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盈陪著母親逛了半日,把大夫人哄得服服帖帖,正暗自身心俱疲,回到許園卻發覺,鳴春老是時不時盯著她瞧,待她抬眼之時,便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可僅僅是這麽一瞬,已經足夠讓人看出她眼底的幸災樂禍和躊躇滿志。
是設好了圈套的蹩腳獵戶臉上常有的神態,一方面想要掩藏,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得意。
幼稚得很。
相盈對前世的鳴春還有點兒印象,仿佛自己的確待她很好,什麽事都告訴她,什麽事都交給她辦。
似乎當年她之所以再次遇見赫連目,還是她在其中牽線搭橋——好一個紅娘,可是現在想來,這丫頭八成是得了赫連目的好處,才做出此等不顧相家門楣之事。
可是入宮後,這姑娘脾氣太大,還沒活過半個月,就莫名其妙地暴斃身亡。
相盈對她的記憶說不上好壞。
她做了這麽多年太后,早已不是眼中非黑即白的少女了,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丫頭倒也不比旁人更十惡不赦,只是有些蠢,不懂得收斂。
當年若沒有她,赫連目也會有其他法子找上門來,相盈知道她充其量只是個推波助瀾的小蝦米,甚至也許直到死前還沒弄明白自個兒是怎麽死的。
要說恨,談不上,鳴春還夠不上那個份兒——只是,她不該自不量力,意圖在昔日人人談而色變的無極太后頭上動土。
她還真當自己還是那個十四歲的傻千金?
奸後可不是什麽好人。
鳴春這會兒能抓住的把柄,相盈甚至連猜都不必猜,就知道她打著什麽九九:無非是她性情大變,招人疑慮罷了。
可這在鳴春看來是巨大威脅的事,對她而言,根本算不上什麽。第一,她有父親坐鎮,第二,她原本就存了廣而告之的心思。
她要在相家掌握更大的話語權,光憑自己如今年方十四歲的小姐身份,那是遠遠不夠的。
相盈原本打算的是,假借父親之口向諸人透露一二分消息,旁敲側擊,也省得她費神。
現在看來,不大可能。
他多半認為親女之死是了不得的大事,若給家人知曉,不知要造成怎樣的傷痛,故而三緘其口。
他不但不會說,今後可能還會阻止她說。
這和她原先的計劃不符。
想以最快的速度扭轉固有的印象,只有靠打碎,重建。
其他的法子,也有。
但都不夠快。
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只能求快,穩妥反而是第二位的。
只有在相家把自己徹底跟原來的相盈區分開來,那麽母親和妹妹也就不會老是來煩她,教相和雲錦術的事情也可水到渠成,未來她的大計,也能更平順。
她需要的是絕對的主導權。
鳴春要鬧,索性就讓她去鬧,而且,幫她一把,把事情做漂亮些,省的屆時生什麽不在她掌控的變故。
相盈看著她殷勤的笑臉,聞見她身上淡淡的煙木香氣,相蘿最喜歡的合歡香,濃鬱太過,顯得有點媚俗。
雖然知道找靠山,可是連身上的氣味都不懂得遮掩,方才去了何處,坐了大概能有多久,在相盈眼中,就如明明白白寫在臉上似的,一瞧即知。
自己不過爭了一個賽謎的頭名,相蘿就要聯合一個丫頭來算計自己的親姐,心胸狹隘不說,光這份見識,就配不上相家的百年榮膺。
這個四妹有一段時間很是風光。
赫連目親自下詔,做媒說親,她春風得意地嫁入了高門,後來入宮來看相盈的時候,總是笑得誇張,生怕人家不知她過得好似的。
後來世家受戮,她自然也沒能幸免於難。
相盈對她和鳴春的印象都不太深。
這樣說可能有些涼薄,但事實如此——她們都算不上什麽重要的人。
哪怕是父母親,待她真心又疼惜,可因為年月久遠,要再憶起往日恩情,也極難。她已經活成了壽比南山的老人,縱使此際頂了一張嬌妍的面容,心境也無法說變就變。
故而此時她看鳴春與相蘿的把戲,就如同看猴兒亂蹦,除了覺得幼稚可笑,不作他想。
但是,這兩人要做的事,在某種意義上而言,能助她一臂之力。
善謀,被人謀而謀之。
這兩人的計策,必定漏洞百出,屆時出來的效果反而不好,她那個大哥可不是個傻的,多半要出面回護,反倒弄巧成拙。
還是要她出馬。
既然要受害,那就受得徹底些。
被逼上絕路,再把實情說出,可信度往往更高,而且,剛好給鳴春安個大罪,這丫頭,非得從房裡趕出去不可。
第二日清晨,滁岩郡守和許園主人依舊苦留,然而此時相齊去意已決,一眾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郊外。
到了帳中,老太太、公子與眾小姐俱好,相齊也就放下心來,便命收揀物什,兼程趕路。
趁著這個等候的閑暇,相盈便喚來與鳴春最不對付的薛巧,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小丫頭有點兒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到底什麽也沒問,領命自去了。
鳴春正往馬車上運東西,見著薛巧,少見地露出個笑,有點拿腔拿調地問:“呦,這可不是姑娘眼前的大紅人麽?怎麽,又有什麽事,勞煩您老?”
薛巧白了她一眼,沒吭氣,心底冷笑,還裝樣呢!
這兩人本就是死對頭,此時又各懷鬼胎,隻盼著對方早些倒霉,這會兒卻假模假式地寒暄問好。
“哪裡哪裡,蒙小姐不棄罷了。”
“恭喜恭喜,我早知你不是久居人下之人。”
兩人微笑著作別,一轉過頭,便換上一副咬牙切齒的臉孔。
一個心道:有你的好看!
一個心說:整不死你!
多年的紛爭,也該分出個勝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