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開元二十二年,秋。
長安城,陳府。
庭院中,一個身穿錦衣的少年郎撅著屁股,蹲在地上,一手摸著自己的下頜,一手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劃來劃去。
過程中只見他一會兒眉頭緊蹙,一會兒又舒展開,嘴裡還念念有詞,走近些或許能聽到他在自言自語著:這裡放一,這裡放三,不對,應該放六之類的話……
少年郎名叫陳安,今年十六歲,是當朝兵部侍郎陳驍的獨子。
似乎蹲著有些累了,陳安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朝著不遠處一個十三四歲,丫鬟裝扮的小丫頭笑著喊道:“琴兒琴兒,快過來……”
話剛落,被陳安喚作琴兒的小丫鬟小碎步跑了過來,斂衽行禮道:“郎君有何吩咐?”
小丫頭今年不過十四歲,年紀不大,不過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了,估摸著再過兩年,也是一個美人胚子。
陳安望著琴兒砸吧砸吧嘴,淡淡道:“渴了,去弄些喝得來。”
丫鬟琴兒應了聲是,蹲身行禮後便下去準備了,等她回來時,又見郎君蹲在地上,不知在做些什麽。
好像自從郎君十幾天前受了重傷後,便與從前判若兩人了,可是要說具體哪裡變了,她又說不上來。
“郎君……”
一盞茶過後,丫鬟琴兒端著托盤,佇立在陳安身後,小聲喊了一句。
陳安回過頭,咧著嘴笑了笑,說道:“別站著了,過來些。”
說著,他起身將琴兒手中的托盤拿來放在一旁,直接將托盤中的小型鎏金單耳銀壺拿在手中,一邊喝著一邊走到原處,盤腿而坐,還指引著琴兒蹲到他的面前。
望著面色羞紅的小丫頭,陳安指著地上笑道:“知道我畫的是什麽嗎?”
琴兒順著陳安指引的方向望去,發現地上畫著九個方格,每個方格裡還填著一些數字。
她瞧了半天,也沒瞧出什麽所以然來,滿臉不解地望著陳安,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陳安輕輕敲了一下琴兒的腦袋,嬉笑道:“真笨……這叫數獨!”
“數獨是何意?”琴兒摸著小腦袋,一臉無辜狀。
陳安怔了一下,轉而說道:“知道河圖洛書嗎?”
琴兒點了點頭,記起小時候聽老人說故事時,講過上古有龍馬載河圖,神龜背洛書。
她望著地上畫著的九個格子,瞪大眼睛,驚訝道:“郎君,莫非這便是那九宮圖?”
陳安微微一笑,應道:“沒錯,這便是河圖洛書中的九宮圖。”
琴兒仔細瞧了瞧九宮圖,燦笑道:“郎君懂得真多。”
陳安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地望著地上的九宮圖,沒有繼續理睬小丫鬟。
心裡想著,若不是實在太過無聊,自己也不會在地上玩這數獨啊……
他記得清清楚楚,這是他來到大唐的第十一個日子,至於自己為何會從二十一世紀來到一千多年前的唐朝,他也是苦思不解。
這段日子以來,他與這具身體原來主人的記憶已經融合七八,雖然有些具體的人與事還有些模糊,但這並不影響大局。
他也弄清楚了自己的身份,發現這具身體的主人除了名字與自己一樣以外,其他並無一絲相像之處,便連模樣也比前世的他俊逸得太多。
記得初次在銅鏡裡瞧見時,他忍不住罵咧了一句,“你大爺的,老子竟然這麽帥!”,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可是當知道了這小子的身世背景與為人處世後,
他又總是忍不住要‘呸’自己幾下。 唐開元二十二年,此刻天子之位上坐著的是一手打造了開元盛世,又一手將其毀滅的癡情皇帝唐明皇。
前世的陳安雖是一個理工男,但從小對歷史特別喜愛,所以對於唐代的歷史還是比較了解的。
開元二十二年,也就是公元734年,這一年,年過半百的唐明皇提拔李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標志著李林甫正式進入宰相行列,與張九齡和裴耀卿共同統領政事堂。
同時也預示著盛唐從這一刻開始,要走下坡路了。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此時離安史之亂還有二十多年,那個罪魁禍首安祿山還在邊關做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小偏將。
大唐還是一幅繁榮的景象。
陳安現在的父親名叫陳驍,出身江左陳氏,母親叫裴若蘭,是河東裴氏後人,與宰相裴耀卿是同宗,陳家與裴家皆是高門士族。
如今陳家的掌舵者是他的爺爺陳長山,三朝元老,曾任太常卿,現已告老在家,不問政事,他父親陳驍現在是朝廷的兵部侍郎,他還有一個二叔名叫陳昂,在中書省任中書舍人。
生在這麽一個權勢彪炳,氣象雍容的官宦家族,陳安自小便囂張跋扈,整個一個二世祖。
府上哪個丫鬟奴仆不曾受過他的欺負,長大後便整日出入青樓勾欄,尋花問柳,倚紅偎翠,又喜歡養鷹鬥狗。其臭名之遠場,在長安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父親陳驍文武雙全,在陳安很小的時候,陳驍便教他騎馬射箭。
可是這個二世祖天生不愛練武,倒是對這舞文弄墨甚感興趣。
所以他也並不是一無是處,還算有些才氣。
也正是因為這份才氣,前段時間朝廷選拔人才, 其中有一個秘書郎,官雖不大,主要負責掌管圖書經籍。但卻是士族子弟的出身之官,是出仕為官的開始。
在唐朝想要做官,除了參加科舉,還可以通過家族蔭庇獲得官職。當年通過蔭庇走上仕途的不勝枚舉,譬如身為李唐宗親的宰相李林甫,當年也是蔭庇入仕。
因此,各豪門士族的公子皆想通過家族蔭庇,拿到這份差事。
當時,太子殿下那邊舉薦了自己的親信竇忠國之子竇天德,而宰相李林甫卻不知為何竟然舉薦了陳侍郎之子陳安。
最後,這份差事竟然還真的落到了陳安的頭上。
此消息一出,整個長安城都在議論紛紛。
那竇天德本就是一個衝動的性格,便是因為心中不忿,所以才偷偷抓了陳安,想要撒撒氣。
誰知惹了大禍,陳驍及時趕到,還抓走了竇天德,扔給了刑部處理。
這陳侍郎與竇忠國皆是朝廷大員,竇忠國還是太子殿下的親信,刑部哪敢管這事,又不能將那竇天德給送回去,隻得暫時將他收押在刑部大牢,好吃好喝地供應著。
為這事,那竇忠國沒少上門找陳驍求情,希望他網開一面,饒了他的兒子竇天德。
隻是他們不知道的是,經此一事,自小不愛練武,身體孱弱,又經常出入青樓勾欄的陳安早已死去。
……
陳安剛得知這事的前因後果時,心中也是十分感慨與驚駭,他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如此複雜。
不過經過這麽多天的適應,陳安也領悟了一句話。
既來之,則安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