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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入白蛇》第224章
第八章:江湖奇葩到了南宮世家,展昭和莫研只在側廳等了一會,鄒總管便將他們引至裡面的小花廳。兩人進去時,裡面已備好酒桌菜肴,南宮世家的大少爺南宮若虛正坐在裡面等著他們。“在下開封府展昭,冒昧打擾,還請南宮公子見諒。”見南宮若虛行動頗有些艱難,展昭心下雖有些詫異,但不顯於色,仍拱手施禮。“南俠名滿天下,今日有緣得見,實乃有幸。”南宮若虛還禮,淡淡笑道。見南宮若虛氣色比起那日在船上已是大好,莫研也不施禮,笑嘻嘻道:“姐夫!你心裡想著我師姐,去找她便是,餓著自己做什麽。白白的餓壞了,我師姐豈不是要心疼!”雖知道這小師妹向來是口沒遮攔的,寧望舒還是大窘,喝住她道:“小七,你混叫什麽……什麽姐夫,這也是混叫的!”“怎麽,我叫他姐夫,你不喜歡麽?”莫研看他倆均是臉色微紅,心中大樂,躲在桌子那頭南宮若虛背後,拍著他的肩膀笑道:“還是……你不喜歡?”“莫姑娘請坐。”南宮若虛微窘,隻好道,“聽說二位是因為帳冊之事犯難,不妨拿給我看看。”莫研依言解開包袱,取了帳本出來,卻被寧望舒按住。“急什麽,先用過了飯再看不遲。”她皺眉道,“大家也都餓了。”莫研偏著頭笑道:“姐姐這是心疼我,還是心疼他?”寧望舒順手在她頭上敲了一記,將她按到桌前:“老實吃罷,還堵不住你的嘴。”一時眾人入座,碗筷相錯,不過聊了幾句自開封而來的風土人情,泛泛而談,客氣非常。展昭生性內斂穩重,並非閑談之人;莫研埋頭隻吃米飯,旁人一碗飯還未見底,她倒已經盛了第二碗,菜也顧不上吃幾口。寧望舒給師妹挾了幾次菜,不由笑歎道:“你怎麽比在家時吃得還多?”“沒辦法,”莫研抬頭無奈道,“這捕快是個力氣活,我也是才知道。對了……姐夫,你打算什麽時候提親去?”南宮若虛正喝魚湯,聞言一頓,不知該如何回答,寧望舒也不言語,隻埋頭盯著碗裡飯菜。展昭見二人窘狀,習慣性地暗歎口氣。“提親我也想過,只是怕拖累了她……”半晌,南宮若虛才緩緩低道。“拖累?你又不是病得快死了,怎得這麽說?”莫研奇道。“小七!”寧望舒厲聲喝住她,這丫頭說話越發沒個忌諱了。南宮若虛心下淒然,面上卻仍笑道:“不打緊,我這病自來如此,究竟還有多少時日,便只能由著老天了。”“不知公子得的是什麽病?”見南宮若虛確是病容憔悴,又聽他這般說,展昭不由動容道,“開封府公孫先生深諳醫術,公子願意的話,展某可代為引見。”“多謝展大人。居於寒舍的薛章薛大夫便是公孫先生的同門師兄,這十幾年來,在下累他甚多,實在不願再累及他人。”南宮若虛淡淡笑道。“連公孫先生的師兄都治不好你啊!”莫研撓撓耳根,認真道,“……那就更應該抓緊才是!”南宮若虛沒聽懂:“抓緊什麽?”“成親啊!”她奇怪地看著他,“你既然覺得自己時日無多,那還不趕緊成親!依我看,說媒提親這套囉囉唆唆的規矩一概免了,最好是立刻成親,馬上洞房!”此言一出,寧望舒與南宮若虛愣在當地,呆若木雞不提,便是展昭也幾乎被一口湯嗆到,趕忙背過身去,連咳了幾聲。莫研見狀,忙好心地替他拍背,展昭忙委婉擋開。他極少如此失態,實在是不知道這丫頭居然說起夫妻之事也直白。“誰誰誰……要成親?”南宮世家的二少爺,南宮禮平不知何時出現在花廳門口,萬分吃驚道。他剛剛回來,

聽鄒總管說大哥在花廳待客,擔心他精神不濟,沒想到剛到門口便聽見裡面又是成親又是洞房,倒把他嚇了一跳。“你大哥和我師姐啊!你不同意?”莫研挑眉看他。“當然不是。”南宮禮平忙道,“只是、只是……”“只是什麽?”莫研皺眉,“你大哥說他自己病得很重,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師姐嫁誰去,自然是要越快成親越好。”寧望舒覺得自己不說話是不成了,連忙急道:“我師妹年紀小,信口混說,二少爺莫要當真。”“我怎麽是混說呢……”莫研忽看見寧望舒的模樣,驟然住口,慌道,“姐,我再不說了!我說錯了,你打我罵我就是了……”兩行淚水正從寧望舒的臉頰滑下,被她匆忙抹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索性站起來避了出去。“姐!”莫研急道,忙要追,卻被一人拉住胳膊,轉頭一看,正是展昭。展昭輕輕搖搖頭,示意她莫要魯莽。莫研愣了愣,便看見南宮若虛已離席尋師姐而去,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懊惱問道:“我說錯什麽話了麽?”展昭淡淡一笑,默不作聲,自顧挾菜吃飯。南宮禮平伸長了脖子直往門外望去,又不敢跟上去瞧瞧,在原地躊躇了一會,終還是不放心,疾步出了花廳,往園中而去。花廳中只剩下展昭和莫研對著滿桌飯菜。“你說,她為何哭?”莫研一頭霧水,“他們既然彼此都喜歡著,成親不好麽?”在她看來,此事便如同渴了喝水,餓了吃飯一般簡單明了。展昭的袖子幾乎快被她扯下來,眼看菜是挾不成了,他隻好道:“大概是你師姐覺得害羞吧,畢竟當著這麽多人……”莫研懊喪地垂下頭,低低道:“我就知道是我不好。”相處以來甚少見她如此,展昭不禁心中一軟,忍不住要安慰她兩句,便道:“你所言也有些道理,只是成親是人生大事,他們大概不願如此草草定奪。”“那依你說該如何?”莫研抬眼。“……”他被她問得一愣,順口道,“那……自然是要從長計議。”“你覺得他的身子適合從長計議麽?”莫研不可思議地反問他。展昭沉默片刻:“這位南宮公子身有沉屙,你師姐嫁給他,你不擔心麽?”“自然擔心。”“那你為何……”莫研理所當然道:“可人總是要死的呀!就算活不了多久,那也是多一日便歡喜一日。你看……”她用筷子點點桌上的栗子燒雞,循循善誘,“就好比這隻雞,難道就因為它早晚要發臭,你就不吃麽,自然是抓緊時間趁熱吃才好。”展昭不由失笑。“你笑什麽?”莫研順便挾了塊雞翅膀,奇道。“你所說的,仔細想來,其實也有些道理。”“那當然。”莫研得意道。南宮世家花廳中,飯菜用完已撤下,又分別為各人奉上香茗。展昭靜靜看著翻閱帳本的南宮若虛,莫研慢吞吞地喝茶。“這兩本都是舊年的假帳。”不過才用了半個時辰,南宮若虛就大概翻完了兩本帳本,對旁邊等候的展昭和莫研道。兩人倒也不驚奇,這本來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莫研倦倦道:“我們也知道這是假帳,要是舊年的真帳,哪裡還會留著給我們偷。只是,這帳究竟有多假,你可看得出來?”“別的不提,單看蠶絲這項,上面寫收一斤一兩二錢,年收五十萬兩,可據我所知,去年蠶絲價格頗低,便是上等桑蠶絲市價不過也才八錢銀子,官府收絲的價格只會更低。二則;姑蘇幾家蠶絲大戶與我家也有些交情,舍弟與他們來往間,聽其口風,織造府收的蠶絲大概在十五萬左右。”他微微一笑,“隻這一項,便可知了。”展昭聞言,微抿了唇,不語。莫研扳著手指算了算,冷笑道:“這位織造府的范大人果然是‘兩袖清風’,難怪天下如此太平。”“勞煩再看看絲綢這項。”展昭沉聲道。“絲綢……光是凌煙羅一項就起碼虛報了幾萬兩銀子,其他的自是不用提了。”南宮若虛隨手翻了翻,不禁搖頭道,“范大人當真是貪心不足,實在是過了、過了……”展昭的眉頭皺得越發緊:“如此看來,這一年下來,織造府在姑蘇地界上盤剝足有上百萬兩。”“絕不止這個數,這不過是帳上的數目罷了,加上層層盤剝,起碼這個數。”南宮若虛攤開五個手指,“就是每年從我們這些大戶身上盤去的,便有幾十萬了。”“你們每年也往織造府裡遞銀子?”莫研問道。“不遞怎麽辦?官府若要難為你,名目花樣多得很,難道我們還反了不成。”南宮若虛苦笑,“那真真就是官逼民反了,可惜,又有幾人相信。”展昭起身收起帳本,重新包好,道:“多謝,今日之事,還請南宮兄勿向他人提及。展某先行謝過!”“展大人放心。”南宮若虛也起身道。“姐,我們先走一步。”莫研朝寧望舒道,“還得趁夜把帳本還了。”寧望舒伸手替她理好一縷溜出來的發絲:“小心點。”“姐夫你多保重!”她朝南宮若虛調皮一笑,“有喜酒吃的時候,可得想著我。”“告辭!”展昭略一拱手,遂與莫研轉身離開。“書房已經燒了,就算帳冊要還回去,放什麽地方?”剛出了南宮世家,莫研就問道,“再說是陳年的舊帳了,便是新任織造要交接,也應該不會查這些舊帳吧?”展昭不語,徑自陷在沉思之中:方才在南宮世家中,聽南宮若虛輕描淡寫地說破帳冊中的貓膩,每年織造府起碼盤剝五百萬兩以上,如此龐大的數額實在令人發指。而這,不過區區一個織造府而已……莫研見他不答,踢了一會路上的小石子玩,半晌才道:“別想了,我早就說過,大多當官的腦子裡隻想著怎麽搜刮民脂民膏,哪裡管百姓的死活。你又不是今日才知道,又何必自苦。”“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展昭望她。“你的眉頭皺得像鐵疙瘩,一看便知。”她低頭找石子,突然腳下發力,笑道,“看暗器!”一粒小石子被她踢得激射而出,直打向展昭的左肩。不過是微微一側身,石子從他耳邊飛過。“小娃兒功夫不錯,再過兩年,又是一朵江湖奇葩。”莫研上前老成持重地拍拍他肩膀。展昭啼笑皆非:“展某愧不敢當。”兩人相視,莫研大笑。“我師父以前就老是這麽誇我們,”她無限懷念道,“騙我辛辛苦苦地練功,兩年又兩年……”“後來呢?”展昭微笑。“後來,我二哥哥罵我傻,說我就是一頭被人用蘿卜牽著的驢。”“……”展昭淡淡一笑,笑容帶著幾分苦澀。思及自己,何嘗不是與她一樣,全心想守住一片青天,卻又是如此艱難而遙不可及。莫研背著手蹦蹦跳跳地往前行去,聲音飄過來:“再後來我就懶了許多……其實現在想想,覺得有蘿卜倒比沒蘿卜好些。”在她的身後,展昭緩步跟上,心中鬱鬱之氣漸散:凡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於心吧。他們手中的是假帳冊,真的帳冊應該還在白府之中。夜闌人靜,展昭悄然立在白府假山巨石暗處,莫研半靠在石頭上,百無聊賴地盯著頭頂的月亮。他們在等小樓燈滅。上次時間倉促,無法細細探查,所以他們隻好漏夜再來。既然燒掉書房的是白盈玉,那麽多半真的帳冊也被她藏起來了。“明日要起風了。”莫研低低自言自語。展昭仰頭,月亮邊緣帶著一圈朦朦朧朧的光暈。月暈而風,礎潤而雨,確是要起風了。此時,小樓的燈明暗一晃,滅了。兩人又候了近一個時辰,待樓中人睡沉。“樓下兩名,樓上還有一名陪著白盈玉。”莫研方才便留意燈燭人影,兩名丫環宿在樓下的偏室裡,還有一名丫環陪著白盈玉在小樓上面就寢。展昭點頭:“我去樓下。”樓上女兒家物件太多,若要他去女兒家衾衣中翻翻揀揀,終是不妥。莫研依舊用小銀簪子挑開窗子,兩人翻身躍入。展昭先點了兩個丫環的睡穴,朝莫研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上樓不可傷人。她不耐煩地點點頭,貓一般腳步地從樓梯輕縱而上。樓上點了薰香,香味對於莫研這般靈敏的鼻子實在稍嫌濃了些,害她癢癢地直想打噴嚏。繡簾內,可以看見丫環睡在床邊的榻上,呼吸稍重,已然沉沉睡去。羅帳層層低垂,看不見裡面的白盈玉。莫研依葫蘆畫樣,先點了那丫環的睡穴,再掀開羅帳,準備點白盈玉的睡穴。豈料,羅帳攏起,映著窗外月光,正對上白盈玉雙目炯炯,萬分吃驚地盯著莫研。莫研也被嚇了一跳,夜已深沉,沒想到她竟還未入睡。“啪!”一聲響亮的脆聲,在寂靜的夜裡聽得分外清晰。展昭心中一驚,連忙上樓,看見莫研怒氣衝衝地捂著臉,瞪著床上的人。白盈玉尚躺在被衾之中,雙目圓睜,動彈不得,徒勞地張口也說不出話來。看來莫研已經連白大小姐的啞穴也一起點了。“怎麽了?”展昭壓低聲音道。莫研沒好氣道:“她壓根沒睡……看著是個弱質纖纖的大小姐,指甲長些也就罷了,怎麽手勁也這麽大。”她放下手,那原本捂著的半邊臉上赫然幾道血痕,指印隱約可見,顯是打得不輕。“不礙事麽?”明明知道僅是皮肉外傷,展昭還是問道。莫研擺擺手,示意無事:“就是有點疼,別的倒沒什麽。”兩人複看向目中怒氣漸盛的白盈玉。“你替她把衣服穿起來吧。”即使被衾將白盈玉裹得嚴嚴實實,展昭還是別開臉,轉過身去低聲吩咐莫研。聞言,白盈玉眼中恐懼之色大增,欲極力掙扎,無奈卻是半分也動不了,櫻唇一啟一合,不知想說什麽。莫研取了掛在旁邊屏風上的羅裙,掀開她的被衾,扶她坐起來,就準備給她穿,而此時的白盈玉僅著衾衣……她眼睛睜地大大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你哭什麽?我被你打成這樣,該哭的人是我!”莫研皺著眉看她,手中不停,一面給她披上衣裙。其間,白盈玉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般直落下來,大有愈演愈烈之勢。莫研看她衣裙前襟大片的濡濕,無奈道:“求你別哭了,你再哭下去,我還得替你換一套。”“好了麽?”展昭問道。他始終面朝窗外,背對她們。“好了。”莫研還好心替白盈玉攏了攏披散下來的頭髮,此舉換來恨意更甚的目光。展昭方轉過身來,走到白盈玉面前,眼中並無絲毫歉然。“想必小姐清楚,令尊死於非命,展某則是為了查明真凶而來。”他頓了頓,“小姐燒毀書房,難道是寧可讓令尊枉死?”白盈玉雖口不能言,但終是深居繡閣的大小姐,並不懂如何掩飾,臉上立刻顯出吃驚的模樣。“解開她的啞穴吧。”展昭道。“她要是叫怎麽辦?”莫研還在猶豫,忽瞥見地上的繡花鞋,遂抿嘴壞笑,拿了一隻鞋,對白盈玉道:“我現在就解開你的穴道,你若叫的話,我便隻好將這鞋塞進你嘴裡。你可想明白了。”鞋雖不算髒,但終歸是在地上踩過,白盈玉這樣的大小姐自然不會願意被它塞進嘴裡。展某默不作聲,顯然默許,所以她只能怒瞪莫研。後者衝她笑得很有誠意,手指幾下疾點,已解開穴道。白盈玉果然沒有尖叫,盯著展昭,臉上淚痕猶在:“兩位若是為查案而來,為何要深夜來訪,還……還這般羞辱於我!你枉有俠名,卻是這等宵小之徒!”“深夜潛入,也是萬般無奈。”展昭靜靜道,“況且展某自始至終並未存心羞辱小姐。”“你居然讓他……”她說著眼淚又流下來,“你們這般羞辱於我,不如殺了我便是。”展昭盯了眼尚穿著男裝的莫研,隻好解釋道:“莫姑娘也是女兒家,想來並無不妥之處。”“她是……姑娘?”白盈玉頓時忘了流淚。其實莫研即使穿著男裝也掩不住女子的秀氣,且嗓音清脆,並不難分辨,只是這位大小姐向來足不出戶,沒見過如此這般女扮男裝罷了。莫研左顧右盼地打量自己,奇道:“我不像嗎?”“言歸正傳。”展昭見白盈玉平靜了許多,遂沉聲道,“小姐是否想過要將殺死令尊的真凶伏法?”“這是自然。”“那小姐為何還要燒毀書房?”白盈玉抿緊嘴唇,並不答話。展昭也不逼問,道:“這些年,每年織造府貪沒的銀兩超過百萬,若令尊身後沒有人指使,這小小一個織造府如何能有這麽大的膽子。”聽聞貪沒數目,白盈玉眼中露出驚詫之色,沉默不語。“令尊不過是被別人利用的棋子,而令尊之死,也不過是他頂上之人棄車保帥的舉動。”展昭語氣一轉,柔和了幾分,“包大人深知令尊是被逼無奈。若小姐深明大義,便該助我等查明真凶。”他停下來,注視著白盈玉,後者表情驚疑不定,卻仍在思量。“實不相瞞,包大人此番徹查江南貪沒,令尊確是難逃其罪,但罪不在全責。令尊這一死,正好讓人將所有事情推到他身上。”展昭加重語氣,“難不成小姐眼睜睜地看著真凶不僅逍遙法外,並且將他的罪責全部推到令尊身上麽?”白盈玉怔在當地,半晌才道:“你們有何憑據指證家父貪沒?”展昭淡淡一笑:“包大人自年前便開始探查,恕展某直言,令尊行事過於張揚。就說小姐與司馬家結親一事,令尊送出的定禮便是一位三品官員十年不吃不喝也送不起。”“……那你怎麽能肯定殺家父之人就是指使他貪沒的人?”旁邊莫研聽得不耐,惱道:“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嘛!他若不是怕你爹爹把他牽連進去,何必殺你爹爹滅口。”白盈玉輕咬櫻唇,猶猶豫豫道:“方才展大人曾說,包大人年前便開始懷疑家父,那麽家父之死也可能是包大人所為。”此言一出,展昭和莫研同時大怒。展昭怒的是她竟然會懷疑到包大人身上,包大人如何能作下此等卑劣的暗殺之事。而莫研怒的是她竟然會笨到如此程度,包拯怎麽可能傻到親手斷掉查案的線索,然後再辛辛苦苦費盡心機地想重新接回來。兩人目光掃過,幾乎看得白盈玉打了個戰。展昭深吸口氣,知道白盈玉深居繡閣,對官場上事情也是一知半解,解釋道:“令尊三品大員,包大人便是要令尊伏法,也須過堂審訊,豈會暗中殺害於他。換而言之,令尊貪沒罪證確鑿,按大宋律法,罪可問斬。包大人若要令尊性命,何須多此一舉。”聽了他這番話,白盈玉低頭沉思:展昭分析得在情在理,由不得她不信,可她還記得白寶震臨走之時對她的囑咐……良久,她才抬頭道:“展大人說得雖有理,但終是片面之詞。恕盈玉愚鈍,一時無法決斷。”“確實夠愚鈍。”莫研點頭讚同,見展昭用製止的目光盯了她一眼,隻好閉上嘴。“展某明白,望小姐思量清楚。”展昭不急不緩道,“展某明日午後再來。”“明日午後,不用這麽麻煩吧。”莫研顯然覺得他給的時間太久,插口道,“我可以坐在這裡等到白小姐想明白。”展昭沒理她。白盈玉本是覺得太短,但看看莫研,隻好點點頭。“展某告辭。”展昭示意莫研,後者無可奈何,跟著他下樓去。“我的穴道!”白盈玉在他們身後喊道。“我點得輕,過半個時辰就解了。”莫研頭都懶得回。剛出白府,莫研便停住腳步,不滿道:“為何要等到明日午後,反正都讓她發現了,索性翻個底朝天,把東西找出來不就行了嗎?”“若她能自願把東西給我們,豈不更好。”展昭轉頭看她,忽柔聲道,“你臉上還疼麽?”莫研被他看得一怔,挨打的半邊臉頓覺得火燒般。“很疼?”他又問。她搖搖頭。“那就好。”展昭微笑,她的另一邊臉也開始莫名其妙地發燙。“你今夜莫回去,就盯在白府。”他接著道,“得防著白小姐,萬一她沒想明白,想轉移東西,或想離家出走,我們也好知道。”“……哦。”她怔了怔,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你去哪裡?”“我還有個地方得去。”展昭微微一笑,與她作別,眨眼功夫,人就消失在夜幕之中。莫研尚在原地發呆,半晌才發覺展昭說了等於沒說,她很是氣惱地瞪了一眼黑暗中他消失的方向,又甩了甩頭,想把腦中展昭微笑的模樣甩掉。展昭離開白府,一路疾行,直奔寒山寺而去。江南貪沒牽扯甚大,這是包大人事先便預料到的。展昭深知眼下最大的阻礙並非帳冊,而是受皇上所托而來的寧晉。皇上為了面子,想遮掩此事,這是毋庸置疑的。但若為了皇上一己之私,而使江南貪沒案無法徹查,包大人前功盡棄且不提,又如何對得起天下百姓。一個小小織造府貪沒銀兩便如此驚人,這是展昭先前所未料到的。他下意識地攥緊手中巨闕,無論如何,他也要賭一次:自己與寧晉相處雖不多,但知他也是性情中人,現下隻盼他能以天下蒼生為念,不再存心包庇。“展昭求見寧王。”雖然夜已過半,展昭卻規規矩矩地循禮敲開山門,請小沙彌代為通傳。莫約一盞茶功夫,吳子楚出來將他迎進去。廂房中,寧晉披著外袍懶洋洋地靠在榻上,睡眼惺忪地看著面前神清眸亮的展昭,無可奈何得想:貓就是貓,夜裡都不用睡覺。“展昭冒昧,打擾殿下休息。”“現在什麽時辰?”寧晉歪頭問吳子楚。吳子楚垂肩:“醜時剛過。”正是睡得香的時候啊,寧晉懊惱地撓撓頭,斜眼看展昭:“你還真會挑時辰,到底有什麽事非得把大半夜的把我吵醒?”展昭解下身後的包袱,放到桌上,攤開來,一本厚厚的帳冊靜靜地躺在其中。“這是展某從白府拿出來的帳冊。”隨便瞥了一眼,寧晉的眼底絲毫不見驚奇:“假的吧?”展昭點頭。寧晉與吳子楚交換下眼神:“我早就知道,若是真的,你又怎麽會帶來這裡。”展昭神色不變:“假帳未必就不值一看,展某今夜就從這本假帳中受教匪淺。”“哦?”“展某請教過本地商戶,這本帳上虛報的銀兩數額已超過百萬。”寧晉聞言不語,手指在桌面輕扣了幾下,才淡淡笑道:“白寶震的胃口倒不小。”“加上每年商戶孝敬的銀兩,再加上層層盤剝,一個織造府一年裡便將近盤剝五百萬兩。”展昭緊盯著他,繼續緩緩道來。“……”寧晉抬眼,故作輕松道:“展昭,想唬本王麽?”展昭靜靜而立,目光如水,波瀾不驚。兩人對視良久,寧晉終於長歎口氣,敗下陣來,勉強笑道:“好吧,我知道你展昭不會拿這種事情來頑笑。”“殿下明鑒。”展昭淡道。寧晉拿他沒辦法,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一肚子火氣沒處發,順手拿了桌上的帳冊翻了翻,乾脆朝門扔了出去。帳冊頗重,只聽“砰”的一聲,門被撞得直晃。吳子楚小心翼翼地躡過去,將帳冊揀起來,瞧了瞧寧晉的臉色,不敢再放回桌上,隻得拿在手中。“你還揀,你還揀……這種破玩意你還揀它作什麽!”寧晉氣道。吳子楚立在一旁陪著笑,他總不能把剛揀起來的帳冊再扔回去。展昭抿唇不語,他知道寧晉是有氣沒處使,這正合他意。他只怕寧晉不發火,卻不怕寧晉發火,哪怕這火氣是撒在他身上也願意。“子楚,你說!”寧晉沒頭沒腦道,“你說怎麽辦?”“殿下……”吳子楚自然不能替他作出決定,隻好接著賠笑。“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慣這破差事。”寧晉瞪他一眼,很想從榻上下來踹他幾腳出氣,思及光著腳不雅,轉而在榻上唉聲歎氣,“我早就和皇兄說,沒必要這麽護著他,皇兄就是不聽,說不過就是沒見過世面,一時糊塗,也不是什麽大錯。……光一個織造府就將近五百萬兩,加上其他林林總總,要有這些銀子,十個遼國也打下來。”吳子楚連連點頭:“殿下說得是。”“我早就說不想接這破差事。”寧晉接著抱怨,“我早先想頂多也就是貪點、再拉攏拉攏人,別鬧得太過就行了,可也沒想到他膽子居然這麽大。早知如此,當初皇兄說的時候我就該一口回絕……”“現在停手也不遲。”一直在旁默默而立的展昭突然打斷他的話,開口道。寧晉怔住,斜眼看他:“你這句話憋到現在才說,不難受麽?”“寧王殿下心懷社稷,自會以天下蒼生為重,是展昭多言。”展昭神色溫和。“哼!在這兒等著我呢。”寧晉冷笑,“子楚,你瞧瞧,上回我還說他話不多。看來這話不多的人說起話來,一句一句的,能砸死人。”吳子楚繼續附和:“殿下說得是。”聽他說這話,寧晉的表情像吃了蒼蠅一樣,惱道:“子楚,你存心惡心我,是不是?”“卑職不敢。”吳子楚陪著笑,臉上寬容的神情倒有幾分像是在對待被寵溺孩子一般。他知道寧晉向來是這脾氣,總得找個人撒氣,發過火就沒事了。寧晉拿他沒轍,又看看了展昭,挑眉道:“你是要本王抗旨?”“展昭不敢。展昭只是希望殿下能多為百姓著想。”展昭垂目恭敬道,“相信皇上定會體恤殿下之難。”“他體不體恤的,這是後話了。”寧晉隨意擺擺手,側頭想了半日,方長歎一聲,“罷了罷了……本王心中有數,你且去吧。這本帳冊就放在這裡,橫豎不是真的,你們拿著也沒用,讓本王細看看。”此行目的已達到,展昭頷首,略一拱手,就欲退出。“對了,”寧晉叫住他,臉上似笑非笑,“今晚那個丫頭怎麽沒跟著你來?難不成又泡到水裡看月亮去了?”提到莫研,展昭不由自主地微笑:“她另有事在身,不能前來。殿下可是有事要吩咐她?”“沒事沒事!”寧晉忙道:“我能找她有什麽事呀!她沒來我求之不得呢。……我就奇了怪,這麽個缺心眼的丫頭,你怎麽就受得了她?”展昭溫和一笑,並不多作解釋。“殿下早些休息,展昭告辭。”“去吧去吧。”看著展昭離去,寧晉沒奈何地嘀咕:“這會才想起要我早些休息,早些時候乾嗎去了!”已近日中,仍舊是那家路邊的小面攤,莫研與展昭相對而坐,前者眼圈明顯發青,正大口大口地吃著面,看樣子似乎準備用大吃一頓來補回自己所缺失的睡眠。展昭很有耐心地等著她。半碗面下肚,總算覺得身子和暖起來,莫研才道:“看樣子白小姐是被你嚇傻了,一整天都沒有出過小樓,除了坐在繡架前發呆,就是靠在廊上喂魚……老板,再下一碗餛飩面!——你真的不吃?”展昭搖頭,他倒真是羨慕莫研的好胃口。“白府池子裡養的那些錦鯉可真夠肥的,這貪官家裡的魚都和別處的不一樣……”她情不自禁地感慨。展昭沒接話。“要不你喝碗面湯?”莫研咽下口中的餛飩,有些犯難,“你這麽盯著我,我吃不下。”吃不下?他看了眼她面前幾乎快見底的面碗,唇邊泛起一絲笑意。“老板,再盛碗面湯。”他還是叫了一碗,權當作陪。“你昨夜又去寒山寺了?”莫研幾乎把大半個臉都埋在碗裡,露出一雙眼睛看著他。展昭點點頭,沒問她如何得知,想是自己身上定有什麽破綻讓她看到。“那個什麽破寧王,還沒受夠他的氣,何苦還去……”她搖頭不解。“也許會有轉機。”他接過熱騰騰的面湯,輕輕吹了吹。“什麽轉機?”她的眼睛騰地亮起來,也顧不上吃,“你是說也許他會幫我師兄?”莫研的腦中隻想著師兄的案子,對於其他諸如肅清官場體察百姓之類的事情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展昭自然知道,但也只能暗歎口氣,期待日後她能漸漸明白。“我不知道。”他淡淡道,“不過我想,起碼他不會再妨礙我們。”“不妨礙也就夠了,要不然以他的身份,還真是個麻煩。”莫研倒不失望,很知足地接著吃第二碗面。喝完面湯,付過帳,兩人才往白府而去。剛到白府門口,莫研忽想起什麽,拉住展昭:“你且等等。”“怎麽……”展昭話未說完,便見她踮起腳尖,勾著腦袋,手伸探到他頭上,他直覺地想躲開……“別動別動,我得幫你把頭髮裡的松針挑出來。”她一隻手按在他肩上不許他動,另一隻手正在發中翻揀。展昭無可奈何地站住原地,略低著頭。“頭再低點。”他隻好再低點。雖然明白此舉不合時宜,況且又是在白府門口,但知道莫研心中光風霽月,他終是不忍拂她的好意。不過就是挑揀幾根松針罷了,展昭在心中安慰自己,轉而明白:她大概就是看到松針才知道自己去過寒山寺的吧。“好了!看……”她攤開手給他瞧,掌心中靜靜地躺著五、六根暗綠的松針,搖頭歎道:“你這麽愛乾淨的人都沒留意到,看來也是太累了。我原本還以為你自己偷偷睡覺去了呢。”展昭微微一笑,抬手叩門。經過昨夜,白盈玉顯然不欲讓家人知道,她直接將他二人請到了小樓之中。奉好茶水,屏退丫環,她方在他們對面落座。三人相對,目光流轉間,均是沉默。自進了白府,展昭就換了一副冷凝面容,白盈玉不作聲,他就一直面無表情地靜靜坐著,讓人看不出喜怒。看展昭不急,莫研也只顧慢條斯理地喝茶,反正從昨夜等到現在,她不在乎再多等一會。珠簾不擺,室內似乎連風都是凝固的。良久,白盈玉才低低柔柔道:“家父臨走之時,確實對我有些吩咐。”她頓了頓,見展昭端著茶碗,仍是不語。“家父說若是開封府將他收了監,便讓我去找京裡的三司使張大人,說就算最後落個抄家發配,張大人也會盡力保我周全。”她思及當初父親所說的話,不由悲從心來。莫研聞言,不禁冷笑:“你爹爹倒真信得過他。”“如此說來,張大人是有什麽把柄在令尊手上?”展昭問道。“大概是吧。”白盈玉顰眉,“家父曾交給我一包東西,要我妥善藏好。”果然!莫研喜不自禁。展昭卻仍舊一副不冷不熱的模樣,淡淡問道,“請問是何物?”“好像是幾本帳冊,可惜我看不懂。”白盈玉如實道。此時,展昭方放下茶碗,沉聲道:“可否讓展某一觀?”話到此處,白盈玉卻面露難色。“小姐莫非信不過展某?”“不,”她猶猶豫豫道,“並非信不過展大人,只是、只是……”“究竟只是什麽?”看她吞吞吐吐了半日也未說出下文,莫研幾乎急得要跳起來。“只是……”白盈玉看他二人臉色,躊躇半晌,方道:“只是被我扔了。”這下莫研實在忍無可忍,跳起來,指著她:“你、你……”話未說完,被旁邊的展昭又按回椅子上去。“小姐為何要扔?”展昭問道。白盈玉輕咬嘴唇,細聲道:“那日你們說要來找東西,我怕被你們發現,就……”“扔哪裡?”莫研從牙縫裡擠出聲音。白大小姐的纖纖玉手輕輕指了指窗外……“你扔池子裡了!”展昭與莫研同時驚道,兩人都是一陣失望,若是別的地方都還好,偏偏是扔在水裡。那帳冊只怕早已被泡爛,便是撈上來也沒用了。清風徐徐,荷香沁人,水光粼粼,魚兒遊戲其間,好一幅秋日荷塘圖——莫研趴在窗台上欲哭無淚。“這麽多的魚,還都這麽肥,恐怕吃也吃光了。”白盈玉在她旁邊探頭望去,輕聲道:“外面還包著油布,魚啃得動麽?”“還包著油布!?”莫研轉頭,瞪大眼睛盯著她。展昭聞言也是一喜。“嗯。”白盈玉被他二人看得有些緊張,“我原來還系了根細繩在上面,想等你們走後再撈上來。沒想到隻過了一夜,繩子就被魚咬斷了。”莫研笑得合不攏嘴,看白盈玉的目光頓時親切了許多:“這個法子可不是一般人想得出來的,白小姐果然聰慧過人。”然後,她轉頭望向展昭,喜滋滋道:“只要潛下去,撈上來就行了。”展昭點頭讚同,不過人卻紋絲不動。“……”莫研理所當然地以為他應該馬上下水。“我不會水。”展昭微笑。活動了半柱香功夫後,莫研認命地一頭栽進水裡。這小小的荷塘,上面殘荷遮光,中間荷莖縱橫交錯,下面又是層層淤泥,比起太湖來,雖無大風大浪,卻是難行的多。莫研剛開始直接在對應窗口位置下面的淤泥裡掏摸,直摸了許久,也沒有找到。“真的是這裡?”她冒出水面,問窗口的白盈玉。白大小姐肯定地點點頭。“找不到麽?”展昭皺眉,“這塘引的是太湖的活水,被水挪了地方也不一定,你到周圍再看看。”莫研沒吭聲,深吸口氣,再度潛入水中。這一找,直在水中呆到日已西沉,她幾乎把整個荷塘都翻了一遍,才在距離小樓將近三丈多遠的地方找到了半埋在淤泥中的小小包裹。問題就出在白大小姐多此一舉系的那條繩子上,魚倒是啃不動油布,卻扯著繩子將油布包拽出幾丈遠,油布本是暗色,又被淤泥半遮半掩,若不是慢慢在池底一寸寸的搜索,定然是難以找到。“看看是不是?”她伏在岸邊喘氣,半身猶在水中,“若不是,我再找。”“先上來再說,不急在這刻。”展昭接過小包裹,也顧不得守禮,隨即拉住她,隻覺得她的手冰冷,再看她臉色蒼白,嘴唇發紫,顯是凍得不輕。之前他已幾次喚她上來休息,無奈莫研心中焦急,執意不肯上來。“先看看,究竟是不是?”莫研哆哆嗦嗦地爬上岸來,眼睛隻盯著小包裹。展昭三下兩下拆開包裹,內置兩本薄薄的冊子,翻開來,一筆筆數字赫然在目:皇佑一年臘月初九,貢緞五佰九十六匹,共計銀兩四萬七千七百六十兩……“這兩本應該是真的。”莫研大喜,總算放下心頭大石,殊不料她徹夜未眠,加上潛水過久,此時松了口氣,隻覺眼前一黑,身子站不穩似的晃了晃,連忙靠向池邊柳樹,定了定心神。“沒事吧?”展昭忙伸手扶住她胳膊,關切問道。“就是餓。”莫研老實道。兩人往小樓內走去,展昭微笑:“你中午吃得也不少。”莫研沒好氣:“你下水試試,看你餓不餓。”兩人進屋,白盈玉見莫研一身狼狽,忙喚來丫環帶她去梳洗,可憐莫研連口點心都沒來得及吃,就被丫環請了出去。展昭靠在椅子上,翻看著手中兩本薄薄的帳冊,內中紙張薄如蟬翼,一本是出入帳,另一本卻是孝敬各級官員的私帳,帳上大多的名字都是觸目驚心的熟悉。隻翻了幾頁,他就合上帳冊,其中關系之複雜已超出他的預期,不忍再看下去。看著展昭複細細包好帳冊放入懷中,白盈玉心中忐忑:“展大人是否要將此物交給開封府包大人?”“那是當然。”展昭抬眼望她,“小姐上京扶棺,準備何時動身?”他心中還有一層思量,白寶震臨走時對白盈玉說的那番話至關重要,若能讓她上公堂指證,豈非更好。只是這層意思到了京裡方可明說,此時說來只怕讓她更加心緒不寧。提到此事,白盈玉的語氣便有些發抖:“自然是越快越好……家裡頭這些事……”她一面思及父親屍骸尚未入殮心中悲痛,另一面家裡竟是無人能陪同自己上京,而自己從未出過遠門,此番卻是不得不獨自上路。“展某明日便即刻回京,小姐不妨與我同行。”如此重要的人證,展昭自然要護她周全。白盈玉聞言一喜:“多謝展大人。”兩人又坐了一會,皆是無話,展昭向來不是話多之人,加上心中有事,故連客套也省了。白盈玉素來深居閨閣之中,一想到明日要和他們上路,心中也有些忐忑。又等了約一頓飯功夫,莫研才梳洗完畢回來,身上穿一套丫環的衣裳,頭髮濕漉漉地披散在身後。大概是因為剛沐浴過的關系,展昭仔細看她臉色,已恢復紅潤,不由放心許多。之前瞧見她蒼白模樣,他心中甚是歉疚,自己若是會水,她就不會如此辛苦。“很難看麽?”莫研看展昭盯著自己,撫著臉懊惱道。方才她照過銅鏡,臉上幾道血痕在沐浴後倒愈發顯眼了。展昭被她問得一怔:“不會,好看。”說完方覺不妥,若是說血痕好看,未免不合情理;若是說她好看,未免略嫌輕佻。好在莫研根本沒在意,聽見好看二字便不作計較,倒是白盈玉多瞧了展昭兩眼。莫研煩惱地撥弄下頭髮,她實在是因為餓得很,等不及頭髮乾透。剛坐下來的這會兒功夫,她已經連吃了幾塊小幾上的茶點。白盈玉見她模樣,道:“不如我讓廚房再送些過來?”“多謝多謝。”莫研忙道。吩咐下去一會,兩名丫環便端著托盤出現在門口,剛出鍋的熱騰騰的芙蓉糕還冒著香氣……莫研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芙蓉糕。忽然,傳來利器劃破空氣的嘶聲!不過是電光火石間,兩個丫環後心處已各中一箭,頭朝下撲倒在地,吭都來不及吭聲,便已斷氣。莫研還來不及反應,展昭已猱身撲出,飛快地踢上門。門合上的一瞬,又有三支利箭破門板而入,定在茶幾桌椅上,尾羽猶在輕輕顫抖,射箭之人顯然內力深厚。“箭身七寸,重七錢,寒鐵為刃,黑羽作尾,是追魂箭。”莫研用力拔下其中一根,皺眉道,“莫非是江湖殺手追魂三使,聽說他們三兄弟要價極高,姓張的倒是真是不惜血本。”展昭回頭,急道:“快帶白小姐走。”“怎麽走?”莫研急問,她說話的當口,又有幾支箭同時從兩邊窗子射入,趕忙拉著白盈玉伏下頭去。“三個人都到了,根本出不去!”三個方向而來的箭,只能說明追魂三使到齊。莫研口中隻說根本出不去,其實意思是恐難逃一死。展昭何嘗不明白她的意思,追魂使在殺手界名頭響亮,現三人到齊,可見對屋內這幾條性命志在必得。“帳冊在你身上吧,我們分頭走!”莫研思量以展昭的輕功,若是分開來走,自己替他引開一位追魂使,他應該有望脫身,只要他能將帳冊帶出去師兄便有救了。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帳冊,至於自己和白盈玉生死如何,她壓根就不去想。“我引開他們,你帶白小姐走!”展昭沉聲道,同時掏出懷中帳冊塞給莫研。莫研尚在遲疑,外間九箭連發,從三面而來,雖然她已拉著白盈玉伏在地上,卻仍有一箭從白盈玉胳膊旁擦過,頃刻血染薄衫。白大小姐痛呼出聲,捂著手臂,幾乎立即暈倒在當地。莫研飛快掃了一眼,便知道是皮外傷,沒理會她,仍朝展昭急道:“你如何應付……”“快帶她走!”展昭厲聲打斷她的話,揮劍替她們擋開穿窗而來的利箭:“她是指證張堯佐的重要證人,不能死!”玄箭飛舞,劍光如電,屋內已是一片狼藉,連燭火都掉落在地。火舌舔著幔帳蔓延兒上,火光映著各人的人影,扭曲而淒厲。莫研咬咬牙,用力拽起搖搖欲墜的白盈玉,既然是證人,那就說什麽也得把她帶出去。“我從西面走。”她道。展昭回頭,兩人目光相視一瞬,沒有多余的話。他攥緊了劍,右腳勾過身旁一張椅子,凌空踢去,椅子砸破東面的窗子而出,還未落地,便有三箭緊隨而至,釘在其上。展昭身形微晃,趁著東面追魂使取箭的空擋,也顧不上用劍防身,鬼魅般迅捷,巨闕直取其人,連著幾下劍招均是殺招。追魂三使三人到齊,此刻呈三足鼎立之勢,彼此間守望相助,幾乎無人能破。展昭本不是這般下手狠辣之人,但眼下大敵當前,若不盡快廢掉其中之一,莫說莫研她們衝出不去,只怕他們全都要死在當地。另外兩使見兄弟受敵,手中不停,箭發連珠,流星般追過來……時機稍縱即逝,莫研不敢有片刻拖延,立即帶著白盈玉躍出西窗,往前疾奔。西面追魂使一眼瞥見,立時轉了方向,搭箭上弓,不料一支追魂箭直逼面門而來,逼著他不得不橫弓擋開。此箭正是展昭於混戰之中接下一箭又複擲出,同時巨闕回轉,正刺中追魂使的右肩,劍入三分,廢掉了那人射箭的右手。劍還未抽出,左腿處便傳來錐心刺骨的劇痛,他不用低頭也知道腿上中了一箭。這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綻,硬拚著受傷來廢掉三使之一。只是這傷,比他預料得要重。血濺黑羽,箭幾乎要透骨而出。另一邊,莫研拉著白盈玉還在狂奔。白盈玉跟著莫研甚是吃力,她終是個千金大小姐,莫說逃命,平日裡便是去廟裡進香,回來也要歇半日。現在被莫研生拉硬拽的,隻覺得整條胳膊都幾乎要被她扯斷了。莫研帶著她正欲縱身躍過池邊的大石,只要到了大石那頭,有大石作天然屏障,箭就沒有那麽容易射中她們。豈料,還未過石頂,白盈玉的手卻不慎滑開,隨著她一聲慘呼,整個人已掉進水中。聽到慘叫,展昭焦急望過來,正看見莫研也躍入水中,方稍加放心。忽得心中一動,池塘既然是引太湖活水,定有水路相通,莫研若能帶著白盈玉從水路遁走,自是再好不過。只是白大小姐多半不通水性,卻是難事。莫研自石上躍下時,也急匆匆瞥了眼展昭的方向,不知他一人如何應對三使。一瞥之下,那襲藍衫上觸目驚心的鮮紅瞬間刺痛雙目。她心中驟然一緊。“啊……救命!啊……”白盈玉尚在水中撲騰。莫研遊到她身邊,捂著她的口鼻,帶著她潛入水中。展昭已受傷,若再分心護著她們,恐有性命之憂。既然下了水,不管白盈玉通不通水性,莫研都決定從水底遁走。見她們落入水中,兩名追魂使皆欲追至池邊,只是生生被展昭攔住動彈不得。展昭雖然腿受重傷,但劍風凌厲,絲毫不見滯緩,一時之間他們竟也奈何他不得。追魂使急匆匆往池中射了幾箭,也被展昭弄得失了準頭,絲毫沒有傷到池底的人。莫研輕車熟路地就找到出水處的鐵柵欄,柵欄已有些年頭,鏽斑累累,她抽出腰間銀劍輕輕一擊,鐵柵欄應聲而落,她即帶著白盈玉隨著水流向下。地下水道漆黑一片,除了流水聲什麽也聽不見,偶爾會有滑軟的東西從身邊擦過,不知是水耗子還是水蛇,她已全然顧不上了。身旁的白盈玉又驚又怕,已然昏死過去,倒也省了她不少事。幸而不多一會,水勢變大,前方隱約可見微光。待遊至出口,莫研環顧四周,她們已到了姑蘇城內的河道,此時夜闌人靜,四下無人,前方便有一座小橋,莫研探了探白盈玉的鼻息,尚有氣在,料她一時不會有大礙,便將她往橋洞陰影處一放,自己複躍入水中,往來路遊去。帳冊在她身上,白盈玉就在她旁邊,救師兄的證據都有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傻乎乎地拚命遊回去,在幾乎精疲力竭的時候。她腦中隻想著一件事——那個人。那個受了重傷的人。那個獨對追魂三使,仍舊生死未卜的人。逆水而上,水流湍急,她拚命地往回遊著……展昭並不知道她居然傻到又遊回來。他見莫研她們並未浮上來,便猜到她們已從水底遁走,頓時放心不少。一番打鬥下來,他左腿上的傷愈發厲害,本還想施展輕功,甩開追魂使,無奈稍一著力,便疼得冷汗直冒,莫說是輕功,便是多行幾步,對此刻的他來說也甚是艱難。之前他廢了追魂使其中之一的手,傷者固然攻擊力大減,但其他二人見兄弟受傷,均是大怒,攻勢凌厲,絲毫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展昭背靠大石,勉力而戰,全仗著巨闕在身前護衛。由於用力,左腿傷處鮮血在不斷地湧出,幾乎浸濕了半條腿。血,溫熱而和暖,帶著濃濃的腥味。這樣繼續下去,他早晚會因體力不支而斃命箭下。展昭緊咬住牙關,護衛周身的劍圈驟然擴大一部,顧不上左腿鑽心地疼痛,奮力朝上躍起。追魂使反應甚快,立時箭追而至,分別打向他的幾處要穴,並封住他的去路。身法因受傷而比以前慢了許多,若在平日,避開這幾支箭並非難事,但在眼下卻是難如登天。巨闕擋開了其中幾支,而封住去路的那幾支箭卻無法可想。已無退路,展昭萬般無奈,右足在山石上一點,身體斜斜飛出,在箭射到他之前,落入了塘中。池水溫柔而冰冷,不可阻擋地沒過他的四肢,口鼻。身體慢慢地往池底沉去,他試著抓住些什麽,卻只是徒然。不知是由於失血過多,還是池水冰冷徹骨,隻覺得四肢漸漸麻痹,失去知覺。二使追上,不依不饒,彎弓搭箭,正欲往水中射去,卻聽背後有暗器破空之聲,忙側身躲過。原來卻是吳子楚趕到,見展昭落水,形勢危急,揀了兩塊小石頭為他解圍。說來也巧,吳子楚本是奉寧晉之命前往客棧尋展昭,見他不在,料想應是去了白府,遂往白府而來。卻見白府中亂成一團,家丁丫環慌亂出逃,口中嚷嚷著府中來了強盜,殺人放火無惡不作,要趕著去報官。故此,也找不到人通傳引路,他隻好獨自往火光處而來,趕到時偏偏遲了一步,正好看見展昭受傷落水。吳子楚功夫本不及展昭,雖未受傷,但一人獨戰兩使,也只剩下招架之力。他腦中轉過千百種辦法要救展昭,卻苦於被二使緊逼,竟是一點也騰不出手來。三人正自鏖戰,莫研突然由水中躍出,帶著一身的水珠站在池邊,定睛張望,眼中滿是疑惑:怎得換了人,莫非是她自己眼花。吳子楚見是她, 頓時大喜,也來不及細究她如何會出現在池中,連忙急聲道:“展昭在水裡,快去救他。”莫研聞言,二話沒說,複跳入水中。展昭在水中浮浮沉沉,意識開始逐漸消失,除了水聲,其他聲音都仿佛在千裡之遙,恍恍惚惚間看著荷莖在身側搖擺,水面上星光點點,竟是美得出奇……原來這就是浮生若夢,他茫茫然地想著。忽有人一把扣住他的手,抓得很緊,帶著他往上遊去。“嘩”地一聲,水花四濺,大量清涼的空氣一下子衝進肺部,他看清了拉住自己的人——莫研!她的眼睛黑如點漆,亮若星辰。你怎麽又回來了?他想問,卻發不出聲音。“閉氣!”莫研衝他大叫,展昭尚未來得及反應,已經被她帶著複潛入水中。還是方才的水路,只是展昭比白盈玉要重上幾分,莫研也更吃力些。展昭終是重傷在身,又加失血過多,雖然勉力閉氣,但不多時便昏厥過去。出了地下水道,莫研尋了一處僻靜所在,將展昭拖上岸來。月光清冷,映得他的臉愈發慘白,黑羽箭牢牢地釘在腿骨上,鮮血還在滲出。莫研咬咬嘴唇,她知道此傷並非自己能夠處理,眼下最好就是把他背到醫館中,請大夫診療。緊攥住展昭的手,將他負在背上,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眼前一陣金星亂冒,強自撐住一口氣,往前走去。此時不比水中有浮力相托,加上她已是兩天兩夜沒有睡過,又在水中又呆了近四個多時辰,早已是精疲力竭。她隻覺得展昭的身體重若千斤,負在身上,自己幾乎是寸步難行。在艱難地挪出二丈多路後,莫研身子晃了晃,帶著展昭一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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