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魔界”充斥著讓人不快的暗紅色，不止天空與大地，連森林與湖泊都被這樣壓抑的色彩浸染。在逃離遍布狂狼的丘陵之後，劉璃與伊芙麗特又前行了五天。一周的旅行，紅魔少女並未表現出什麽異常，但劉璃在每個夜晚回想一天的經歷時，都會察覺到自己變得越來越沉默，心中的暴戾也是與日俱增，控制情緒成了愈發耗費心神的問題。若是此時有蘭朵莉雅或者松鼠那樣熟悉劉璃的人在這裡，或許憑借敏銳的觀察力和對他的關心，能看到他眼底逐漸滋生的那一簇如火焰般的……暗紅。

“明天應該就能抵達了，不過我可不保證它們依然停留在那裡。”伊芙麗特的聲音在劉璃聽來有些失真，也不知是因為夜的寂靜，還是他內心的變化，“幾年前族人發現那個地方之後沒敢貿然靠近，而是直接報告給了族長，然後族長在親自去調查過後，做出了連夜遷移部族的決定，如果你在那裡沒有找到它們可不要怪我……”

“……哦……嗯……好的。”

“你……沒事吧?”伊芙麗特看到這位同行者現在的狀態很是糾結，劉璃之前並非對“惡魔界”的環境完全沒有防備，也同樣做過一些交代，但粉毛卻不知道，此時是不是該按照他的吩咐，啟動留下的“後手”，畢竟那“喚醒”的方式，實在過於匪夷所思。

“……啊，沒事……當然沒事。”劉璃目光呆滯，完全不似他口中“沒事”的樣子。

“啊！好煩！真是麻煩的家夥！”伊芙麗特一邊抱怨，一邊小心翼翼地解下身後的包裹。那是劉璃三天前交給她的金屬匣，匣中靜置著一把似是由晶石鑄成的短劍。短劍近乎透明，有一道瑩白的流光在其中湧動，只是那道流光讓伊芙麗特打從心底裡湧出一種厭惡之感——若非必要，她根本不願去碰觸這把外形美觀的武器。

看到手持利刃向自己走來的粉毛，劉璃渾身上下的肌肉瞬間緊繃，不過很快又放松了下來。短劍由劉璃凝聚的元素結晶所鑄，在他的觀念中，手持這種結晶武器的人，都是可以抱以百分之百信任的。更何況面前這隻粉毛右手手背上還烙印著屬於他的紅色符文，這讓陷入混沌的劉璃對她的信任進一步加深。

“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究竟能不能自己清醒過來！?”伊芙麗特喊出這句話時，人已經湊到了劉璃跟前，兩個人的臉相距不足十厘米，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呼吸。也正是處於這樣的狀態下，伊芙麗特終於發現了隱匿在劉璃眸子深處的暗紅火苗。

“啊……?我?我沒事啊……我能有什麽事?”劉璃的表現依舊有如智障一般……

“好吧，你可不要怪我，這都是你自己的安排！”伊芙麗特咬了咬牙，又緊了緊握著水晶短劍的右手，此時短劍的劍尖已經直抵劉璃胸口，只需要輕輕一推就能刺入心臟，“這一劍下去，你可能會死！哼……對同伴下手這種恥辱的事居然讓我來做，過後你可得給我解釋清楚！”咬牙切齒地吼了一嗓子，伊芙麗特雙目緊閉，手中的短劍輕輕向前一送，直沒入劉璃的胸膛。

“謝……謝……”劉璃的目光在這劇烈的痛楚中恢復了清明，伴隨著嘴角溢出的鮮血，他拚勁全力擠出了這一句感謝，又留下了那幾不可聞的一聲:“等我回來……”

“喂！你說清楚！什麽就等你回來啊！?要等多久啊！?”伊芙麗特看著劉璃逐漸失去溫度的屍體，徒勞地重複著這樣的問題。不過她還沒有忘記將水晶短劍拔出來，畢竟這也是劉璃再三強調的步驟。

只是情緒激動之下，粉毛被劉璃胸口噴出的鮮血濺了一身，用作暫時休息之所的山洞裡，場景如同凶案現場一般……好吧，這本來就是凶案現場。……

暫且不提那隻替劉璃守屍的粉毛，這次有計劃的死亡卻讓劉璃感受到了與以往歷次死而複生的不同，最主要的區別在於，這次死亡之後，他的意識並未陷入混沌之中。

“這是……什麽情況?”劉璃這會兒也是一頭霧水呢，他還隱約記得最後清醒的那幾秒鍾發生的事情，記得伊芙麗特如約以元素結晶短劍殺死了自己。劉璃本以為等再次恢復意識，應該是死而複生之後的事，卻沒想到陷入了這樣一個詭異的空間。

“這究竟是什麽地方?”劉璃所處的空間空無一物，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形容周圍的環境。如果說沒有光芒是黑，沒有聲音是靜，那麽這裡連“黑”與“靜”的概念都不複存在，能意識到自身的存在已經是劉璃所能做到的極限了，但僅僅是這點意識也並不完整，他甚至搞不清楚此時自己存在的形式。

劉璃對這種失去肉身的感覺並不陌生，當初意外陷入破碎的“天界”時，在抵達龍城之前就是以靈魂形態飄蕩的。但那時遠方的“龍城”至少可以作為行動的目標，現在他卻是身陷混沌之中，完全不知該何去何從。

“也不知道外邊怎麽樣了?究竟還要多久才能‘活’過來啊?唉，要是有點光就好了，至少能看看周圍……”一個又一個問題紛至遝來，畢竟劉璃現在除了思考，再沒其他事情可做。只是正當他想到“要有光”的那一刻，在這片混沌空間中，竟真的光芒乍現！

驟然閃現的光芒倒是先把劉璃自己嚇了一跳，而最讓他驚訝的是，自己這會兒連眼睛都沒有，究竟是怎麽看到這充斥著整個空間的湛藍的。不過很快，又是一股異樣的熟悉感覺佔據了他的思緒，這也終於讓他認識到，自己究竟身處何方——“原來是……夢境嗎?”

自從得知了錘鍛靈魂之法後，劉璃從未放松過靈魂的修煉，即使最初進入“惡魔界”之後依然如此，只是隨著意識陷入混沌才逐漸無力繼續。既然已經知道這裡是自己的夢境，劉璃也知道該如何改變自身所處的，這空無一物的環境。

劉璃這會兒也有點忐忑，畢竟之前在夢境中他通常都在以五感和精神力感知方式進行觀察，真正改變夢境的走向還沒來得及嘗試，如今倒是頭一遭有機會真正掌控夢境中的一切——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將這種掌控力發揮到什麽程度。

“唔，有點兒不習慣，我需要身體。”在天地萬物逐一被具現出來之後，劉璃覺得自己沒辦法繼續維持靈魂狀態了。之前處於一片混沌之中還好，現在的環境雖然依舊沒有任何智慧生物的氣息，但至少山川草木都已經存在，繼續維持靈魂狀態讓他心生比衤果奔更強烈的羞恥感。劉璃又不是亞歷克斯那個海族二貨，對這樣的行為敬謝不敏。

在夢境中重構自己的身體對劉璃來說並非難事，畢竟靈魂和肉身本就有著玄妙的映射關系，將身體具現得與現實中別無二致也不過是動動念頭的事。只是平時做夢不覺得，這副親自具現的軀體總是讓劉璃不太習慣。雖然他也說不出有哪裡不對，但與靈魂的契合度比之原本的身體總有那麽一絲細微的差距。這個差距或許連百分之一都不到，但他依然有些難以適應。

“呼，算了，勉強也能用……既來之則安之，既然不知道何時才能醒來，乾脆在這裡繼續錘鍛靈魂好了。”劉璃並未糾結太久，既然一時間感覺不到“蘇醒”的征兆，他很快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劉璃已經不會再去計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這對他而言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這個夢境仿佛要持續到時間的盡頭。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的夢境世界也變得愈發鮮活而真實。這裡曾經出現過文明的痕跡，而且不止一次，有像地球一樣的科技向文明，也有奧德大陸那樣的魔法文明，甚至還有更多光怪陸離、隻存在於幻想之中的文明形式。

不知從何時起，劉璃逐漸失去了對夢境的完美掌控，最終變得如同以往的夢境一樣，最多也只能做到掌控自身，成為行走於這虛假世界中的一位過客。

劉璃的心態也逐漸產生了變化，他不再將自己當做夢境的主人，甚至不再將自己看做夢境的中心，最終他連參與者這個身份都逐漸拋棄，而是晉升到了一個更高的位置，化身為觀察者，用自己的眼睛注視著夢中的一切。

劉璃依舊能感受到自身與夢境的緊密聯系，也知曉自己的靈魂就是這漫長夢境的基石，但這些對此時的他而言，已經毫無意義。

……

“這又是什麽情況啊！?”藏在山洞裡的伊芙麗特再次抓狂。就在她面前，劉璃的屍體上，逐漸浮現出一些細密的光斑，有細密的湛藍光屑自光斑上飛濺而出。光斑逐漸覆蓋了整具屍體，仿佛劉璃就要這樣揮發消散一般。

伊芙麗特看到的只是表象，在她無法察覺的靈魂層面，劉璃那第三位階靈魂同樣被明亮的湛藍填充，而從靈魂中溢出的神秘力量，也同時反哺著他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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