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暮色將至,官道邊的小涼亭。
涼亭是僅供歇腳用的,頗有些年月,而顯得陳舊不堪。再加上三明山寨土匪橫行之後,此處更是破落。
但半天之內,這涼亭卻翻了新。
清幽竹籬排布成微彎弧度,格擋著數米外的官道,似乎要把一切塵土也隔離出去。
亭頂的破舊瓦片也換成了喜慶的紅瓦,向四角翹著,角上還有青龍吐珠的雕飾。
暮色裡,雕飾投影微微籠罩著新鋪設的大紅色地毯,地毯通往竹籬入口,兩邊則是紅粉相間的迎賓花。
而,亭中坐著一位豪衣華服、頭髮半白老人。
這樣一個老人出現在此處,本就奇怪,他已經年歲頗大,本應該是窩在某處莊園裡享受生活,而不是在這種地方拋頭露面。
然而,他確實很會享受,他手邊是一些被瓷碗倒扣著保溫的美味佳肴,以及一瓶價值百兩銀子的葡萄美酒,美酒源於十字皇庭往返商隊,那是通過商業關系才能獲得的,有價無市。
杯是夜光杯,是精巧匠師打造。
只是美酒當前,他卻沒有喝一口的欲望,而是手指不時敲打著桌子,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他兩側是低頭的朱衣劍客,腰間佩著製式精鋼長劍,劍柄是紅色霜紋。
這是紅葉城夏家宗家弟子的日常打扮,但是若有人低頭去看他們的眼睛,則會了然,並且悚然。
他們之所以低頭,並非因為恭敬,而是為了掩藏眼中的殺氣,那是見慣了死人的殺手才會有的神色。
兩排十二人,人人皆刺客。
噠噠噠...
當聽到遠遠馬蹄聲傳來的時候,老人知道他等的客人來了,於是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一個銀色布滿條紋的金屬球,球約莫眼珠大小。
他輕輕按動底部的開關,銀色金屬球便如同鮮花綻開,露出其中一粒無色薄膜包裹著的透明膠裝物體,似乎是動物肝髒的模樣,那物體即便間隔著,也能感到冰冷陰森的涼意。
老人眼神凝重,只是些微的功夫,他竟然感覺得自己手指快被凍僵了。
於是急忙將那薄膜包著的透明膠裝物體投入到葡萄美酒之中。
薄膜遇酒融化,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同時,那造型優雅的酒瓶卻升騰起了寒氣,連同其中的酒紅色都帶上了一層冷意,但看起來,卻似乎更加可口了。
老人拍了拍手,露出笑容。
馬蹄聲越來越近。
他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臉上透出一股濃濃疑惑之色:只有一匹馬?
怎麽會只有一匹馬?
那麽是老二?老三?還是唐疊?
至於那位返如同鬧劇一般返回夏家,想著奪回自己宗子之位的夏仁,他根本不去考慮。
因為在這場博弈裡,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棋手,而是一個棋子。
在這場布置完美的三明山寨的必殺之局裡,他存活的可能實在微乎其微。
但不管返回之人是老二、老三抑或是唐疊。
都足以證明唐疊的強大。
“看來唐門還真是對我夏家念念不忘,竟然派出如此級別的江湖好手前來助戰。”大長老露出沉思之色。
畢竟失去了一個具備潛力的江湖好手,對於唐門來說也並不是小事,何況陪葬的還有他們早在十五年前落下的一顆暗子?
“看來此事過後,有必要再和其余世家拉好關系了。”大長老眼神有些凝重,“一個三明山的“聚星手”任無常可擔不了所有責任。
” 看來明日需要即刻向觀星城白家正式提親,早日讓空稷與白家二小姐成親!這是第一步。
其次,十八世家分東西中三個派系,夏家隸屬西山六世家,而雖說名義上西山六世家同氣連枝,但最終還是看交情的。那麽安排行程去拜訪他們,這是第二步。
只是令老人依然疑惑不解的是,按照計劃,老二老三根本就沒有對唐疊出手的打算,而那任無常也不會對老二,老三出手,那現在這僅僅返回的一匹馬,到底是誰?
不管是誰,慶功宴、抑或鴻門宴,此處都已備妥。
馬蹄聲已近,容不得他多沉思。
於是,他捋了捋一縷短須,揚聲道:“將客人迎進來。”
亭前兩名嬌小侍女乖巧的應了聲,其中一位移步從紅地毯邊繞過,走到竹籬門前,馬蹄聲近,侍女輕輕牽過來馬的韁繩,扶著來人下了馬。
大長老抬頭看去,卻見一名清秀少年緩步從門前走入,毫不客氣的踩踏著紅毯,從正門而來。
“夏仁!!”
大長老爆喝一聲,“怎麽你一個人回來?你的長輩呢?你的師兄們呢?唐家的貴客呢?”
他此時心裡是真的異常震驚,因為一個原本應該死去的人居然出現在了他面前。
但同時,卻也舒了口氣。
比起對付唐疊,面前這個分家少年,他身後那十二名刺客,任何一人出馬都可以一劍殺死他。
這少年的實力有幾分幾兩,他都是清楚的,頂了天一門三流功法紅葉刀法修煉至圓滿,再配上這一次前往唐門獲得的一些暗器。
沒有更多了!他的底牌自己一目了然。
只是在殺他之前,需得將山上發生的事情搞清楚。
見少年沉默不語,反倒是走到了紅地毯一旁的迎賓的紅粉花處,目光呆滯, 手指輕柔撫弄著花瓣。
看來山上確有變故,人都傻了嘛。
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先過來向自己問安,或是嚇得哆嗦的跪下嗎?
大長老搖了搖頭,還是年輕啊。
但有些話還需要從他嘴裡知道,所以大長老並不著急,他換上一副慈祥的面孔,歎息道:“孩子,不需要害怕,過來吃些酒菜緩緩神吧。本來我專程在此設宴,是為了給你們慶功,但看來似乎產生了意外的變故。”
“過來我身邊吧,不要害怕。我們夏家在江湖上也是名列十八世家之一,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是你們年輕人的保護傘。”
大長老笑眯眯的說著,只是他心中忽然泛起一股古怪之感。
清秀少年的手依然溫柔的撫摸著一朵花,似乎那一朵花比這邊的一桌酒菜更加吸引人。
可那朵花,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迎賓花,即便裝在花籃之中,也依然是普通貨色。
少年忽的側過頭,淡淡問道:“唐靜在哪裡?”
大長老一愣,心中顫了一下,卻猛地拍桌道:“家主夫人的名諱,也是你一個小小分家弟子可以直接叫的?”
清秀少年露出了頗為詭異的笑,複又再問了一遍:“唐靜在哪裡?”
大長老正欲發火,卻忽的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之感襲來,他感覺自己像喝醉了就一般搖搖晃晃。
於是揉了揉眼睛,定神再看向紅地毯,那地毯處哪裡有什麽少年!
那裡,只有一朵長著腐爛女人臉龐的花,笑意盎然,卻又詭異無比,正死死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