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日如年。

　　我坐在椅子上，汗水已浸濕了椅背，我曾多次想過如此這般的險境，但真身處其中，才切身感受到進退維谷的艱難。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商挺抬起頭道:“你過來。“

　　我走到他的身邊，他用手指夾著一張紙遞給我，“這詩是你寫的?“

　　我接過來一看，是改自王昌齡的《從軍行》的一首詩，“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古岩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扶華終不還。“

　　我寫這首詩是因為那日聽李侗提起，商挺才從扶華平亂回來，這古岩關正是寅國與扶華交界處的一個關隘，也想投其所好，他此時把這首詩單單挑出來，也不說話，單從他面上的表情根本推斷不出他的喜惡，當下心中就更慌張了。

　　“這——將軍可是不喜歡這首詩?“

　　“你曾去過戰場?“商挺並未回答我的問題，反問我道。

　　“不曾。“

　　他望著我，眼神裡閃過一絲疑問，“若不曾去過戰場，哪裡能寫出這樣的氣魄。“

　　我見商挺如此一問，料他作為南海中功勳卓絕的武將一定對此詩深有體會，當下心中稍安，道:“將軍有所不知，我翻閱古書時，看到過許多關於戰役的描述，也曾到那些古戰場感受長河落日的荒涼，雖不曾實實在在見識過戰爭的殘忍及壯闊，但心中卻能生出許多情愫。“

　　“壯闊?“商挺玩味似的說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形容。“

　　“戰火把天燒紅，鮮血流地成河，多少生命在其中明明滅滅，如此還不能稱之為壯闊嗎?“

　　也許是我的話讓他想起一些往事，商挺黑色的眸子有些黯淡。

　　未幾，他才道:“你下去吧。“

　　我輕輕退了出去，走了五，六步遠才長籲了口氣，商挺自始至終沒有對這首詩發表意見，不管我的推斷正不正確，但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我已引起了他的注意，至於下一步如何走，我還得早做謀算。

　　此時我心情略好了些，卻也不敢在內府多做停留，隻放慢腳步，邊走邊看，過石橋的時候，高高的紅牆那頭傳來女子的歡聲笑語，言語間的肆意造作，不像是婢子，應該就是商挺的妾侍，我又想到了芙夷，也不知如何才能與她互通上消息，作為一名“男子“，夏之彧可著實給我出了個難題。

　　余下的日子裡，我除了整理些秋茶節的資料，將各處的茶商茶坊分門別類好，也沒有被安排別的工作，商挺也沒有再召見我，李侗見我清閑下來，更是日日叫我陪他玩樂，有時吃酒吃到漏夜，偶爾也會領著我去沁雲樓裡轉轉，算是監工，沁雲樓已翻修一新，工匠們都撤了出來，樓外的士兵倒增加了不少，出入更為嚴格。街道之上，節日的氣息越來越濃，四處張燈結彩，沿街店鋪紛紛打出各式標語推出今年的新茶。我雖在商府日子也算快活，但計劃終究還得暫時擱淺了。

　　這些日子裡，我雖對孫慶照顧有加，但他性子懦弱，與我相處時總是喬喬怯怯，無法親近，倒是田寧，這孩子平素被李侗欺負慣了，壓抑了天性，現在跟著我，那活潑的性子就慢慢浮現出來，做事也認真負責，反倒與我走得近些。此事倒不急，人與人之間相處總還得有個過程，我雖然是想將他倆收為己用，但心中的善意也沒有泯滅，時間久了，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就這樣又過了幾日，明天就是秋茶節了。晚間的時候李侗來到我房中，給我帶來了件新衣。

　　“哎，還是你們這些文人強多了，你瞧你才進府幾日，將軍就讓你明日穿這件衣服陪他參加秋茶節的慶典，賢弟日後要是出人頭地，可不要忘了為兄啊。“李侗雖是滿嘴恭賀之意，但其中的酸味卻張耳就能聽見。

　　我怕他多想， 趕緊道:“李兄真是折煞小弟了，我還不都是仰仗著您，才能得將軍青睞，我既認你為兄長，那以後便都是兄長了。“我來南海大陸也不過數月，卻學得紅口白牙，阿諛奉承之言信口拈來，可見這其中的艱辛。

　　他這才笑了起來，神神秘秘道:“你大概不知道吧，東林王來府裡找過你兩次。“

　　我原本一直奇怪這東林王把我引薦進商府後，就跟消失了似的，一次都沒來這兒找過我，還以為他生性風流，自又尋了什麽有趣的事物，把我忘記了，現在聽李侗這樣說，才知我是誤會他了。

　　“那我怎麽沒聽說這事?“

　　“東林王也不知道將軍把你安排在何處，自然要問過他，我聽在內府伺候的人說，那兩次將軍都推說你被安排到荊城的近郊處理事務未回。“

　　“竟有這事?“我驚詫道。

　　李侗壓低了嗓音，輕聲道:“我見你這人不錯，才提醒你一下，咱們這位將軍生性多疑，你又是東林王介紹過來的人，他如今肯用你，已讓商府一眾人十分意外，你若真想以後在他這謀事，還是少與東林王來往的好。“

　　我點了點頭，“多謝李兄提點。“雖然我也琢磨不透這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但他既能如此說，我還是有些感激。

　　又聊了幾句，李侗讓我早點休息，明日事情眾多，好養足精神。

　　他離去後，我到院中的青石上坐了會兒，遠處的燈光一盞一盞的滅了，萬籟俱寂，隻余彎彎的月兒掛在天上，我雙手合十，禱告天上的諸神，請求他們庇佑我，讓我明日能安然度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