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目真是喜歡這個相家三小姐。
“原來相盈小姐也能騎射?”他的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她,如燃著烈火的琉璃,熠熠生輝,又灼又燙。
相盈瞧也沒瞧他,語聲裡卻含笑意,“這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赫連公子小瞧人。”
“不不,”赫連目聽出她言語間的佯怒,連忙解釋道,“我以為――我聽說世家的姑娘們,隻愛讀書作畫,聞香製胭脂,倒不知道還有如我們鮮卑女子一般愛跑馬的。”
相盈一覷他,淡淡道:“那是公子孤陋寡聞。”
赫連目最不喜歡別人挑他的不是,聽了這話覺得逆耳,正要說話,相盈已經開口,“不過公子雖然孤陋寡聞,但是――”她眼波流轉,凝睇含笑,看定他的眼睛,忽而移開眼去,羞惱似的一揚鞭,趕馬前行,一聲兒不言語。
赫連目見她如此,禁不住笑起來,忙追上去問:“但是什麽?小姐說話隻說半句怎的!”
相盈一橫他,如凝脂的臉上飛起紅雲,真如映日霞光一般明豔,赫連目晃了晃眼,心道:這等絕色真是少見。
“但是騎馬的功夫倒還不錯。”相盈一句話敷衍了他。
赫連目心裡如貓撓一般,“姑娘方才想說什麽?必不是這句!”
相盈嗔怒道:“就是這句!再問,我便走了!”
赫連目忙道:“不問,不問。”他展眉笑道,“你們出行怎的也不帶些護衛?現下外頭亂,難怪會遇上原匪――他們專門欺善怕惡。”
相盈道:“怕什麽,反正有赫連公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赫連目聽得心裡歡喜,卻擺手道:“悖偈種桶樟恕V皇俏移繳液弈切┪親鞔踔劍蝗合。套諾閎琶ǖ墓Ψ潁透液嶁校膊豢純礎
他見相盈臉上似有不耐,便覺這些話她多半不愛聽,立即轉口道,“唉唉,隻恨我家中出了急事,不能親自護送你們去臨安,不過你放心,我一定留下幾個武藝高強的侍衛,有他們在,定可保你無虞。”
相盈柔聲道:“公子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隻是公子此去,北地凶險,身邊不能沒有得用之人。我與家父已經商定,到了四方城就雇一批鏢師,想必亦能保護周全。”
赫連目執意不肯,非要留人,相盈心頭髮冷,這是要監視他們了,最終還是應承下來,感激道:“公子的大恩,我們可真是無以為報。”
赫連目輕佻地說:“為了姑娘,就是往火海裡跳,也不過一眨眼的事,談什麽恩情呢!”
“公子。”相盈忽而斂目,正聲肅然道,“公子這話從何說起?”
赫連目見她端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心中有些惴惴,方才的話於他們中原人,未免太過露骨,有些不尊重。
操之過急!
他後悔不迭,正想著如何挽回美人心意,卻見相盈又一笑,輕輕揭過,“下次可不許再犯。”
“絕不再犯!”赫連目信誓旦旦。
他的部下怎麽也想不明白,方才分明說的是隻耽誤一會兒,為什麽現在又改了主意,非要與相家人一同吃飯,吃完飯了,又說天色已晚,要過一夜。
北地的戰事刻不容緩,他們的少主卻還在此地與一個中原貴族姑娘打情罵俏!
其實就連赫連目自己也沒想明白,他怎麽就落入了相家三小姐的羅網。她要是一笑,他心裡就舒坦,她若是一蹙眉,他就有些慌亂,生怕自己哪裡說的、做的不對。
原本一開始,他是要讓這姑娘對他念念不忘,誰知最後他卻仿佛給她拿捏住了。
可他又愛極了這種拿捏。
相盈深諳赫連目的脾性,你若是一味順著他,他就膩煩,不屑一顧;若老是與他對著乾,他又不舒服,將人看作眼中釘。
非得掌握一個度。
就在若即若離之間,時而如鮮卑女子一般爽利潑辣,時而如中原姑娘一般溫婉可人,他說話的時候,左顧右盼,像毫不將他放在心上,敷衍他,譏嘲他,但時而又崇拜他,誇讚他,含羞帶怯地說著口是心非的話。
這是相盈多年以來,總結出的對付赫連目的絕妙法子,並且,百試不爽。
隻有這些還不夠。
還要夠聰慧,夠高明,夠果決,夠心狠手辣。
赫連目這個人啊,自大的很,他愛上的女人,絕不可能是那些被他掌控在手心中的小鳥兒,而是時不時能咬下他一塊肉的虎豹,卻又不失貓科動物的溫馴。
到了晚飯時候,相齊赫連目等人在帳篷中宴飲,喝到酒酣處,這些鮮卑男子原本就有些粗豪的面孔顯得愈發狂放不羈,幾乎猶如野獸。
相和見了,心下不舒服。
相齊卻隻瞧著赫連目,暗自思量,今日匪盜一事,便是相盈的第一個預料,果然分毫不差。
難道眼前這人以後真的會――
不如今日將之格殺,神不知而鬼不覺。
隻是相齊不動聲色地觀其形貌,一壇一壇的酒送上來,這群人卻一點兒醉意也沒有。
相老爺想起相盈的話,“他們凶殘而多疑,不可輕舉妄動,若暗殺不成,則友待之,否則,這兒沒人是他們的對手。”
他想起白日所見,有些不寒而栗。
果然如她之言,這些人殘忍得沒有人性。
相齊舉杯飲盡了一樽酒,赫連目拍手叫好,他的部下也叫嚷著大笑,聲欲震天。
女眷在另一處。
十二娘阿葵抱著相盈的腰,仰著脖子問她:“三姐姐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坐在馬車裡?”
相盈挾了塊紅豆糕給阿葵,少見地溫言軟語道:“因為三姐要保護你們。”
阿葵一口包了紅豆糕,元雅見了忙遞茶,相盈接過來擱在她嘴邊,搖頭道:“吃東西總是這樣沒樣子。”
元雅聽了一愣。
心頭禁不住的發軟,到底還是她們的三小姐,方才那語氣,那神態,不還是和從前一般無二麽!
她此前竟然還懷疑……真是該死!
小丫頭暗暗紅了眼眶,小阿葵卻天真爛漫地說:“可母親說,壞人已經趕跑了,我們不打仗。”
相盈淡淡一笑,道:“人是趕跑了,可外頭的豺狼虎豹還多著呢。”
阿葵一聽,忙把頭埋進她懷裡,“我怕豺狼。 ”
相盈把她抱起來放在膝上,直視她的黑白分明的眼瞳,多明亮純淨的一雙眼!隻有從不觸目醜惡與俗世的孩童才有這樣的澄澈的神采。
她不由得一歎。
相家最後也就隻留下阿葵與她兩人,阿葵嫁了個讀書人,偶爾也入宮來看她,笑時總有兩個小酒窩,隻是夫婿待她不大體貼,日子過得很不如意。
相盈對阿葵的感情倒深,畢竟是後來有且僅有的血親,後來甚至下旨賜離,將她接到宮中來住。
十二娘一生際遇,也多舛之至,相盈曾經要授她《天機》之術,她婉言謝絕,後半生長伴了青燈古佛。
憶及此事,相盈心中一痛,又把十二娘攬入懷中,柔聲道:“不怕不怕,三姐護著呢。”
“三姐不怕麽?”阿葵先是安心,而後又有點疑惑地望著她。
相盈並不答言,隻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眼睛逐漸亮起來,看著帳中的鶯鶯燕燕,對著望向她的大夫人遙遙一笑,這些人啊,身上流著和她一樣的血。
她對十二娘說:“以前怕,可現在不怕。”
葵娘若有所思地說:“因為你長大了。”
相盈一愣。
小阿葵煞有介事地比劃了一下手,說:“我這麽小,所以我害怕,你已經這麽高,再怕就羞羞臉,阿娘要笑話的,對不對?”
聞言相盈展顏一笑,笑得真心又舒展,“對,很對。”
“阿葵說的都對。”相家十二小姐趾高氣揚,兩手叉腰,歪著小腦袋,神氣活現地說。
身旁的人全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