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臭老娘們少在我跟前裝大尾巴狼,你沒聽說村裡三四戶的房頂都被雪壓垮了呀?就你能,不知是誰嘴裡不停的念叨‘老天爺呀,你就睜開眼不要再下雪啦,再下會死人的啊,媽呀,求求......。”王大貴在後面特意緊著鼻子學說。
走在前面的周玉華突然站住,撅腚猛的往後一使勁,緊跟其後的王大貴一個沒留神,腳下一滑借力仰翻在雪裡挖出的窄道,卡住了身子半天翻騰不起來。
“哈哈哈,你、你真是個棒槌,屁毛不是,還不快起來。”周玉華‘哈哈’著伸手拉了王大貴一把。
大貴報復的用力一拽,周玉華隨著笑聲趴在了丈夫的身上,兩人同時爆出哈哈大笑。
這就是樸實的莊稼人,家裡哪怕窮的揭不開鍋,泡在苦菜水裡,也要找出心底存在的那一點樂。
一家人一頓清湯寡水的夜飯,摸黑湊合著灌飽了肚子。王大貴拿出煙袋荷包,煙鍋在裡面擰了幾下,大拇指摁住煙鍋撮滿煙從荷包裡抽出來。
‘嗤、嗤’兩下擦著洋火,家裡霎時放亮,大貴把火兒湊近煙鍋,猛的吸上兩口,煙鍋裡的煙沫閃了兩閃,屋子裡更加黑暗。
“咳咳咳......,他媽的,我上次趕集買的煙沫叫人給騙了,勁大沫細抽不出煙來,下集我找到那賣煙的饒不了他。”王大貴邊咳邊嘟囔。
周玉華屋黑看不到表情的說道:“人就是賤,抽煙這麽難受還費錢,何必遭這冤枉罪,我看你還是把煙戒了吧,省點錢乾麽不好?”
“我說你這臭老娘們就是頭髮長見識短,男人不抽煙,湊到一塊兒沒事掐草棍兒啊?真是不懂潮汐。”王大貴在黑影裡撇嘴不屑的說道。
“你、你快拉倒吧,就你懂潮汐,你說咱家裡孩子多又小,張口等吃,家裡窮得吃了上頓愁下頓,沒法子把老大閨女在她十六歲那年,嫁給了離海近的魚村,他們倒懂潮汐,還不是一樣窮?哎大貴,說到咱這閨女可好長時間沒回來一趟了,不會有麽事兒吧?”周玉華擔心地問道。
王大貴把煙袋鍋狠勁的在炕沿上磕了兩下,沒好氣的說:“你這是嘴還是腚?能不能說句太平的?,他媽的沒事兒也叫你念叨出事兒來了。算啦算啦,都趕緊摸黑收拾著睡吧,還省點燈油。”
幾個孩子這時嚷嚷道:“爹,這才幾點就叫俺睡覺,俺睡不著。”
“睡不著就瞪著眼,你這幾個孩子都給我閉上嘴,這幾天可把我熬壞了,要是誰把我吵醒了,我就把他扔到院子裡。”王大貴連說帶嚇唬的低聲呵斥道。
嗨,這場大雪真的把王大貴嚇得不輕,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時刻操心屋面經不住雪壓的塌下來。今天雪終於停了,他的心才踏實了些。
家裡窮沒錢縫被子,寶貝兒子和小閨女夾在夫妻倆中間,那床大點的薄被,五個閨女撕蓋在一起,每天夜裡躺在被窩兩邊的孩子就鬧嘰嘰,不是這個喊‘你把被子都拉走了,我光著身子不凍死啊?’就是那個坐起來一把把被子掀開‘你看看我還露著半邊身子呢。’夫妻倆沒少跟孩子們生氣。
王大貴躺下不到半袋煙的功夫就打起了呼嚕,周玉華剛開始還能聽到幾個閨女在被窩裡一會兒‘嗤嗤’笑,一會兒撕扯被,可她這幾天也沒睡踏實,落枕一會就睡過去了。
白天還晴空萬裡,到了下半夜烏雲壓頂,風聲越來越緊,吹得窗戶紙呼啦啦的響。風裹挾著雪花紛紛落下,
又卷起地面的雪飛舞,一時天昏地暗不見星辰月影。 躺在被窩裡的老八鐵牛,不知是尿憋還是風雪敲打窗戶把他驚醒,嚇得他緊緊地抱住他爹的胳膊,不停的在被窩裡瑟瑟發抖。
王大貴睡得死沉,夢中刮起一場大風,接著噗噗的下起大雪,他慌張的一會兒跑到院子裡看天,一會兒又回到家裡挨間屋的仰頭往上看,覺得沒事了,就迷迷糊糊的好像躺在炕上睡著了。
夢中覺著耳邊吹來細細的暖風,聽到一聲聲的呼喚‘爹、爹,我害怕我想尿尿’,王大貴沒理會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院子裡的風越來越大,窗戶紙都被撕扯破了,王鐵牛嚇得趕緊把頭縮進了被窩,尿再急也不敢探頭喊他爹。
躲在被窩裡的王鐵牛睡不著,突然聽到屋面‘哢、哢、哢’細微的斷裂聲,慢慢的聲音變大變急,王鐵牛嚇得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翻身騎在他爹的身上,順勢鑽進爹媽中間,大聲尖厲的嘶喊道:“爹、爹、媽,響、響,頭頂響。”
熟睡中的王大貴和周玉華,霍得坐起來,突聽‘哢嚓’。
屋面的積雪太厚不負重壓,‘哢嚓’,頭頂上的兩根腰杆斷了,泥草積雪‘嘩’的塌落下來,直接罩住了被窩裡的幾個閨女。
孩子拚命地嘶叫哭喊,嚇得王大貴和周玉華把身邊的兒子和小閨女往身邊一甩,趕緊手忙腳亂的扒雪並尖聲的喊道:“孩子別怕,爹媽這就把你們拖出來。”
夫妻倆哪還顧的草刺扎手冰雪刺骨,黑影裡抓住一條腿使勁一拽不管死活的往身邊一放,接著又摸索著拖拉其他孩子,費了好大勁才把幾個孩子,從屋面落下的積雪夾雜著房泥屋草堆裡拖了出來。
周玉華顧不得手痛的喊道:“大貴,你快把燈點上看孩子怎麽樣了,快點呀。”說著她急瘋了似的抓住一個問道:“你是老幾?”
“媽,我是老三”,“我是老六”、“我是老二”......。
“老五呢?老五、老五,嗚嗚嗚,老五......。”周玉華心顫的喊叫老五。
一聲輕微的聲音顫巍巍的答道;“媽,我、我在這......。”
“你在哪?我的孩子,你可嚇死我了,大貴你在磨蹭麽,怎麽還沒把燈點上?”周玉華一把把老五拖到身邊叫喊道。
王大貴好不容易找到洋火,濕淋淋的手弄潮了洋火頭,半天連點火星都沒擦出來,急出了一身汗,平時點煙的利索勁兒早不知到了哪裡。
周玉華摸索到大貴跟前一把搶過洋火,把髒兮兮水跡跡的雙手在身上擦了兩把,‘嗤啦’劃出火,湊近大貴手裡端著的油燈剛點上,窗子和屋頂灌進來的風雪瞬時把燈火吹滅,家裡又是一片漆黑。
王大貴一高跳下炕,哪還顧得上穿鞋,抱起老八和老七進了東間屋,隨口喊道:“華子,這屋都這樣了,還是趕緊把孩子送到東屋,看看他們傷著了沒有,快呀。”
等把幾個孩子都搬到了東屋,大貴趕緊點上燈,端在手裡挨個照孩子,周玉華流著眼淚檢查了一遍,睡在一個被窩裡的那五個閨女,個個蓬頭垢面,濕淋淋的沒有個人樣。還好,除了老五喊著渾身疼,那四個或輕或重的帶點皮外傷。
這可不是一場虛驚,弄不好是要出人命。
王大貴一陣兒拚命的緊忙活,哪還顧得上看房塌成個什麽樣子,這時心稍微安定了些,他摸索著到了西屋,抬頭一看,‘哎呀’一聲的喊道:“我的媽呀,屋面塌出一個比碾盤還大的一個大洞, 往上一看都能看到半邊天,完啦完啦,這房子沒法住了,我的天哪,這、這......。”
“嗚嗚嗚,真是黃鼠狼專咬病鴨子,家裡本來就窮,這下房子塌了叫俺可怎麽活呀?嗚嗚嗚......。”站在王大貴身後的周玉華,看到這情景沒了主意,捂著臉蹲在地上哭的肩膀直抽動。
東屋的孩子渾身濕淋淋,被嚇得又怕又冷的嚶嚶抽搭著,周玉華聽到後哪還有哭的功夫,她站起來奔到炕上,把孩子身上的髒濕衣服脫下來,扔在炕前。
老二、老三、老四閨女都已成了人,這時也顧不得羞,光溜溜的鑽進大貴夫妻倆蓋的那床被子,一家人就這麽擠在一床被子裡相互取暖,還是凍的瑟瑟發抖。
王大貴抽出煙荷包點上煙,每吸一口,煙鍋就‘吱吱’的冒出火花,他的心就猛抽一下。他能不愁嗎?
家裡本來就窮的揭不開鍋,這又攤上了天禍,這日子可怎麽過呀?不是華子的精神頭大支撐著我這老爺們,我恐怕早就垮了,嗨,難那,可難死我王大貴了。
大貴大大的喘了一口粗氣,有氣無力地哀歎:“老天爺呀,你真逼得我沒法活了。”
他啪嗒啪嗒的流下了一串淚,難受的又點上了一鍋煙。
周玉華看著圍坐在眼前的幾個孩子,個個凍得就像小雞仔,她心裡難受鼻子一酸,眼淚刷刷往下流。
家裡沒吃的可以倒借點,可孩子沒衣穿,總不能成天憋在家裡包著被不出門吧?屋漏偏遇連陰雨,窮人家的日子挨過一天都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