再說。

　　我本意是為了進入王庭才捏造了這個理由，哪裡是真的想看書，終究是思慮不周，沒成想文海樓離後庭這麽遠，昨日宴席上的一面，也不知何卿月認不認出我，或是即使認出我，她此時已深沐皇恩，富貴加身，她願不願意與我相見，現在倒好，還平白搭上了許多時間。

　　但我既已至此，還得裝模作樣的翻翻書籍， 不能叫人心生疑慮。

　　這文海樓中擺放書籍的架子約有三丈高，每層均配有可以滾動的梯子供人登高取書，穆非告訴我，這裡的書籍依著禮，史，雜，賦，技，秘六個門類放置，分別記錄禮儀哲學，歷史，天文地理和書音醫數，詩詞歌賦，農林漁牧民間技藝以及流傳於各國的秘聞野史。這前五門的書籍我可以隨意翻閱，唯獨這“秘“門的書籍被放置在頂層的暗房之中鎖了起來，需得寅王手諭才能取閱。

　　我與穆非行至頂樓，果真看到個掛著金鎖的小房間，窗欞裡側被黑紗罩著，看不見裡面的情況。

　　我本意不在此，也就不甚好奇，就在“技“門中隨意取了本關於農耕方面的書籍讀了起來。

　　“怎麽?夢吉竟看這方面的書籍?“穆非頗有些驚訝。

　　“天下萬物皆有理數，怎麽穆兄覺得詩賦就比之農耕高上一等嗎?“我怕他又多問，就嗆了他一句。

　　穆非訕訕道，“瞧把你伶俐的，我也好久沒來這文海樓了，咱們就各自安安靜靜地看會書吧。“

　　眼下已是秋末冬初，日頭落的也早，手中的書才看了不過幾十頁紙，橙黃的余暉就從花格窗外照到我手中的書頁上，把字也變成了金色。

　　我放下書，迎著金光扶疏的夕陽走到了閣樓外，抬眼望去，王庭之中，宮殿重重，西風挾著落花而來，拂面生涼，文海樓的花園中荷葉乾枯，梧桐蒼老，落日化出的點點金光晃得人無法正眼瞧它，身在這異世之中，我像無根浮萍，夕陽既落，迎接我的又將是一個難捱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