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秀外慧中
“你知道嗎,傾城,我五歲就隨爺爺上戰場,可謂身經百戰。看盡屍骨成山,看遍血流成河。
什麽五刑,什麽車裂,什麽烹煮,什麽凌遲處死,什麽活剝人皮,早已經麻木了。
我自己,也是不知哪一天,就被人五馬分屍。
我甚至不知晚上睡覺,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可是即便我對生死麻木,從前的我,自問還算是宅心仁厚,悲憫蒼生,以為與人為善,無欲無求,與世無爭,就會皆大歡喜。
我父親忠心耿耿,為大魏鞠躬盡瘁,卻含冤而死。
我花了一年多時間,至今還沒查明害死我父親的幕後凶手。
不但如此,幕後之人還一直要對我趕盡殺絕。
我要還父親一個清白,是這個信念支撐著我活下來。
這一年多來,我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變成了敵人口中的極地狼。
我以為我的心,隨著父親的死而死了,徹底冷血了。
直至我再遇到你,我的希望又回來了,我不想再遊戲人生了。
這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我要好好活著,才能保護你。
若我死了,又有誰,能真心保護我的傾城。”
拓跋濬說完,有一瞬的沉默,忽然,一個吻蓋住他的唇。
顧傾城早已淚流滿面,吻住他,吻得如火如荼。
他嘗到她鹹鹹的淚,他卻覺得像蜜甜。
“不,你不會死的,更不會五馬分屍的!”顧傾城顫抖的哭泣。
“好,我們都要好好活著。”他吻乾她的淚。
他們就這樣翱翔,十指緊扣,一直飛到西礦口上空。
“那是西礦口,是個露天鐵礦,那些乾活的,是北燕和北涼的降民,大魏的奴隸。”拓跋濬道。
顧傾城看下去,約莫有幾百人在露天鐵礦上挖土搬石。
“為什麽降民要成為奴隸,所謂的賤奴,受盡奴役鞭笞,饑寒交迫,苦不堪言。
既已歸降,便是大魏子民。一視同仁,才會降者歸心,國力昌盛。
民為國之本,即便掠得他國之國土,卻俘不到他國之人心,何以言勝。
哪怕四海歸一,天下一統,若人心向背,四分五裂,又豈能江山永固,長治久安?”
顧傾城神色憂戚,眉宇憤懣。
拓跋濬如雷貫耳,眼睛雪亮。
“我的女人,不但傾國傾城,還秀外慧中,果然是不同凡響!”他親了口她的臉頰。
“我若能建功立業,有功名在身,一定要向陛下請求,廢除降民為奴,所有戰俘降民,同為大魏子民。既增強國力,又可萬民歸心,穩固江山。”
顧傾城慷慨的說完,頓了一下,又變得無奈:“可惜我人微言輕,陛下又怎會聽我之言。”
“你放心,終有一日,我一定竭力幫你完成此願。”拓跋濬溫柔的摸摸傾城的頭。
他們逐漸飛離西礦口。
“不對!”顧傾城倏然一聲驚呼。
“……怎麽了?”拓跋濬蹙眉問,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
顧傾城先不回答,卻快速扭轉竹鳶往回飛。
“你看這露天鐵礦,估摸有多少奴隸?”顧傾城問大將軍。
拓跋濬隨意一看,道“我久經戰場,大約一看就能知道有多少人。這下面,應該不到一千人。”
“這就對了。”顧傾城臉色更驚恐。
“這有什麽問題嗎?”拓跋濬又問。
“我那天明明看到五六千奴隸,被乙渾趕往這西礦口。
官兵們還一邊鞭打,一邊吆喝,說道第二天趕不到西礦口,要將他們全部打死。
難道……官兵殺了幾千奴隸?”
“應該不會,官兵再殘暴,也想留下奴隸乾活賣命,殺了奴隸,對他們也沒有好處啊。”拓跋濬沉吟道。
顧傾城又猛然將竹鳶轉向東巒方向。
“聽李副統領說東巒有虎豹豺狼出沒,說不定那些奴隸,全被官兵趕到東巒去喂狼了。咱們快去看看。”顧傾城道。
顧傾城架著竹鳶,一直往東巒方向查找。
倏然,他們看到隱在東巒的山坳,有奴隸的身影出沒。
顧傾城驚喜道:“他們果然被趕到東巒了!”
“噓,小聲點。”卻見魔鬼已看著下面在蹙眉沉思。
“呀!”顧傾城細看下又低低的驚叫一聲。
她看看魔鬼表情凝重的臉,又看著下面低聲道:
“你看下面有幾座工棚,好像還有個大洞口。
那些奴隸都在拉著東西出出進進的乾活,這裡的奴隸,比起剛才見到的西礦口,可是多了好幾倍啊。”
拓跋濬默默點頭,臉色更加肅然。
“傾城,小聲點,不要被他們發現了。”魔鬼指指山頂的一些草叢,“我們先藏進去。”
他們找了東巒山頂一隱秘處降落,藏好竹鳶,躲在叢林裡窺探山坳處。
若非他們架著竹鳶在空中飛翔,從山外,根本不知道東巒這裡的情況。
顧傾城看著下面悄聲道:
“聽李弈說西山只有西礦口是鐵礦山,他沒說東巒也有什麽礦山啊。
而且他說東巒有虎豹豺狼出沒,咬死了好多人,還有瘴氣,連獵人都不敢來呢。”
“傾城,你看那些奴隸,肯定是在挖礦。
而且你聽那隱約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是打鐵的聲音。
他們在這裡挖出礦土,提煉出鐵礦,再直接打好兵器。
朝廷隻知有西礦口,這東巒礦山,朝廷根本不知,也沒人上報。”
“難怪李弈說東巒有虎豹豺狼出沒,咬死了很多人。
而且有瘴氣,連獵人都不敢進來。
肯定是這些人放出話,做出來的假象,就是讓人不敢來東巒。”
顧傾城恍然大悟。
“鐵礦是戰爭必備品,是朝廷禁物,挖這鐵礦之人,包藏禍心。
沒想到整個西山蘊藏有那麽多的鐵礦,並不止一個礦口。”拓跋濬沉吟道。
“什麽人那麽大膽?敢私自挖礦?”顧傾城蹙眉道。
拓跋濬的眼神變得狠戾:“在皇城邊偷礦,普通人,沒這個膽量!”
“對了,押解這些奴隸的是輕騎將軍乙渾,我那天幾乎與他打起來。”顧傾城看著下面道。
拓跋濬把她靠過來,吻了一下她的頭,佯怒的低聲罵:
“你這膽大包天的丫頭,不但冒充萬壽宮的掌事姑姑,居然還把我的禦林軍腰牌,借給那個多管閑事的小子。
冒充姑姑不算,還讓人冒充禦林軍,你有幾個腦袋夠砍啊。”
他嘴裡雖然罵得狠,卻是一臉的得意,與有榮焉。
“我……那也是情急權宜之計嘛。”顧傾城頗有些不好意思。
見大將軍並非真的生氣。
她一瞬後道:
“對了,你丟了禦林軍腰牌,陛下和穆統領會不會懲罰你啊。”顧傾城擔心的問。
拓跋濬看著她咧嘴輕笑。
上天竟送了個這麽可愛的女人給他!
顧傾城邊說邊從貼身處拿出那枚腰牌,遞給他:“你拿回去吧,否則查出你丟了腰牌,你會沒命的。”
拓跋濬忍不住把她抱過來,又親了親,匪氣道:“小東西,知道心疼你的男人了?”
“我……我是怕少一個人保護我。”顧傾城噙笑道。
“嘴硬心軟的小東西!”拓跋濬狠狠親了一下,把那枚腰牌又塞回她的貼身處。
顧傾城錯愕的看著他。
“我說了,這是咱們的定情信物,你就要貼身帶著。
即便玉簪是最早的定情信物,可這腰牌是再次邂逅的定情信物。
以後可不能隨便借給別的男人了。否則,我就將那人剁了。”
“你不會將那日那位大哥剁了吧?”顧傾城緊張道。
“放心,我女人的大哥,就是我的大舅子。我剁了他,你還不把我剁了?”拓跋濬笑嘻嘻道。
他的表情顯得吊兒郎當。
“混蛋!”顧傾城扭了一下他的鼻子,“什麽大哥大舅子,我連他是誰,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讓你胡說八道!”
“噓!”拓跋濬低聲道:“小聲點,別讓他們聽見了。”
顧傾城也認真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難道現在就下去抓住他們?”
“我的女人會那麽傻嗎?”拓跋濬失笑,輕輕撫摸她的頭。
顧傾城記得,夢中的白無瑕,就很喜歡這樣輕輕柔柔的撫摸小蝶的頭。
顧傾城心裡暖暖的。
“我只是問問你的意見嘛。”顧傾城往下面探頭。
拓跋濬道:
“這礦口不是露天礦,看那個洞口,應該要深入山腹,看這勢頭,含礦量比西礦口要多幾十倍。
他們才剛剛開采,要想挖出真正的好礦,還早著呢。
這私挖鐵礦打造兵器是殺頭滅族的大罪,幕後主謀不會輕易出現在這鐵礦現場。
即便是乙渾,一個輕騎將軍,也沒這麽大的膽量。”
“你的意思,是有人意圖打造兵器謀反了?”顧傾城驚駭的低叫。
拓跋濬點點頭:“先不要打草驚蛇,我一定要把幕後之人揪出來。咱們暫時先回去,這事我來處理,你別擔心。”
拓跋濬說完,拉起她一起上了竹鳶,悄悄飛走。
“你可要小心了,他們既然能冒這麽大的風險,說明他們窮凶極惡,什麽事都能做出來。”顧傾城不無擔心道。
“寶貝,我知道了。”拓跋濬幸福的笑。
他們飛回剛才起飛的地方暫時停了下來。
顧傾城沉吟道:“這些奴隸,是當初乙渾負責趕來西礦山的,你說,這東巒礦山之事,會不會與乙渾有關?”
“不離十,傾城,你一定要小心乙渾和東平王,之前在路上刺殺你的那些奴隸殺手,便是乙渾派人收買,你要小心提防身邊的人,以防被他們再暗害。”
“當初我舅舅的死,與乙渾脫不了乾系。但乙渾與我素不相識,他是柳如霜的表兄。毫無疑問,就是柳如霜請她表兄出馬對付我的。”顧傾城冷笑道。
“乙渾手段殘忍,他既與你後母聯手,不達目的,不會輕易罷休。即便皇宮,也會危機四伏。”拓跋濬還是擔心道。
“你放心,即便危險重重,我也會應付自如的。”顧傾城向他笑笑。
拓跋濬看著顧傾城,沉吟道:“或者,我乾脆把那個毒後母給滅了?”
“以暴易暴,不是正當途徑,而且我們必須要證據確鑿,要她認罪才能將她伏誅。
這段日子,我明白何謂越挫越勇。閭左昭儀想毒害我,都不能得逞呢。”
顧傾城大有不將她們放在眼裡之色。
“閭左昭儀和你那個毒後母都是居心叵測,這樣的人,為何還要姑息!”拓跋濬不置可否。
顧傾城看著大將軍擔心的臉色,又笑道:
“那樣的人,我豈會姑息?只是現在我忙於老祖宗的壽宴,還騰不出手來對付那個毒婦。我會注意自己安全的,你就別擔心了。”
“要殺你那個後母,不是捏死一隻螞蟻那麽簡單的事嗎?”拓跋濬不以為然的冷笑。
顧傾城看到他的笑,便知是何意。
“大將軍,殺人容易,但咱們不是惡魔強盜,即便殺人,也要她們心服口服。你不要輕易出手,讓我慢慢解決。”顧傾城重申。
“好好好,一切聽你的。”拓跋濬拿她沒法。
又吻了她一下,再認真的囑咐顧傾城:
“等一下到了山腳,你一個人去見李弈。
交代李弈,不可以將你們來西山飛竹鳶之事泄露出去。
連那些抬竹鳶上來的人,也不能有一字半句的泄露。
你更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東巒之事,否則你會有危險,我們也會前功盡棄。”
“好,我明白了。”顧傾城點點頭。
“真乖!傾城,你要永遠都這麽乖,不要讓我擔心,該有多好。”拓跋濬摸摸顧傾城的頭。
“通常乖乖聽話的,是木偶,難道你喜歡木偶啊。”顧傾城嘻嘻的笑道。
一縱身,便駕馭竹鳶飛走了。
像展翅翱翔的鳳凰。
顧傾城飛落山腳,李弈正焦急萬分的東張西望。
約好在此等顧傾城,又不好離開,否則傾城回來,看不到自己,大家錯開,又有一陣好找。
一直忐忑,擔心顧傾城,莫不是墜下山了?
心道再過一時半刻,見不到傾城下來,他便要派人搜索整個西山了。
好不容易見顧傾城飛了下來,李弈才大大吐口氣。
“李大哥,讓你久等了。”顧傾城見李弈焦急苦等,抱歉道。
“傾城,你還好吧?那麽久不見你飛下來,可把我擔心壞了。”李弈過來,幫她拿開竹鳶。
“我沒事,就是剛才腳抽筋,歇了會才起飛。”顧傾城笑道。
心道如果剛才自己與他一起飛竹鳶,那李弈可慘了。
見李弈還是一副擔心,抿了抿唇,又鄭重其事道:
“李大哥,今天我們上西山的事,你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抬竹鳶的那些人,也讓他們不可泄露一字半句。”
見顧傾城鄭重其事,李弈隻道顧傾城怕別人閑言碎語,被閭左昭儀和南安王知道。
李弈心道顧傾城畢竟是南安王的娃娃親,心裡只有南安王,才那麽在意別人的閑言碎語。
心裡不免悵然若失。
“你即便不囑咐, 我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李弈點頭道。
李弈又去交代了那幾個搬運竹鳶的腳夫,讓他們不可泄露今天之事。
顧傾城上馬車內,李弈駕車,兩人回轉皇宮。
不管顧傾城心裡有沒有他,只要能默默守護她,李弈就心滿意足。
顧傾城要在皇宮籌備老祖宗的壽宴,李弈自然可以經常見到她。
即便沒有機會見面,他也創造機會。
總會守候在顧傾城去萬壽宮必經之路,偶爾見面打聲招呼,又或者遠遠看著她,只要見到顧傾城的身影,他就能高興一整天。
顧傾城每次與他不期而遇,看到李弈一副癡癡的眼神,只怕被魔鬼知道他覬覦自己而挖了他的眼睛,盡量的避免與他見面。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