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城,城北之門即將關閉時。
遠處塵土飛揚,響著細密鼓點般的馬蹄聲,一行十四人側影被暮色拉長,在秋風裡顯得有些倉皇。
城門守衛原本已經準備關閉城門,見得人來,心中不禁火大。但是看到為首之人時卻是慌忙低下了頭,紅葉城夏家大長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於是,他連身份銘牌都沒有查詢,便恭敬的退讓到一邊。
十四匹馬先後魚貫入城,之後放緩速度在青石板街道上前行。
此時,時至遲暮,城中房屋都染上了荒涼的深色調,天邊月牙也未升起,似乎預示著明天是個陰天。
街角忽起的秋風,透著股未名的寒意。
而因為夜禁緣故,四處城門開始緩緩關閉,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嘈雜刺耳,仿佛絞刑架上粗繩索摩擦著血鏽的凹槽。
十分鍾後,紅葉城已經徹底關閉,再無任何進出之處。
除非等到明日黎明,那一縷晨光落下時,城門守衛會再次打開城門,放下吊橋。
但這一次,他們卻未必能等得到了。
夏家門前,大長老下了馬,快步走入主樓大廳,隨意召喚了一個宗家弟子道:“去將其余三位長老請來。”
那名宗家弟子一愣:“二長老,三長老一早就去三明山了,您不是去接應他們的嗎?”
“什麽?胡說!”大長老怒道,但他心中忽的閃過一絲不安。
於是又指了指一邊的宗家弟子道:“你過來,和我說說情況。”
他接連叫了數人,竟然都描述一致。
華服老人頓時有些慌了神,他在江湖中活到如此年歲什麽事情沒見過?
但這般集體失憶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畢竟除了失憶,還會有什麽解釋呢?
他托著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沉思,然而輾轉反側,卻依舊一頭霧水。
便在這時,忽的一陣“哈哈”聲從主樓外傳來。
那是四長老的聲音。
“白公子,遠道而來,請進請進!”
白面無須,頗為帶著一絲文雅之意的青衣中年人緩步走入,他身左則是走這一位高大陽光的年輕人。
年輕人眼神含而不發,不怒自威,腰間佩劍宛如謙謙君子,身上一股獨有的正氣令人為之側目。
他正抱拳,淡淡回應道:“四長老客氣了。”
兩人入座之後。
“不知田宗師最近可好,早就聽聞他一手雲峰霧海劍術出神入化,今日見到你這一身氣勢,方知名師出高徒,此言果然不虛啊,哈哈。”
“四長老謬讚,晚輩不敢當。”白存風面色謙虛,但是眼中卻閃著一股少年得志之意。
四長老笑道:“白公子遠道而來,原本該設宴相待,但家主這兩日抱恙,故而無法出來接客。白公子若有事宜,不妨直接與老朽說說。”
同時他又對遠處弟子招了招手道,“上香茶!”
“等等,老四!”大長老忽的開口。
“怎麽了?大兄?”四長老愕然抬頭,看向那邊有些奇怪的華服老人。
大長老神情中露出一絲疑惑道:“你說家主抱恙?”
四長老奇道:“便是這兩日的事情,大兄不是清楚的很嗎?”
“老二,老三今早帶隊去了三明山?”大長老一字一頓問道。
四長老愈發奇怪,“是啊。大兄,你怎麽了?”
大長老到底是有城府之人,他壓下心中疑惑,
緩緩道:“有客在此,家事稍後再嘮叨。”一轉眼,他面色帶上了和藹的笑容問道,“不知白公子遠道而來,所為何事?” 白存風淡淡道:“家師讓代為轉告一句話,四十年已過,浩劫將至。”
高大陽光的年輕劍客面色不變,江湖混亂才是他們年輕一輩出頭之日,至於浩劫,上頭有宗師頂著,再怎麽還能破了天不成?
但他還是太年輕,完全不知道那句話所代表的含義。
可是大長老知道,所以他面如土灰。
那個禁忌之名,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了嗎?
他壓下面色上的恐懼,緩緩道:“還請告知田宗師,便說夏家知道了。”
白存風見此模樣,稍稍皺眉,眉間隱晦的閃過一絲不屑,但依然抱拳道:“師父說了,此次幾位宗師相商,早有對策,還請長老不必著急。”
說罷,他從懷裡掏出一封密信,揚了揚手,一旁的宗家弟子恭敬的接過,然後轉遞給大長老。
大長老點了點頭,然後拆開信封,抽出一頁薄紙,紙上只有一句話:臘月初十,襄陽城一聚,共謀大事!
落款則有足足十位宗師,而屆時聚集襄陽城中的宗師則必然會多於這個數字。
四十年一次的江湖大會,可謂盛況空前。
幾人稍作寒暄,便請白存風先回廂房休息。
門扉被推開的時候,空氣裡的霧氣莫名的重了些,但近水之處多霧氣,此乃常事,所以幾人都未曾留意。
待到主樓大廳只剩下兩人時。
急促的對話從中傳來。
“大兄!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何要假裝失憶?”
“假裝?”
“難道不是嗎?這世間怎可能有人集體失憶?”
“哎,老四,這一回怕是真的遇到了。若說是我,也絕不會相信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但是我的的確確不記得這些天的事情了。紅染閣夏黎說的那個事,你知道了吧?”
“大兄!!這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我們不是已經布置好了一切了嗎?但老二,老三卻沒有回來,唐疊也沒有回來,只有那夏仁回來了!”
隨後四長老急忙將這幾天的事情與大長老交待了一遍,後者眼神越來越凝重。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裡透出一股詭異的安靜。
良久,大長老緩緩開口道:“你是說這個夏仁...有問題?”
四長老文雅的面龐上閃過一絲厲色,“即便沒有問題,但也絕對脫不了乾系!怎麽辦?”
“那,不如快刀斬亂麻!”
“可是,唐門那邊會不會知曉?”
“月黑風高夜,霧起黃昏時。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便是說他死在三明山上,又有誰能知曉?”大長老冷冷道,“他現在人在何處?”
四長老拍了拍手,頓時一名宗家弟子走了過來。四長老吩咐了幾句,那名宗家弟子連連稱是,然後則迅速大步走出了門。
“大兄,稍安勿躁, 先喝兩口茶靜靜心。”四長老眼神有些冷,“何況那夏詞此時還困在詩心島上,他們兄弟兩人感情深厚。”
“可他們畢竟不是親...”大長老剛剛開口說出句話,忽的一股奇異之感從心頭襲來。
他原本所思是,夏仁既為唐靜之子,那麽夏詞便不可能是他親弟弟。
然後他忽的又想到,若夏詞不是他親弟弟,那麽難道也是家主和那侍女所生?
回憶起那晚狸貓換太子的情形,明明是一換一!
哪裡來的弟弟?
怎麽會有弟弟?
這個弟弟似乎是不知道哪一天突然就冒了出來,然後居然沒有人察覺到其中的詭異之處!
一股悚然的情緒在他心頭彌漫開來,卻又轉瞬消失,似乎這些不合理之處都忽然被某種奇異的力量糾正了過來,而變得理所當然。
似乎,不論任何情況,沒有邏輯,沒有因果,那夏詞就是夏仁的親弟弟!
於是,大長老緩緩道:“嗯,他們畢竟是親生兄弟,夏仁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四長老也點頭稱是。
這時,門扉再次敞開,朱服的宗家弟子進門,恭敬匯報道:“兩位長老,已經發現他的蹤跡了。”
大長老與四長老相視一眼,眼中殺氣滿滿。
“老四,你去詩心島,我去會會這個分家的小弟子,嘿嘿。”
然後,華服老人驟然起身,隨意點燃根火折子,走入霧氣的黑暗裡,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匯聚了數十名影影綽綽的劍客殺手。
兩人竟然絲毫沒有發現其中的不和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