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了他一眼,心下想到,這個年紀的孩童哪個不喜歡嬉戲打鬧,只是生於你們那樣的家庭,從小就無法將真心表露一二,學的淨是些籌謀人心的手段吧。
他見我默不作聲,也不再多言,隻吩咐站在我身後的夏影道:“駕車把她送至石屏即可,余下的路你暗中相護。”
既然夏之彧已將一切已安排妥當,我也該趁著這秋日之陽,早早踏上去永國的路途。
我穿著他送的鞋子,不急不緩的向馬車行去,裙擺轉動,環佩相擊,路過他身邊時,耳邊傳來他低沉的嗓音:“前路小心。”
我向夏之彧點了點頭,以示告別,便上了馬車。與他我沒有別恨離愁,只有如釋重負。
夏影拜別他後,也飛身坐在了車頭,駕馬進林,馬蹄帶起一陣風嘯,林中群鳥四散,飛向天空,遠處隱約傳來暢兒喚我的哭喊聲。
那秋林之上鳥兒盤旋,它們尚有巢可歸,我的故土又在哪裡,此去寅國,道遠且阻,命途艱難,怕是歸期未有期,縱然苟且保命,歸,又歸往何處?
車中已放入了我早上打包好的行李,還有夏之彧為我準備的食物和飲水,那桌子上的酒杯仍在,旁邊卻多了一本書,我拿過來一看,是《南海地域志》。
我心中不覺湧上一些苦楚,我幽閉在夏府的日子裡,那一舉一動怕是都在他眼底,虧得我天真無知,真覺得是憑著一己之力逃出夏府,甚至逃出後我對自己的腦子還洋洋得意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才知曉這一切不過都是在夏之彧的控制之下,我的那點小小心思在他看來很是可笑吧,我行的每一步不過都是他棋盤上微不足道的一步,他甚至都不用費心去籌謀,只需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即可。
我苦笑著翻開書,在夏府時我雖將此書翻閱了幾遍,但奈何過了數月,有些地方已記不太清,他將此書拿給我,也是想我多了解些寅國的民俗國情,這也正是我怕他的地方,他不僅覬覦天下,性子陰鷙,還體察入微,心細如塵,確實可做個好的開國之君,若不是我與他心有嫌隙,倒還真願祝他早得天下。
我翻到記載寅國的那頁,書上寫到:“寅國,南海之西北,有海隅,五河既道,雷夏既澤,星月合同。水陌縱橫,男善圍水,桑上既蠶,女善織文。”
我雖不能逐字逐句譯過來,但大概也是懂的,這寅國是個瀕海之國,國中河流眾多,男子都比較識水性,女子多會織錦緞。
我接著往後看下去,書中寫道,寅國由於山脈和河流眾多,民眾除了種植些基本的谷米作為食糧,還開墾了許多梯田種植茶葉,這南海之上,六大名茶竟有四處是出自寅國,又因為臨海,所以盛產食鹽,因此茶葉,食鹽和錦緞就成了寅國重要的經濟支柱,這也是這數百年間,寅國一個臨海小國,沒有被其他國家吞並,反而建成如今這般國富民強的大國的一個重要原因。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因素,就是軍事。南歷607年,當時的寅王頒下一道詔令,每家每戶有男丁者,至少需擇一男丁在其年滿16歲後送入軍中,由國家教其禮節規法和行兵作戰,擇優留用,其余待22歲後放歸家中,若無男丁,則多納賦稅,若家徒四壁,則讓女子入各地國織坊作工相抵。
看到此我不禁有些感慨,這道令法冥冥中竟與現代律法有些相似,又讓我想起前世之事。書中還提到,此令頒布後,寅國上下法令清明,群居合一,路不拾遺,
大有統一南海的趨勢,隻到近些年,這寅國的君主一代不如一代,國力日漸頹廢了下去。 我合上書本,拿起桌上的酒杯,兀自倒了幾杯酒,又靠在軟墊上眯著眼睛假寐。
人人都說春困秋乏,我卻覺不然,這漸入深秋後,我失眠的症狀越來越深,經常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東方發白才勉強能睡上一兩個時辰,有時喝醉了反而睡得安穩些,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車外偶爾響起一些鳥雀的叫聲,婉轉動聽,還有風上樹梢的沙沙聲,像時間走過的聲音,車子在山路上搖搖晃晃,我躺在裡面,也隨之一起搖晃,漫長的像度過了幾個春夏秋冬。
風兒有時也會吹起車簾的一角,拂上我的臉頰和眼睛,有些涼意,睜開眼就能看到夏影瘦削的背影和牽著韁繩經脈突出的手背。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算是一個好的旅伴,沉默寡語,我可以把他當成空氣,或者影子。這又讓我想起同周晟一起遊歷永國的日子,想起他和煦的微笑,想起魏初和暢兒打鬧爭吵的聲音。
我就這樣睡著了,再醒來時天已暮色。
此時馬車已經停住了,我挑開簾子一看,夏影已不見了。
我趕緊爬了起來跳下馬車,四下一看,這路的兩邊是一些田地,晚歸的莊稼人正收拾這犁田的工具,三三兩兩沿著田埂往村中走去。
“夏影!夏影!”我大聲喚著他的名字, 有些害怕。
夏影從我身後的樹上飛了下來,落在我跟前才道:“走吧。”
我有些責怪他,但對著這麽個惜字如金的人一下子也不知道說些什麽,隻好又上了車,他駕著馬車就進了村子。
大概平日裡此地過往的商賈很多,這些農戶見著生人也不稀奇,雖說這裡是村莊,但我們還是找著一家客棧,就住了下來。
在客棧中吃飯的時候,我又向店老板了解了一些事,原來這個世界中,茶分四季,秋為上,春次之,冬再次,夏最末。老板說這一年一度的秋茶節就要到了,我們現在來還能找到地方住,再過上十天半月,這南海十六國的茶商都匯集到寅國,恐怕是連農戶家都沒的住了。
我一想這秋茶節既然如此重要,寅國王室必然要出面主持,倒是個見到何卿月的好機會,我還是盡快趕去寅國都城,好早做打算。
我扒拉了幾口飯,想著趕緊吃完早些休息,明日啟程也能早些。
夏影這人也怪得很,並不肯吃店家做的食物,只靠在客棧的角落裡坐著,啃著自己帶的乾糧。
我不是沒見過習武之人,成忠的木訥,魏初的英氣,劉因的沉穩~~~但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夏影就像是一把藏在生滿鐵鏽的劍鞘裡的利劍,從不惹人注意,但劍一出鞘,必見血光,我甚至覺得,那夜若不是他手下留情,魏初還不一定能平安回來。
我吃完飯就自己上了樓,轉過樓梯的時候,我看見夏影仍坐在原處,目中空無一物的望向遠處,手中是啃了一半的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