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最近酒喝的太多,林嫣頭又疼了起來。
早春的夜還是涼的,繁花在月光下隨風喧嘩,似要喚醒沉醉的女主人。
林嫣的貼身丫鬟八歸在外面打聽了一圈消息,此刻悄悄的走進了院子。
她看見醉臥在石凳上的主人和桌子上東倒西歪的幾壇酒,暗暗歎了口氣。
二爺已經三令五申的不讓下人拿酒給主子喝,可是主子總有辦法偷偷找出幾壇來。
她進屋拿了件厚厚的披風出來,搭在了林嫣的身上。
林嫣感覺到動靜,睜開眼看了一下,笑道:“八歸,你回來了?”
“奶奶這是何苦呢?那離鸞再蹦Q也越不過您去。”
八歸勸慰道:“剛才我出去打聽了,二爺已經將那離鸞送到了莊子上,夫人沒有說什麽,卻是默許了的。”
一陣風吹過來,林嫣覺的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的披風,並沒有開口說話。
八歸以為她還在傷心,邊收拾石桌上酒壇邊說道:
“不是奴婢說二奶奶,您嫁進來都這幾年了,二爺進房的日子數都數的過來。夫人再是疼你,也是著急抱孫子的。這回雖然讓那離鸞鑽了空子,可也不是先緊著照顧您的心情?”
要她說,就等那離鸞生了孩子,去母留子。
這樣二奶奶再不樂意二爺進房,起碼有個孩子傍身了。
林嫣依舊沒有說話,伸手去端桌上的酒,才發現已經被八歸收拾了。
她乾脆靜臥在石凳上,就著月光去看滿園的春色。
這個八歸,自小跟著她。
幾年了,身邊的人走的走、嫁的嫁,隻有她,自梳了頭,死活不離開自己。
林嫣歎口氣,就是這個跟了她半輩子的八歸,還是不了解真實的她。
她哪裡會為那離鸞難過,本沒有心,又怎麽會在乎一個爬床的奴才。
她天天長醉不醒,為的就是夢裡能看見死去的父母和無蹤跡的哥哥。
在舅舅家躲了多少年,她就後悔了多少年。
若是當初父親被趕出信國公府時,自己沒有心存怨恨,去接了他過來,是不是就不會有最後的陰陽兩隔?
還有哥哥,一走數年,竟似再沒了這個人一般。
她真的想找到哥哥問上一問,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國公府的一切,如她一般躲在某處醉生夢死。
有那麽兩年,她改了自己隨心所欲的野性,生生將自己修成了一個儀態萬方、飽讀詩書的高雅主母,去那社交場上與堂姐林嫻打擂台。
有輸有贏,可是輸了傷心,贏了也並沒有多高興。
有什麽意義呢?自己的爹娘化作了黃土,國公府也是人家的了。
自己再出彩,再壓她一頭,也改變不了林嫻高高在上的臨江候世子夫人身份,改變不了自己淪為國公府旁系的事實。
倒是那林嫻,被逼的急了,說出了父親當年被趕出家門的真相,望著目瞪口的自己,很是笑話了一場。
打擂台沒意義,知曉真相卻無能為力,林嫣從此就不愛出門了。
自己的肚子一直沒有消息,舅母的臉也一天一天沉了下去。
溫柔的表哥、心善的表哥、為了林嫣有個遮風擋雨的去處娶了她的表哥,日日周旋著舅母和她的矛盾,年紀輕輕也暮氣沉沉起來。
林嫣“呵呵”笑了兩聲,驚動了一旁靜立的八歸。
八歸試探著問道:“二奶奶笑什麽?”
林嫣回頭看了她一眼,
糾正了多少回,八歸就是不改。 二奶奶?她算哪門子的二奶奶,出了這個院子,還有誰知道她跟表哥隻不過是個名義上的夫妻?
“你說,哥哥如今在哪裡?是不是還活著?”林嫣突然提起了消失很久的林修和。
八歸有些驚訝,卻還是答道:“許是……在某處好好的過著日子吧?”
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少爺是老信國公的嫡親孫子,當今的國公爺不過沾了個長子的身份襲了爵位,可到底是個庶出。
本朝嫡庶有別,少爺一天活著,國公爺一天睡的不安穩。
當初國公爺為了爵位,能不顧兄弟之情鏟除了嫡出的親兄弟。
如今他權勢更勝,手裡又剛接管了京城護衛隊。少爺的生死,就真是個未知數了。
可是這些八歸不能說,林嫣久不出門,外面什麽形勢並不清楚。
二爺一再的吩咐,最近朝局動蕩,不要拿著外面還沒結果的事情去驚擾二奶奶。
八歸沒有那個膽子,也不忍心看午夜夢回的林嫣抱著當年夫人和老爺的遺物輾轉反側、徹夜不眠。
她並不笨,知道這幾年林嫣借酒消愁是為了什麽。
可是知道又怎樣,當初既然選擇了躲在六安侯府不出頭,後悔有什麽用?隻能讓仇者快親者痛。
所以八歸又勸了一句:“夜深,奶奶回屋吧。好好的調養身體,爭取將來有個自己的孩子,也算讓老爺的血脈延續下去。”
林嫣卻好似沒有聽到,她胸口悶的很,好似要喘不過氣去。
林嫣知道自己的身體恐怕不行了,最近一年,酒越喝越凶,腦子卻越來越清醒。
她常常想:若是當初……若是當初,她沒有因為母親的早逝怨恨上父親,父親被趕出國公府時自己前去接他過來,是不是就不會有父親後來的橫死街頭。
一想到林嫻得意洋洋說的那些話,一想到父親死都死了還被人那麽糟踐名聲,哥哥被逼的遠走他鄉, 林嫣心就疼的緊。
原來自以為的恨,隨著時間的流逝會變成悔。
林嫣捂著胸口站起身,八歸以為她是回屋,忙緊跟著走了兩步。
林嫣卻是搖搖晃晃走到了花間,用力的扯下朵鮮花。
細細的枝條瞬間將她保養的如柔荑一樣的手劃破,鮮血順著花徑一滴一滴流落。
血流的再多,也不如心裡的悔恨更痛。
若是回到當初,她決不會在這白白的佔著二奶奶的身份,耽誤了表哥的一生。
她林嫣,必會放下心結,護住自己父親,去尋回哥哥。
那信國公府,無論祖父怎麽想,在林嫣心裡就該是嫡系一支的,被人搶走的,她必要再搶回來!
自己在舅舅這六安侯府裡,過的著實不痛快。日子久的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性。
當年野性十足、自由自在的國公府七小姐,哪怕母親早逝、客居舅族,她也照樣活的恣意灑脫。
哪像現在,跟個縮頭烏龜似的,被人逼到了牆角都沒法子咬上一口。
再也,不能這麽窩囊的過一輩子!
林嫣扔掉手裡的玫瑰再回首,神情又有了當年鮮眉亮眼的精神氣兒,整個人鮮活起來。
八歸卻不安的看著此刻眼睛晶亮異常的主子,想起最近酒越喝越多卻再睡不著的林嫣,想起前幾天因為擔心主子身體特意請來的大夫交代的話。
“回光返照”,腦子裡突如其來的四個字將八歸驚的不知所措,慌張的撲向林嫣。
林嫣卻嘴角含笑,朝身後的花海一頭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