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謎進行到第十五輪的時候,眾人聽到女侍宣讀迷面,正是:
“大河上下,頓失滔滔。猜一字。”
有人在心中暗暗盤算,這個倒簡單,不就是“河”去掉三點水嗎?這一道題也有點太容易了,和前頭的,基本上不在一個難度。
相蘿聽見,第一反應也是“可”,然而寫下以後,臨了回頭去看,細思之下又覺得不對勁。
大河上下。
莫非——
她恍然大悟,忙把這一張紙箋廢棄不用,重新取過一張,端端正正寫上答案,這才暗舒一口氣,將落櫻箋遞給負責收集的女侍。
原來如此,她想,這一題難是不難,但極易忽視前文,等閑人難免出錯。
她自然不在這個等閑人之列。
可是相盈……
她有些嘲諷的望著她,隱隱帶著點兒敵意,只是一瞥即散;又去望大哥。不知這一輪,是不是就是自己旗開得勝的時機?
侍女收了三人答案,恭恭敬敬地遞給了相齊,他掃了一眼擺在手邊的答案,眉頭微微一皺。
傅郡守在旁一瞧,歎道:“可惜。”竟答錯了。
大夫人人循聲也望過來,一看字箋上的答案,搖頭道:“本不該的。”
原來這一道謎題的謎底是“奇”。
此謎采用離合、增損的手法,猜時先將“大河上下”進行上下組合,然後再根據“頓失滔滔”的意思,去掉“三點水”即為謎底。
兩位小姐倒是都答對了,獨有相大公子將之錯寫為“可”,故而無緣魁首,實乃一大遺憾。
旁人為他歎惋,他卻雲淡風輕,只是了然於心地一笑,向身旁的幼妹道:“是我思慮不周。”
相盈見了暗自點頭,他這個哥哥,端的是進退得宜,風度出眾,日後必成大器。
相蘿原以為不是大哥和三姐都出了岔子,就是相和一人猜中,沒料到相盈竟然答對。
她不禁暗暗一捏袖口,這下,就只剩她們倆爭鋒對決了。
一定要贏,不能輸。
相蘿暗想,輸給誰都行,絕不能輸給她。
相盈倒是不緊不慢,胸有成竹。
她其實也存了個心思。
今日滁岩的官商大員基本上都在此處,若她能在猜謎會上奪得魁首,怎麽著也能留下個才智過人的美名。
好巧不巧,她到了臨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自己出名,要讓天下人知道,相家的三小姐非同尋常。只有如此這般,她日後想要做的那些個事情,才有可能順利實現。
滁岩會是她的第一戰。
這一局,她非贏不可。
難度倒是不大,只是她無心中瞥見相蘿的臉色,便知道這個素有才名的四妹,也想奪魁,只怕還不是一般的想。若自己贏了她,也許相蘿心裡得埋好幾日的梗。
可相盈是怕別人心裡有梗的人嗎?
大家各憑本事,若是相蘿技高一籌,她自然會服輸——自己沒本事,難道還要去怪怨別人?但若是有這個實力贏,她憑什麽因為人家想取勝,就委屈自己,故意放水?
這種近乎憐憫的謙讓,相盈不屑為之。
於是繼續做答。
眾人眼見著她兩人大約對決了二十余輪,回回都是相盈率先寫出,相蘿緊隨其後,再一對答案,都沒有出錯。賽事膠著,氣氛漸漸劍拔弩張,眾人都眼巴巴的瞧著看,覺察出了這小小的猜謎會中已經帶上了一點兒硝煙的味道。
有人看好像相蘿小姐,
低聲道:“你看她不緊不慢,穩打穩扎,寫出答案以後總要十分謹慎地檢查,一般只有這樣的人才能笑到最後。” “照我看還是相盈小姐更勝一籌。”有人反駁,“她雖然作答的速度快,但是一個也不曾出錯,可見腦筋是轉得極快的,這樣的賽事,還是聰明人贏的把握大。”
一時,有人壓相盈小姐贏;有人則擁護相蘿,誰都不肯讓誰,亂哄哄的差點兒沒吵起來,聲響把那邊侍女的宣謎聲都快壓過了。
傅郡守忙止住他們的喋喋不休的爭鬧,眾人才如夢方醒地住了嘴,做賊心虛的低了頭。
相蘿的額上此時已隱隱冒出了汗。
天怎麽這樣子熱?別提人的說話聲,就連枝頭的鳥聲,也聽得她心煩意亂。侍女宣讀謎題的前的那一聲鑼響,總讓她疑心這是正敲在自己身上的一記實錘。
為什麽?為什麽?
明明三姐對詩書是最不在行的。
為什麽她還不出錯?
為什麽她還沒出錯?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樣厲害?
正在此時,卻聽見這一局的謎面:
“絕情詞·香爐
下珠簾焚香去卜卦,問蒼天,人兒落在誰家。恨玉郎,全無一點知心話。欲罷不能罷!
“吾把口來啞。論交情不差。染成皂難講一句清白話。分明一對好鴛鴦,卻被刀割下。拋的奴力盡才又乏。細思量,心與口都是假。
“此謎一句猜一字,請兩位小姐作答。”
沙漏隨即開始記時。
眾人嘩然——一句一字!那就是整整十個謎了!
隻宣讀那麽一遍,又是在這樣短的時間內答出來,怎麽可能!
相蘿的嘴角一僵,臉色有些慘然。
相盈卻嘴角卻不疾不徐,哦,原來是這個。立刻將答案行雲流水的寫在了答箋上,仍是先前的模樣,寫完就遞上去了。
仿佛……仿佛成竹在胸。
人家看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麽快!十個字,她究竟是怎麽猜的?
相蘿知道這一局自己想不出來了,就連謎面是什麽,她都因為太過忙亂,沒能聽清,這下見了相盈作答,愈慌愈亂,捏筆的手竟然直發抖,沒留神一下子沒拿住,筆落在桌上,將煙青色的竹簡染上一抹汙跡。
“時間到。”立於台前的女官說,“遺憾的是相蘿小姐未能作答。若相盈小姐答對,便是今日的魁首;若答錯,二人便是平局。”
她將相盈的答案交給了相齊,相齊見了,手指一頓,半晌,若無其事道:“對了。”
侍女聽見後,微笑道:“今日賽迷。勝負已分,蟾宮折桂者,是為相家第三女相盈小姐。此題答案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相盈小姐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全部答出,實在難得。”
旁人要來謎面,細細看後,倒覺得這一題要猜,其實說不上太難,難就難在須得光靠耳朵聽,長長一大串,腦子早被攪糊塗了,哪有心思再一一去拆字。相盈小姐竟然能全部答出,這豈止是猜謎高手,要不是性情穩重,記性卓絕,恐怕絕不能做到一氣兒答對!
其實相盈自己知道,這個謎不是一個一個來猜的。這是一種自成套路的數字詩謎,每句話暗含一個數字。
這種謎,第一次聽覺得新鮮,多了以後人人都這樣牽強附會,只為了把十個數字隱藏其中,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麽幾句罷了。
故而相盈只聽了一耳朵聽了便知是它是個什麽,連猜都不帶猜,直接把答案寫上去,情知決不會出岔子。
相蘿坐在一邊,忽而笑著向相盈恭喜,相盈淡淡地應了,不以為意。
在場之人都對相盈讚不絕口,把她當個什麽稀世天才。
提及相蘿的時候自然也會順帶著誇一誇,本來嘛,這位四小姐能做到這個地步,也已經非同尋常。人家誇她,也實打實的是出自真心。
可相蘿不甘心做相盈的附庸,聽了人家狀似附帶性的稱讚,心中更是如針扎一般,密密的疼。
她知道不應該是這樣的,以相盈的本事,絕不可能勝過她!
她絕不會相信,三姐能夠一口氣答出四十余道謎題,尤其是最末尾的一道。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的。
她是不是事先知道些什麽?
不可能,不可能的!
相蘿望著眾星捧月的相盈,看她仍是那樣一副清清冷冷,超然世外的姿態,不覺緊握住雙手,指甲深深的掐到肉裡,卻感知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
這原本是該屬於她的榮譽!
被相盈奪走了!
她什麽都有,什麽都出彩;自己只有這麽一樣,她也要拿去!
為什麽,為什麽老天爺這樣不公平?
鳴春這會兒正立在人群之外。
她對眾人捧著相盈的行為有些不屑,一瞥正言笑晏晏的相盈,不由得心底冷笑,不是位不喜歡人家奉承討好的清高小姐麽?這會兒倒一點兒也不擺傲氣了,呸,就會裝樣。
她心頭有點兒冒火,別過眼去不肯再看,一晃眼卻瞥見四小姐眼中深深的不甘和烈焰。
心中不由一跳。
等閑裡,這位小姐心思藏得極好,誰也看不出她心裡想的是什麽,誰知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鳴春不由得失笑。
三小姐呀三小姐,如今的您,可真是招人恨呐。
做人呢,還是收斂點兒好,不然哪一天栽了跟頭,可就怨不得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