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威茨自然是感覺到了黑星的逼視，卻絲毫沒有被他的氣勢所攝，而是平靜地反駁道:”可是他沒有死。“

　”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死人也不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死人更不會思考死亡是一種怎樣的感覺。“

　他的聲音顯得略有些刻薄:“你剛才的那些辯解，反而讓我覺得這是對真正不在人世的那些人的一種不尊重。”

　“廢話，我的當事人自然不是死人，這難道需要你來說嗎?”黑星冷哼了一聲:“我的意思是，雖然他沒有真正死亡，卻真真切切地體驗到了那種感覺……僅從這點上來看，那種死亡所帶來的徹骨之寒，難道就可以當作不存在嗎?”

　“不，當然存在，然後呢?”德威茨反問道。

　“哈?

　”即使感官上多麽真實，可只要身體毫發無損，意識依然存在……便不能稱之為真正的死亡，這一點不應該是不證自明的真理嗎?“德威茨環視四周，緩緩道:”各位大概對於VR技術都有所耳聞……盡管現如今，我們沒有辦法體驗到百分百的虛擬現實遊戲，但是隨著科技的發展，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有機會脫離肉身的桎梏，意識在由數據組成的虛擬世界中任意遨遊……“

　”屆時，我們在虛擬世界中的身體，恐怕也可以得到和現實中身體相同的反饋……其在各方面的真實程度，我想絕對不會下於現實。“

　”當然，在得到正面反饋的同時，為了真實，我們也不得不接受那些負面的反饋，比如‘死亡’……“

　”假如真的有那麽一天，投身於虛擬世界的我們，如果被殺死，也體驗了一回死亡的恐懼，那是不是就意味著，我們也要把那個在網絡中‘殺死’自己的‘凶手’送進監獄呢?“

　”簡直是偷換概念！“黑星冷著臉，反駁道:“這兩個情境根本就是不同的概念，完全無法等而視之……虛擬世界的死亡，即使再怎麽貼近現實，可我們都知道，那樣的‘死亡’是假的！”

　“你的意思就是說，托馬斯當時的死亡，就是真的咯?”德威茨撣了撣肩膀的頭屑，譏諷道:“說不定咱們這些人都只不過是托馬斯先生彌留之際所構建出來的幻象呢！”

　“避重就輕！其實我們都明白，托馬斯當時的感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一種‘預警’！”黑星陰著臉，緩緩道:“假如他不在十幾秒內想出解決辦法，所預知的未來便會成為現實！假如我的當事人在當時真的停下了車，被麥爾倫一槍崩死，那現在的他連站在被告席的機會都沒有！如果真的是這樣，你又會為誰抱不平呢?”

　“就因為一個不一定會實現的‘預警’，難道就能夠輕易地剝奪麥爾倫先生的生命嗎?

　”當時那種情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管做出怎樣極端的行為都是無奈之舉吧?“黑星懶懶道。

　”無奈之舉，未必吧?眼睛所見是否就是真實?他所預見到的未來是否是真正的未來?他能不能預知未來我們還不清楚，但有一點倒是清楚，那就是——已發生的過去，案情發生前的未來……並不是麥爾倫掏出手槍射死了托馬斯，而是托馬斯駕駛著跑車撞死了麥爾倫！“

　”這不正是我的當事人逆天改命的結果嗎?“黑星悠悠道:“假如未來不可改變，那我們存活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嘿！既然討論不出一個結果，不如問問陪審員的意見如何?”德威茨冷笑了一聲，隨即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陪審團靠邊位置的一個女性陪審員身上，詢問道:”尊敬的陪審員閣下，您認為托馬斯究竟是故意殺人還是正當防衛?“

　那個年齡在四十歲上下的女陪審員顯然沒有料到德威茨會突然向自己發問，臉色明顯遲疑了一下，隨後答道:”這……雖然事情還未發生，但托馬斯確實已經感受到了死亡，在我看來，應該是屬於正當防衛……吧?“

　看起來她自己對答案也是有些猶疑的。

　德威茨沒有得到對自己有利的答覆，卻並沒有太過著急，而是微微鞠了一躬，向女陪審員問了一個看似與本案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女士，請問您喜歡甜點嗎?“

　”啊?“女陪審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過了半晌，方才定了定神，遲疑道:”還挺喜歡的。“

　”平時會光顧甜品店嗎?“

　”偶爾。“

　”很好，那麽我想再問您一個問題——假如，我是說假如，您擁有了和托馬斯一樣的，預知未來的能力。這是一切假設的大前提。“

　”某一天，你有些想念某家甜品店中蛋糕的味道，於是動身前往甜品店，並且點了一份你最愛的奶油蛋糕。“

　”沒過多久，店員將你點的奶油蛋糕從貨架中拿了下來，放在了你的面前，由於只有一個罩子罩在了奶油蛋糕的上面，因此只要摘下罩子，你就可以立刻品嘗到奶油蛋糕的甜蜜。”

　“問題就出在此處——由於你具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在未來，你已經將面前的蛋糕吃完了，並且，你提前得到了這樣一份‘已經吃完蛋糕’的感受……”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即使你現在讓店員將這份蛋糕拿回貨架，也不妨礙你已經體驗過了蛋糕的味道——因為這就是其中的一種可能性嘛。”

　“而事實上你也的確是這麽做的。”

　“而我的問題就是……你覺得這樣是對的嗎?或者換個說法，你覺得你應該付錢給甜品店嗎?”

　“當然不用了！”女陪審員嘀咕道:“我為什麽要付錢給甜品店。”

　德威茨的嘴角浮現出了篤定的笑容，追問道:”為什麽不付錢呢?你明明已經體驗到了’吃下蛋糕‘的感受啊！“

　”可是那只是未來的一條可能的時間線吧?現實中蛋糕並沒有被我動過半分，也就是說，即使我讓店員把這份蛋糕拿回貨架，店家也不會有任何損失嘛！“

　德威茨笑眯眯道:“您說的很有道理，即使未來發生了任何事情，但在這個時間節點，’蛋糕‘是毫發無損的……”

　“那麽到了現在，您還認為，托馬斯是無辜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